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伺機

第30章 伺機

次日清晨, 鬼城內一陣厲鬼鳴嘯,鼓聲震天。

孟惘聞聲睜開眼,下了床掀開窗戶朝外看去。

這個視角正好能看到鬼城城門, 城門處的鬼魂彙聚成烏壓壓一片,都被那個入口處坐在大鼓上的鬼使堵着, 他敲着鼓面大喊——

“別進了!別進了!時間到了!”

被堵在外面的鬼魂嚷嚷道,“你開着城門還不讓鬼進?!不讓進你倒是把城門關上啊!”

那鬼使也惱了, “老子說不能進就不能進!誰進誰死!”

孟惘輕笑一聲, 眉眼彎彎地回過頭去, “那城門果然還開着, 鬼使和鬼魂吵架了。”

謝惟穿上外袍,“走吧,去傅靖元那屋。”

到門口處還隐約聽到裏面的幾人在談話,推開門時便剎那間消匿無聲。

“你們一晚沒睡?”

孟惘看着圍在桌邊莫名靜音的三個人,桌上還有一堆瓜子皮。

“唉, 打聽完就到下半夜了, 睡什麽, 聊了會兒天。”傅靖元支着下巴笑了笑。

風喬兒指着兩個椅子示意他們坐下。

“昨天去街上問了幾個擺攤子的鬼,他們說鬼主要在今夜開宴會, 不過只有鬼使們才能進去, 其他鬼魂只能圍在外面看。”

“鬼主有三個, 分居天門樓、低塵樓、陰骨樓。一個鬼主有四位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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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內容呢?”謝惟問道。

“就是普通宴席,吃喝玩樂。”溫落安道, “有舞女、戲者、鬼術之類, 表演者大多是魔。”

“表演者不大行, 我們得從鬼使下手,一個鬼主只有四個鬼使, 所以鬼使與鬼主接近的概率很大,可以借着宴會這個機會假冒成鬼使。”孟惘說道。

“鬼使也是死去的魔,要是想掉包就不得不用靈力處理掉他們,宴會上鬼主也在,我們如何動手?”風喬兒心有疑慮道。

這倒是個問題。

孟惘胳膊抵在椅座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凝神思考着。

半晌後他眸光微動,偏頭去看謝惟,“師兄,牽魂絲能用在鬼使身上麽?”

謝惟猶豫了一下,“可以。”

“那就行了。”孟惘淺淺笑起來,“到時候我在暗處下線操縱鬼使,給你們創造機會。”

“不行,下線耗費太多靈力,況且還是對魔……”

“我靈力不夠可以用靈印,正好趁此制造動亂将鬼使調離出去,借機找準并殺了要調換的對象,之後再丢出幾個幻形假裝被捕獲。這樣不會破壞宴會進展,同時也能讓鬼主放心。”

謝惟眉心微蹙,“這件事換我來做也一樣。”

“确實,下線這種事情難度太高,且靈印堅持的時間又太短,萬一有什麽差池就晚了。”傅靖元懶懶倚在椅背上,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具。

“這件事換師兄來做當然會更好,也更保險。”孟惘眼睫微垂,神色散淡下來,語氣卻不容置喙,“但它會損耗師兄的精神力。”

謝惟隐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起。

在古土秘境用靈力維持法陣直到做完棺材,在浔仙道用符咒與他空間互換對戰蒙面人,在後宮對上百人使用牽魂絲硬撐到後半夜,又毫無間歇地追殺魔修直到天亮……

每一件事都是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做到的。

謝惟也是人,他不是神,他不能總在任何時候都擋在前面。

雖然打算以後給他吃下念奴丹,廢了他修為讓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但孟惘并不希望還會有其他事情帶給那人苦痛。

他這輩子、上輩子,所有的磨難傷罹都是由謝惟所致,可兩世僅嘗到為數不多的甜悅安樂,也同樣都是那人給的。

塑魂塑心,那人将他養育成人。

百裏一族情淡至此,他大抵把所有人性血肉凝聚,任傷任棄,也僅此一次了。

他隐去眼底的情緒,忽覺一只手輕輕撫上了他的頭。

這一舉動已成了一種刻入骨子裏的本性基因,一如他早已披慣了的人皮,孟惘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和猶豫地彎起唇角,輕輕歪頭靠着他的手,半眯着眸子甜絲絲地叫道,“……師兄。”

“那就按孟惘說的做吧,今夜殺鬼使的動作快些。”

風喬兒突然覺得南墟開的那些榜倒也不是毫無道理。

随後他們便出了客棧在外面逛了一天,熟悉了一下鬼城內部。

主要是三樓四閣一湖一川——

三樓指那三位鬼主的處所,只有鬼主和鬼使才能進,四閣是四座低矮的閣樓,一湖指鬼城中心的丹霞湖,閣樓和此湖都是用來觀景,而那一川便是渡川,顧名思義是渡化鬼魂的。

現在已是六月初,天色暗淡時微風便起,孟惘和謝惟坐在一條船上游蕩在湖中。

此時宴會還沒開始,他們五人便先在此等着動靜。

他一手放在膝上,長發半束着,歪頭用別在發側的戲鬼面具輕蹭了一下謝惟,眸中滿是澄澈的笑意。

那小型戲鬼面具是白天傅靖元給他買的,巴掌大小用作頭飾。上面還垂着幾束頗具古韻的彩色麻繩和紅豆流蘇,配上他今天身上隐在黑色輕衣下的暗紅色裏衫,倒真有幾分鬼城內別具一格的異域氣息,襯得他原本就昳麗的容顏更加明豔。

