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結契

第39章 結契

孟惘虛弱地扯了扯他的袖口, “師兄……別擔心。”

他只隐約記得自己的神魂自一片混沌中沉浮許久,毫無意識地飄蕩在冷抑的黑暗裏,無人來尋, 也無處可去。

渾身冷極,心頭那處尚有餘溫, 随着時間的消逝漸漸凝彙成一個模糊觸不可及的影子。影中碎散出千千萬萬個碎片,延伸出絲絲縷縷的光線, 鋪天蓋地地朝他撲來、卷來, 将他圍繞其中, 錐心刺骨。

哭喊嘶啞、軟聲細語、冷屍暖體……

聽到夢裏有誰在哭, 他下意識擡手一抹,才發覺淚水早已糊了滿臉——

可他明明沒有發聲。

如果說之前重生回來時的那些猜忌糾結讓孟惘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生而為“人”的複雜情緒,也曾因此躁郁難安,那麽這些無處追究的悲怆和絕望更是滅頂,一種極其割裂的憤怒與興奮, 直到後面甚至開始傾向于自毀的高昂與偏執……

種種情緒順着那些碎片和光線強硬地施加到他脆弱的神魂上, 痛得他脊背發顫, 快要直不起腰來。

他硬是被疼醒的。

窗外的光穿入瞳仁,将他徹底從那餘留的感覺中扯出, 偏頭一看, 便是謝惟正在淺眠的臉。

幸而孟惘的呼吸很輕, 沒有吵醒身邊人。

無聲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在覺謝惟将醒之際, 他迅速閉上了眼, 還刻意壓了壓心跳。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 只是突然想看那人發起慌來的樣子。

然而這次他顯然玩過了——

謝惟紅着眼眶轉頭看着他,任他如何拉自己的袖口都紋絲不動, 只站在離床邊不到一米處的距離,發絲淩亂,臉色比他自己的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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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淺眸中全然不見往日的沉靜平淡,糅雜着衆多讓人看不懂的情感,像光下碎掉的玻璃渣,刺得孟惘心口一窒。

他略顯吃力地撐着坐起身,用力将謝惟拽到面前,然後跪在床上摟住他的脖頸,讨好似的輕輕啄了啄他的唇,聲音放軟——

“師兄,你怎麽不說話?”

孟惘自知理虧,也不敢再多提方才裝死的事,抱着他用鼻尖蹭蹭他的脖頸,裝可憐道,“我靈脈還疼呢,師兄抱抱我。”

謝惟終于動了動眼球,目光垂到他的臉上,靜置得讓人看不出情緒,“守魂大陣開了一月,我一月沒見你,然後又守在你身邊二十多天……”

“你知道我這五十多天怎麽過來的嗎?”

孟惘傷心又歉疚地垂下嘴角,着實不知道該怎麽哄他了。

早知道就不吓唬他了。

他也沒想到那人的反應會這麽大,是真情還是僞裝,事情走向從謝惟第一次親他時就完全不對了起來。

謝惟既是重生的,又怎麽會喜歡他?

就算真的喜歡他,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總不能是重生一次就突然轉性了啊。

剛要沮喪地将環着他脖頸的手放下,腰身卻被驀地摟住,謝惟一手撫着他的下颔指尖輕托,熟悉又溫熱的呼吸壓下,細密的吻落在喉結和頸側。

孟惘順從地任由他親吻,喉結微動,眸光先散後沉,輕輕抓住他的袖口。

謝惟的手順着他的下颔滑下落于他的左手手腕處,然後纏綿地吻了吻他的唇,帶着熾熱的吐息低聲說道,“你願意嗎?”

他不明所以,“願意什麽?”

“道侶契。”

孟惘微微睜大眼睛,滞頓片刻,點了點頭。

得到允許,他更加放肆地摁着其後頸吸吮舔咬他的唇瓣,孟惘微微啓唇放任他深入,慢慢适應這種感覺,并開始回應他。

……其實很甜,還有點上瘾。

他如是想道。

被那人握着的手腕一圈開始發熱,全身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神識和靈魂在變得松散、蠕動,同時又有什麽其他東西融了進來……

他本能地緊張一瞬,危機感讓其條件反射地去抗拒來者,但意識到是謝惟的神識之後,又緩緩放松了下來。

酥酥麻麻的,還怪舒服的。

随着靈魂融入的感覺愈發強烈,那人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也不斷增大……

他第一次從謝惟身上如此明晰的感受到情欲這種半精神半具象的東西。

唇舌交纏間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細膩的水聲交織在一起,要不是孟惘跪着的姿勢不便,怕是早就被他壓倒在床上了。

