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夢死
第42章 夢死
大典後續事宜已被天玄安排給境內弟子操辦, 他們五個人偶爾去山下處理一下人界的委托,殺妖除祟。
以孟惘的作風,給的錢不多他是不會管的, 而且靈力僅剩不到一成,謝惟也自是不放心讓他下山。
所以大典之後的兩個月來他過的異常清閑。
而就在前幾日, 人界的一戶富商巨賈以一筆巨額酬費指明要請謝惟出境。
現已到末秋時節,月華殿旁的水亭中一眼望去卻是蔥綠一片, 靈澤蒸騰。孟惘坐在湖邊一塊被葺得平整光滑的大理石上, 托着腮看向那個站在廊中花樹下演練劍法之人。
他看到無妄劍就心口疼, 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劍主人身上。
到了謝惟這種境界, 劍法已經不怎麽重要了,遇到敵人完全可以用靈力壓制。但若是遇上實力相近或高出自己的,不能在短時間內制服的情況下,還是要用到劍法。
那人幾柱香下來沒有片刻停頓,數十套劍法利落流暢地來回演練, 孟惘眯着眼睛, 看得有些眼花。
他的劍法招式大部分都是謝惟教的, 即便從十一歲時就開始看,到現在也有點跟不上他的動作。
不禁走神去想在什麽情況下能讓那人在靈力外還要再加上體術加持。
能正面接住無妄劍灌滿靈力的一斬還能無甚大礙的, 四界之內最多不超過十人。
比如天玄, 浮鴻, 許千影,百裏夏蘭, 那個神經病鬼主。
還有, 百裏繹及他身邊那個人。
那個拿箭的人與百裏繹形影不離, 但他又直覺那二人不像主仆……
利刃破空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孟惘回神擡眸望去, 只見謝惟用發冠束起的頭發分毫未亂,袖袍輕揚,手腕一翻挽了個劍□□直朝這邊走來。
Advertisement
粉淡花瓣狀道侶印随着他的動作同那白皙的小臂一同顯露出來,在柔和日光下格外惹眼。即便長時間練劍之後面上也不見有一點汗水,還是那副出塵模樣。
孟惘的眼神柔和下來,将手端正地放在膝上,彎起唇角仰視着走到跟前之人,乖巧叫道——
“師兄。”
謝惟一手将未收入鞘的無妄劍背于身後,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不發一言地彎下腰……
青絲垂落,呼吸間盡是一種浸着陽光的熟悉冷香,光從他薄袖中透過,從二人分合的唇間穿過。
身旁是泛着波光的湖面,綠樹成蔭。
孟惘仰着頭,輕阖眼睫,擡手扶上他的肩。
對方的發絲及周身都被日光度上了一層白暈,亦幻亦真,只有呼吸溫熱,唇上觸感鮮明,柔軟甜膩。
他之前從未把自己對謝惟的感情歸于情愛一類,只知道那人對自己很好,所以就不自覺地也會對那人好。
直到謝惟受天罰的那天。
直到将他護在身下,看着他的臉,無可自抑地想低頭親親他的那一刻。
孟惘松開手,謝惟直起身,将無妄劍收了回去。
他抱住他的腰,将臉貼在其腹肋處蹭了蹭,“師兄,那個委托你接不接?”
“沒理。”
“接吧,好多錢呢。”
“財迷。”謝惟摸了摸他蓬松的發頂,“我去處理,你在山上等我……”
“不要,我想和你一起。”
“你靈力僅存無幾,我不放心。”
“你嫌我拖你後腿。”孟惘悶聲道。
“不是。”謝惟動作一滞,思考片刻,“你去也行,但不能私自行動,要在我……”
話還沒說完,臉側便被人極為熱情的親了一下,還發出一聲甜膩膩的輕響。
他微微歪了歪頭,耳墜碰了碰下颔,無奈地瞥了一眼笑嘻嘻的孟惘。
“明天早晨再去,今天太晚了。”
“好呀。”
自從宗師大典之後,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睡在月華殿內,今夜也是如此。
只是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傾盆不絕響聲極大,從窗內聽去好像屋子作船,整個都在風暴海面上飄蕩,雷電頻繁忽閃,似有瀑布自天際傾洩而下。
室內床上身影交疊,沉重的呼吸急促且纏綿……
一聲驚雷轟隆而下,瞬時照得屋內恍如白晝,身上人抖了一抖,陡然将他唇上咬出了血,孟惘徹底疼醒了。
大半夜突然被謝惟壓着親,本來還迷迷糊糊的,那人一抖,他便猛地發覺事情不那麽對勁……
窗外雷聲陣陣,雨勢摧枯拉朽,孟惘一手撫上身上人顫抖的後背,布了張隔音結界将室內外聲音分隔開來,翻身将他壓在身下。
他舔了舔唇,方才被咬破的地方早已愈合,低頭親了親他——
“師兄,看着我。”
謝惟眸光微動,片刻後緩緩扭過了頭,眼神卻不清醒。
“做噩夢了麽?”
那人靜靜地看了他很久也沒有回答,孟惘沒有再問,只是耐心地等着他說話。
黑暗中,他輕輕地喚了聲他的名字。
那話裏的小心與試探像一根針般直直紮入孟惘的心口,刺痛感密密麻麻地延至全身。他将臉埋在謝惟的頸側,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啞聲道,“我在,我就在這裏。”
修真界很少下那麽大的雨,本來沒覺得有什麽,謝惟一這樣,這場雨驀地讓他心煩意亂起來。
謝惟緊緊摟住他,喘不過來氣似的,呼吸格外沉悶。
結界将外界的聲音都擋在了外面,二人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孟惘擡手一下一下地揉捏着他緊繃的肩頸,待那人身體放松下來後,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麽,便又聽謝惟輕聲道——
“我夢到,這場雨下了很久。”
“你非要出去到雨中找什麽東西,不讓我跟去,走了就再也沒回來。”
“我在雨中找了你一夜,在後山發現了你。”
孟惘心底升起一種預感——
“在後山幹什麽?”