謝惟的目光移到他的臉上,知道他是今天玩的開心,絲毫不介意他比平日更頻繁親昵的舉止,伸手摸摸他的發頂。

孟惘就勢倚在他的肩窩處,垂落的發尾混入謝惟的發中,轉頭看着那湖岸上的一衆鬼魂,視線又落到湖面,岸上的燈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映出他破碎扭曲的影子……

前世時,他也經常坐在風雨橋上,坐在蒙蒙細雨中,低着頭看橋下的流水,看波光中的倒影。

那七年,是怎麽撐過來的呢……

沒有謝惟的那七年。

和封骨術下七百多年的活死人狀态沒什麽區別,只不過他那七年能感到疼,能嘗到苦。

且總忍不住想,如果當時千仞山上沒有替謝惟擋下妖獸的偷襲,也沒有當着那些人的面重傷愈合,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或者說,如果謝惟對他足夠好,好到不在乎他的身份,即便發現了他是百裏一族也仍站在他的身邊,不把他帶到懲戒臺,不揭穿不召告天下,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沒有如果。

“宴會要開始了。”謝惟輕聲說道。

岸上湧動的鬼魂多了起來,風喬兒他們已經靠船上岸。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只見無數只厲鬼徐徐游蕩向同一個方向,有些體形巨大,有些身姿細長,騎馬坐轎、飄懸跟走,密密麻麻形色各異,百鬼夜行,隐約能看出生前死相。

轉了一下船上的扭盤,船身便調轉了個方向,朝着岸邊飄去。

孟惘又想了想他們的計劃,确定并無疏漏後才放下心來。

他起身擡腿上岸,下意識轉身去扶站在船上的謝惟……

風吹起一縷微涼的發絲拂在臉側,孟惘看着因彎腰自右鬓低垂而下混于發間的幾根紅色流蘇,不由得動作微僵——

突然發覺沒那個必要。

謝惟平衡性很好,且又不是什麽嬌弱女子,他這一舉動顯得有些怪異。

誰知謝惟卻很自然地把手搭了上去,就勢握住了他的手,手心相貼,牽着他走到鬼魂稀少的地方停下。

他以為謝惟要給他交代些什麽。

誰知溫涼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側,拇指指尖細細摩挲——

只有在他小時候謝惟才會這樣摸他的臉,到十五歲之後就極少這樣了,大多時候都是摸他的頭。

他現在已經比謝惟略高一分,此刻微微垂眸,顯得非常乖順。

孟惘神色輕柔地看着他,唇邊挂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師兄有什麽囑咐?”

“下線時別強撐,大不了直接硬闖,別傷着自己。”

孟惘微微一怔。

他抓住了謝惟将要放下的手,用臉蹭了蹭他的手心,半阖着眼輕笑道,“好。”

分頭隐入鬼魂之中,他順着鬼群朝前走去,直到擠到了一處鎏金護欄外。

宴會開在縷煙閣前。

那些鬼魂都被擋在外面,護欄有一米多高,朝裏看去,最中間有一座紅木高臺,高臺上坐着三個面色蒼白的男子,其前各有一低矮桌宴,臺下則有十二個桌宴,鬼使已陸續入席……

宴席周邊的燈光勉強壓過了血月的紅光,讓人看起來舒服一些,他默默将那些鬼使的相貌和位置都記了下來,又不禁去尋他們到底是從哪裏進去的——

一位鬼使走到了護欄處,一腳蹬着下面的橫欄,另一只腿一擡一翻……

……這是正經鬼使嗎?

竟然是沒有正門的嗎……

他有些無語地收回了視線,轉而看向高臺後的樓閣。

樓閣上有很多人在往下看,看他們的衣着打扮應該是那些接下來要表演的人。幾位抱着古筝、琵琶的樂師從樓閣中下來坐到了宴會場地的四個角落,還有幾位身着輕紗的舞女也跟着走了下來,為那些鬼主和鬼使們斟酒。

他悄無聲息地來回打量着場內,仔細觀察着宴會局勢,卻措不及防對上了一個舞女的視線。

那個舞女竟然在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孟惘心中咯噔一下——

那麽多鬼魂,她怎麽單單看着我?

難道我站的位置太顯眼了?

他掃視了一下四周……

有許多鬼魂正站在他身邊呢,還吵吵鬧鬧的。

難不成是自己探查的目光太突兀了,竟被一個舞女看出了異樣?

對方偷看被抓包,面上一紅,脂粉都要掩不住,直到壺中酒液溢到桌上都未曾發覺。

鬼主屈起指節敲了敲桌面。

“啊!對不起對不起!”

那舞女忙從腰間抽出手帕,慌張地跪在地上擦拭桌上的酒水。

那鬼主冷聲道,“看什麽這麽入迷?”

孟惘直覺不妙,側身後撤一步輕松隐匿到了鬼群之中,不再聽他們的對話,轉身徑直向北兆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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