道侶契很快結成,謝惟還是沒有要放開他的想法,修長的指骨溫柔又強勢地固定着他的下颔,孟惘被他親的眼角泛紅。

就在他十分貼心地想着要不要調整下姿勢讓對方壓一壓的時候,锢在後頸的力道突然撤回,頭上一沉,他就勢跪坐着無辜地低伏下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傅靖元他們一推開殿門便見得這麽一副景象——

謝惟莫名其妙地靜站在床邊,動作有些不易察覺的僵硬,而床上則一個由被子蒙着的不規則物體狀大鼓包。

孟惘由被子壓着,整個人都被蓋裹在裏面,聽到殿門開啓的聲響後才明白過來……

不得不說這殿內外的隔音挺好,他都沒有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謝惟的反應倒是很快。

随後不禁又有些好笑——

倒也不必這麽慌亂,再說分開就分開,把我蒙上是幹什麽。

有種怕被捉奸似的超絕偷感。

他也不動,就窩在被子裏垂眸觀摩着自己腕骨上那處桃花花瓣形狀的道侶印,極淺淡的粉色,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

謝惟隐在袖中的指尖靈光一閃,下了個清心咒。

先趕來的是傅靖元和溫落安,他們二人直愣愣地沉默幾秒,然後滿頭霧水地朝前走了兩步,看着床上那個被子鼓包——

“這是……幹什麽?”

緊接而來的風喬兒一腳就把剛關上的殿門踹開,然後一個猛虎撲食将被中的孟惘撲倒在床,“三師兄!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死了!”

孟惘差點被她撲得背過氣去。

傅靖元連忙走過去把她扒拉下來,“幹什麽呢你,小惘正虛弱着呢經得起你這一撲?”

溫落安端着一盤糕點放到了床頭櫃上,松了口氣,“剛才感應到前幾天斷了的靈澤突然又漲了回來,便急忙過來看看,幸好真的醒了。”

孟惘盤腿坐到床邊,一手吃着東西一手由着天玄給他探查靈脈。

傅靖元遲疑地問道,“他的靈力和修為……”

“僅剩一成。”天玄道。

雖然這是早就有數的,傅靖元幾人的臉色也仍不自然了起來。

孟惘歪頭笑道,“嗯,不用擔心,六年修為重新來過的話,只需兩年應該就能再達到元嬰期,畢竟學過一次。”

這個修為他本也無所謂,靈丹法相都是修士才需要的東西,都是要靠靈氣,而他頂多再有一年便會回魔界,到時候就會完全依靠魔氣,與現在的修為基本沒什麽關系。

“法相不穩,謝惟,你去山下到藥師那裏給他抓點藥。”天玄收回手,“半月內盡量不要再動用靈力。”

孟惘點點頭。

謝惟穿上外袍,轉身出了殿門。

他經傳送陣來到山下,境內的一衆弟子見到他均是一愣,然後并手作揖,恭敬地喊道,“謝宗師。”

雖然冊封大典還不知何日開,但謝惟畢竟渡完了第一次天劫,大乘境已破,按以往的規矩,無疑是修真界公認的宗師了。

且這是他自渡劫後第一次下山。

至于孟惘到底怎麽樣了,他不說,沒人敢問。

他來到仙草閣。

“哎呦,謝宗師可算下來了。”

那位看似二十幾歲的年輕藥師實則已經年過半百,聲色無異,只是語氣偏老成,“來為你那師弟抓藥的吧?”

“法相不穩,靈脈有損。”謝惟言簡意赅道。

“好嘞。”

那藥師自身後小匣中抓取了幾味仙丹草藥,然後一一包好,再用細麻繩捆起來——

“一天一包,靈火熬制。”

謝惟伸手接過。

“哦對,聽說你師弟愛吃甜的對吧,裏面有苦根,別在裏面給他放糖哈,不然有損藥效。”藥師話中帶着笑。

孟惘愛吃甜的和謝惟一向慣着他這兩件事,不僅在南墟是人盡皆知,其餘四境的人大多也都知道。

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了句“多謝”。

回到南繁殿時天玄已經走了,傅靖元正在同他們講些什麽,風喬兒和溫落安都笑出了聲,孟惘坐在床上,眸中含着笑,不經意間對上了剛入殿的謝惟的視線,唇邊笑意更深。

謝惟心頭微動。

“這麽快就拿完啦?”傅靖元轉頭問道,“幾天的?”