“死了。”
空氣倏地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不會是被雷劈死的?”孟惘的聲音帶着甜兮兮的笑,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氣氛。
謝惟擡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奈何使不上力氣,沒起到什麽作用。
“你是突然感覺到自己快死了,故意跑去躲在那個地方,害我找不到你。”
“什麽地方?”
“後山的一棵枯樹下,抱着膝坐在樹下面,跟睡着了一樣……”
他說着用指節摁住了心口,側過頭痛苦地蹙起眉,渾身不正常的發起抖來。
“是我沒護住你,無論如何也護不住你……”
孟惘直覺不能再問下去,可是思緒像不聽使喚一般,又抛出一個問題來——
“我是怎麽死的?”
謝惟死死咬住下唇,周身靈氣紊亂,氣血逆湧,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他嘴唇蒼白,徒勞地動了動,只用口型擠出了一個字——
“蠱……”
好像是在受什麽控制或壓制,他再吐不出第二個字來,猛地咳出一口血。
孟惘吓了一跳,赫然回神,慌亂中擡手去擦謝惟唇邊的鮮血,聲線顫抖,“師兄,你怎麽……”
他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傳輸着靈力,慰平其體內橫沖直撞的靈氣,另一只手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塊巾帕胡亂替他擦着發尾染上的血漬,眼淚一滴滴砸到謝惟的臉上,帶着哭腔小聲道,“對不起師兄,我不問了、我錯了……”
身下人溫柔地撫上他的側臉,用指腹抹去他眼下的淚,反過來安慰他,“你哭什麽。”
“都怪我,怪我總是問你,我……”
孟惘擡手抹了抹眼淚,委屈地彎下唇角,磕磕絆絆道,“你都難受了我還問你……我一點都不好,你都吐血了……”
他沒想到謝惟會那麽大的反應,明明在說前幾句時都還好好的,可一說到在什麽地方死的時候他的反應就極為異常起來。
孟惘只覺他說的這個夢有來龍去脈也有前因後果,像是真的一樣,就下意識想去問個明白。
但他那個“下意識”簡直跟魔怔了一般,在謝惟已經有異樣的情況下還控制不住去問“怎麽死的”。
萬一謝惟因為這個夢生了心魔呢。
孟惘越想越傷心,眼淚止不住往外流,他倒在謝惟的身邊背對着他,緊抿着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窩在被窩裏自個兒默哭去了。
謝惟愣怔片刻,沒忍住擡了擡唇角,眼中笑意收不住,施了個清潔術将床褥和衣服上的血跡清掉,轉身從背後抱住他,手繞到孟惘面前摸了一把……
濕淋淋的,都能洗手了。
他将他摟入懷中,微微掀開被子吻了吻他柔軟的發頂,帶着氣血虧損的氣音——
“小可憐,你這樣我心疼。”
他伸手慢慢揉按着孟惘的後頸,指尖用力恰到好處,語氣輕柔——
“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擔心我。”
“小孩一樣,這麽容易傷心。”
他一邊說着一邊擦着那人臉上的淚,因為看不到他的臉,所以動作格外細心溫柔,指腹緩緩摩挲着,生怕戳到他的眼睛。
孟惘的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謝惟短短三句話讓他心底酥軟一片,那股愧疚和傷心勁兒漸漸淡了下去,眼底仍是濕濕的,好歹眼淚止住了。
他轉過去摟住那人的腰,将臉埋在他的懷裏。
謝惟輕拍他的後背,“睡覺吧,明天帶你去人界。”
他在別人面前都不是這樣的,他能打也抗打,從沒在外人面前流過眼淚,就算被他那瘋爹又是穿腹又是斷骨的也從沒有叫過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單單在謝惟面前如此矯情,眼淚也是說來就來。
傅靖元之前就一邊磕瓜子一邊吐槽過——
“真是被慣的不行了,要沒你大師兄我看你穿腸破肚也能咔咔亂殺,一有你大師兄對面罵你一句就得哼哼唧唧跑去告狀。”
“你大師兄還說什麽雛鳥情結,他要成天餓着你讓你上刀山下火海我看你還雛鳥吧,早成老鷹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可不就是慣的……”
孟惘當時也是剛滿十六,只覺得傅靖元這人的嘴實在太惡毒,又礙于師兄弟身份不能直接對他動手,一氣之下一掌轟塌了他主殿的一面牆。
誰知他的明蘭殿那麽不穩固,牆塌了之後天花板也開始塌,這面塌完那面塌,最後諾大的明蘭殿只剩下不到一半,其餘都成了廢墟。
“你這……築基沒築好。”他看着眨眼間變成殘垣的大殿,幹巴巴道。
傅靖元整潔貴氣的衣袍上被蓋了一層塵土,臉色黑成鍋底,那也是他第一次聽到那懶貨情真意切地罵人——
“築你大爺!”
當時的明蘭殿幾乎是重修了一遍,用了一個月還多的時間,在那期間傅靖元抱着被子枕頭憤恨又霸道地搬進了南繁殿的偏殿。
孟惘自覺理虧也就沒說什麽,任他住了,甚至還親自給他收拾了一下。
後來想想其實他那二師兄說的也在理,只不過被點出來的某人有些氣急敗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