第20章 入門

第20章 入門

孟惘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是服軟的表現。

“你今年多少歲?”

孟惘沒說話,因為他聽不懂。

他知道“你”、“今年”、“多少”,但不理解“歲”是什麽意思,不過活着的這兩年裏他也有聽別人說過,猜測應該在問他是老是小。

他又想之前那女人的哭喊。

死的那個人和他差不多高。

于是便用上了那個新詞,極為認真地答道,“孩子。”

“……”

謝惟沉默一瞬,自顧自擡手捏了捏他的手腕,又向上捏了捏他的胳膊,摸着他的骨相道——

“你今年應該十一歲。”

見對方默不作聲地看着他,便猜到他又沒聽懂。

“就是說,你活了有十一年了,每多活一年就多一歲。”

從對方蹲下的姿态和為他擋着大雨的傘下獲得了很多安全感,孟惘不由自主地開始信任他,作為回應地點了點頭。

“知道生辰是什麽意思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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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的生辰在何時嗎?”

他搖了搖頭。

“叫什麽名字?”

他沒有回應,像在思考。

過了良久,仍是搖頭。

謝惟并不意外,好似問這些就是走個過場,“那就将今日定為你的生辰,為季夏十一日。”

“你以後就叫孟惘。”

“……好。”孟惘的眼珠稍稍動了動,像是很努力地想要記下他說的這兩句話。

就這樣,謝惟牽着他的手,離開腐屍遍野的初煉獄,穿過車水馬龍的人世間,掀開旖旎秀麗的桃源幕,踏入仙山瓊閣的南墟境。

他從始至終都被那只溫暖的手握着,潔淨寬大的白色外袍将他嚴實地裹着,琉璃般的瞳眸打量着四周,流轉着紛雜亦澄澈的光澤。

有許多人往他們這裏看,還有許多人恭恭敬敬地叫謝惟“大師兄”,他還能聽到那些人的小聲議論——

“那個小孩是誰啊,看起來是個凡人。”

“怕不是從人界撿的?”

“大師兄一向不與人接觸又愛幹淨,怎麽牽着他的手?還把衣服給他披……”

“帶他來是有什麽用麽……難道是什麽人界委托?”

謝惟的視線清平地落在前方,沒有分給周圍人一絲一毫,只輕聲說道——

“不要聽他們說話。”

“這裏是練場,前面是傳送陣,進去就能到山上了。”

孟惘專注地聽他講話,跟他進了傳送陣,眨眼之間場景變幻,他們站在了一座殿前。

他睜大瞳眸,仰首觀察着面前那巨大華麗的殿宇。

“你的……屋?”

謝惟低頭看他一眼,唇邊浮起一抹笑意,“你先住在我這裏,我過幾天會派人給你建一座。”

孟惘的眸光又落到他的臉上,微微歪頭,“我能有?”

那只骨節分明且形狀姣好的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當然,你以後什麽都會有的。”

他被那人牽進了殿內,一邊打量着裏面的陳設一邊跟着他走,轉而進了一間內室,屏風後有一個浴桶。

浴桶裏的水冒着熱氣,就像是刻意為他準備的。

謝惟施了個法撫上他的肩,孟惘身上的破布麻衣立馬變成了一套上乘布料的純白色裏衣。

他将身高才到他腰處的小孩抱起,俯身将人放入了浴桶之中。

誰知孟惘剛一入水便瑟縮一下,手指緊抓着他的衣袖不松,顫聲說了一句——

“疼……”

謝惟動作一滞,“哪裏疼?”

小孩眼睛紅紅的,像是要哭,又叫了一句“疼”。

“……是燙嗎?”

孟惘點點頭。

謝惟連忙将他從水中撈起,抱着他坐在浴桶旁的木臺上,用手試了試水溫。

刻意用靈力維系的溫水,根本不燙,不然不會将他放進去。

他微微凝眉,偏頭看向坐在自己腿上之人,望着對方蒼白的臉色,幾秒後驀地反應過來——

他所生之處四季恒溫,吃喝都是冷的,林中陰氣重,六月又多雨,這人幾乎沒碰到過什麽有溫度的東西。

他體溫也比尋常人要低,常人以為舒恰适中的溫水,猛地加諸于他身上,是在灼燙他。

謝惟于指尖聚起一點靈力在水中撥了撥,摟着那人的腰低聲道——

“抱歉,這回應該不燙了。”

孟惘小心地将腳放進水中試了試……

果真不燙了。

他松開拽着謝惟袖口的手,從桶邊慢慢滑了進去,轉身蹲坐在水中,抱着膝蓋,頗為馴順地擡眸看他。

水面淹過他的胸口,眼睫被水汽蒸得濕潤,臉上也多了一分血氣。

紅嫩的唇微微彎起,他輕輕一笑,冷淡的眉眼剎時明麗起來。

他好像與生俱來就有這麽個認知——

笑容可以用來讨好和感謝。

謝惟有片刻的恍惚。

半晌,他伸手揉揉那人被雨水淋濕的頭發,“暖和麽?”