“五天,吃完再去拿。”

他慢悠悠站起身來,眼神示意風喬兒和溫落安,“那行,我們就先走了,小惘精神力損傷需要多休息休息,咱太聒噪了。”

風喬兒有些戀戀不舍地離開那剛捂熱沒多久的板凳,“好吧,那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哦。”

謝惟便以照顧他的名義從南繁殿住下,每天監督他按時喝藥。

孟惘苦不堪言,捂着臉将頭埋在被子裏,又被那人半哄半強地從被中拉出來。

幸而每次喝完都能親,這個方法比吃糖還管用。

第三日的清晨,謝惟一醒便對上了枕邊人那雙黑到發亮的眼睛,然後懷中一空,腰腹一沉——

孟惘跨坐在了他身上。

不知他是多早就醒了,像是有什麽開心事,抿唇笑着用指尖戳戳謝惟的臉,鬓發柔順地垂落在胸前,嗓音甜軟,“師兄。”

“怎麽?”

謝惟靜靜地看着他,一手扶上他的腰,指尖隔着衣衫輕輕摩挲。

孟惘煞有介事地動了動眼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

“……哪有什麽事。”

“騙我,”他微微俯身,捏捏他的臉,“傅靖元都傳音告訴我了,前不久葉瀾院抓到個妄圖竊取禁書的兵奴,不知是哪個傀修手下的,今日要當衆處決。”

謝惟凝眉,似是不滿傅靖元的洩密。

孟惘嘟囔,“葉瀾院掌禁書掌刑罰,他們要辦的事都是五境的大事,大部分人都要去,你不告訴我,是不是打算自己偷偷去?”

“……你現在不能用靈力,身體法相精神力沒有一處是好的,再老實待幾天。”

“過幾天就沒什麽好玩兒的事了啊,除了師兄的宗師大典。”他雙膝跪坐在謝惟腰側,用指尖勾起他一縷頭發繞了兩圈,漫不經心道,“我想去看看。”

見對方不應,他伸手捧着他的臉頰,俯身用唇蹭蹭他的喉結,然後貼着他的耳廓輕聲吐息道,“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呀?”

謝惟的眸色沉了沉,“……行。”

孟惘高興地彎起眉眼,黏糊糊地摸摸他親親他。

懲戒臺,可多人可熱鬧了呢。

偷禁書這麽大的事,必是要召五境內所有重要修士前去見證處刑,由五位仙尊親自商議判處,葉瀾院十二符修安排相應事宜……

雖然他上一世嫌麻煩沒去看這茬,但他上一世親自上過。

想到這裏,孟惘的眼底掠過一絲自嘲的笑意。

至于為什麽說這事“好玩”,因為他知道此兵奴會在處決的前一刻逃跑——

當着五位仙尊的面,數千修士,二十二位元嬰及以上修為的關門弟子,竟無一人能攔。

傀修的特殊性在這點上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來了——

同葉瀾院的十二位符修差不多,都是修士中數量極少的群體,但又與葉瀾院是兩個極端。

一個光明正大,名正言順。

一個為人不齒,避之若浼。

傀修煉傀,又叫兵奴,他們手下的兵奴皆是由普通凡嬰所煉,混之蠱、藥、毒,再施予各類陰邪上古秘術将其養大,無氣無丹,卻有極為強悍的靈力、體力、忍耐力。

由于其中過程過于殘戾無道,煉成功的兵奴少之又少,頂尖的兵奴可以重傷失血數日不死,可以刀劍入體不覺痛楚,可以一臂舉千鈞一掌擊磐石……

是人。

但不像人。

古籍中有詳細記載,但因字體描述十分晦澀難懂,孟惘沒有親自研究過,只聽謝惟口頭粗略地解釋過。

能煉如此之異體,在不結靈丹不為魔身的前提下,兵奴往往被剝去大半五感和全部情感,以保能成為主人的一個完全強硬無一弱點的尖矛死盾。

傀修煉制的傀,與上古天魔百裏一族在通常情況下不死不傷的體質極為相似。

至于是純屬巧合還是野心蓄意為之,各界都心照不宣,他們自己也更是心知肚明。

反正閑來無事,孟惘想見見那兵奴到底是何種級別。

又為什麽去竊取禁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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