孟惘仍是抿着嘴笑,眼尾彎彎的,“嗯。”

世界上再有什麽萬丈深淵、三尺冰封,也能被他熨燙得軟成一汪春水,只剩柔情了。

謝惟就一直坐在一旁陪着他。

又泡了一會,孟惘小聲開口道——

“你真好,他們……不讓我碰東西,看到……就打。”

“那些人都……我……惡心。”

惡心。

他學了這麽一個詞來形容自己。

纖細的睫毛低垂着,光自窗外傾灑而來,平靜水面上映出細碎斑駁的倒影。

謝惟眸光一暗,伸手将他從水中抱起朝外走去,用靈氣烘着懷中人的衣衫——

“以後不會再有人打罵你,會有很多人喜歡你。”

話音未落殿門便被一下推開,緊接着一道慵懶的聲音響起,“我聽說你帶回……”

傅靖元倏地頓住,震驚地看着抱着個小孩站在內室門口的謝惟。

視線一轉,打一眼望去,那小孩身形瘦小,膚色冷白,長相甜膩昳麗……

這令他突然想起之前皇宮中某些太子黨從人界尋得的用來調/教和滿足興味的幼奴。

“大師兄……你這癖好……說出去可就要名聲掃地了。”他半開玩笑半試探道。

謝惟不答,抱着孟惘朝床邊走去,淡聲道——

“那是你二師兄。”

“……你、你要讓他拜入師門?!”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人不似玩笑的神情,又看了看他懷中之人,“他一個毫無……”

“……二師兄。”

一聲略顯喑啞又帶着股醇軟稚氣的聲音撞入耳膜,直酥了人半邊身子。那雙尚未被蒸幹的濕潤眼眸隐隐不安地望着他,眼尾天生自帶一抹紅棕逦暈,被人穩穩抱在懷中,像個易碎的瓷娃娃。

傅靖元很沒出息地喉間一哽,集衆多情感于一身發出了一個帶着氣音的感嘆詞——

“靠……”

不顧謝惟的眼神警示,他視線直貼在孟惘的臉上,“他是個凡人對吧?不是魅妖什麽的……吧?”

謝惟沒應,将人輕輕放在床邊,蹲下身替他把脈。

傅靖元愣怔片刻,随即重新揣起手來,笑眯眯走到他跟前,彎下腰低聲誘哄道——

“乖崽,再叫一聲。”

孟惘猶豫半晌,開口道——

“二師……”

謝惟擡手捂住了他的嘴,但話卻是對傅靖元說的——

“你給我滾。”

他像全然沒聽到一樣,仍是賤兮兮問道,“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你怎麽說服師尊收他為關門弟子,又怎麽平息山下八千子弟的異議?”

茶褐色眼中揉雜着複雜的情感,又好似平淡如常,“大師兄,他是你什麽人?”

“……不是我什麽人,我看他資質極佳又有木靈伴生,帶來給師尊當徒弟,師尊沒理由不收。”

“木靈伴生?”傅靖元眉梢微挑。

若一個人生來與五行相親,能與五行中的某行相感應聯系,則說明此人有飛升成神的潛質。

孟惘一直坐在床邊聽他們說話,此時謝惟坐在他旁邊擡起他的胳膊——

“你偷東西都是怎麽偷的?”

傅靖元,“……”

這是可以問的麽?

孟惘思考片刻,心念一動,袖中便幻化出幾根青細的藤條來,自袖內向外蜿蜒而出……

“當真是木靈……确實百年難遇的飛升料。”

他輕輕一笑,收起眼中的詫異,直起身打了個哈欠,雙手揣袖悠悠轉身朝門外走去,嗓音薄淡化于風裏——

“那你一會給師尊說說吧,站你這一會兒怪累的,我得回殿睡午覺了。”

待他走後,謝惟用指尖給孟惘順着頭發,“以後別随便叫人,知道不知道?”

他瞳中明亮純潔纖塵不染,雖是不解,也仍是懵懂應下。

……

此後兩天,他在謝惟的陪同下,在衆人或驚或怒、或慕或妒的目光下,被天玄仙尊正式收為關門弟子。

自此,謝惟教他寫字認字,教他練劍修行,他們衣食同行,共枕而眠……

三個禮拜下來,傅靖元看着在桃樹下用靈力操控着劍器演練劍法的孟惘,偏了偏頭低聲對身邊的謝惟說道,“你到底從哪兒撿的寶,我也去撿一個,這資質絕了。”

謝惟沒理會他上半句話,只點點頭,“再有一個月便可結丹。”

“我感覺你對他的修行并不在意,”傅靖元看着他平靜的神情,試探性問道,“他現在說話怎麽樣了?”

只見謝惟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下來,聲音也輕了些許,“嗯,很好教,能正常和人說話了,基本的詞和句子也都理解了。”

傅靖元快被對方的人父感閃瞎眼,無奈移開目光,“那過幾天把他送師尊那裏學些東西,你也別對他太上心。”

“我覺得你關心他的修為還可以,但是……他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以及基本的生活常識,你還是別太關注了。”

他話說的有些猶豫,雖然二人年齡相同,但謝惟畢竟是他大師兄,規矩還是要有的。

“我總覺得你有點本末倒置,關注點……”

“我心裏有數。”

這話在十六歲的謝惟口中說出來,最不可信。

“唉……行吧行吧。”傅靖元擺擺手,也不多糾結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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