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陳府

第43章 陳府

次日清晨。

人界藍田鎮的秋蒌街上——

孟惘一眨不眨地盯着攤前小販手中的動作。

“诶那個……給我來一串。”有人喊道。

“我也要一串。”

還有許多人正不停地往裏擠——

“您這個是現做的嗎?我看看攤子幹不幹淨啊……”

有的抓耳撓腮, 有的翹腳伸脖,有的叽哇亂叫。

他們好像很急,但孟惘不知道他們在急什麽, 有種誤入秘境觸發了保護機制引發人群異變的錯覺。

他緊緊靠着謝惟,悄悄牽住他的手。

明明剛來時一個人沒有, 小販也才剛剛出攤,糖葫蘆都是現做, 怎麽突然這麽多人了。

要在這個鎮子上賣糖葫蘆, 怕是不超過兩個月就能發家致富。

終于等到那小販将一串顆顆飽滿又糊着焦糖的糖葫蘆遞來, 孟惘連忙伸手接過, 道了聲“謝謝”便急匆匆拉着謝惟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後,人聲浮動。

“那個……我的不要了啊,我看您怪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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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要了哈。”

“哎呦我得回家做飯去了,您先忙……”

“我也……”

小販看着一瞬間作鳥獸散的“等着買糖葫蘆”的人,“…………”

“天, 還得是陳府, 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有錢人就是好, 我要有錢了我也一定買他們幾天……”

“你當仙君是賣的嗎?”

“聽說他們修士好像只修仙不談情愛?但是你看到那兩個了嗎,尤其是那個、那個!那張臉去修仙簡直他媽的暴殄天物啊!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我裆寒, 少了點東西, 先走了。”

“不是姐你……”

……

路過一個窄小巷口,孟惘咬下一顆山楂銜在唇齒間, 繞到謝惟面前一手撫上他的肩, 垂眸湊到他的面前……

謝惟一滞,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眼,微微啓唇将山楂咬下一半, 二人唇瓣輕碰。

那人眼睫閃動,唇邊帶笑地用舌尖将剩下一半帶入口中,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拉着他走出小巷,到了另一條大街上。

“之前不是嫌這個東西酸?”

比起這種酸酸甜甜的,孟惘無疑更喜歡吃純甜的東西。

“想着很久沒吃了,都忘記什麽味道了,就想嘗嘗。上次吃還是你在我十三歲的時候給我買的呢。”

“你記得挺清。”

“我記性可好啦。”

街上談事往往要避人耳目,即便人流稀少,謝惟仍是以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

“委托者是此鎮最大的一家富商,姓陳。委托信裏說,半個月前他們府中失蹤了半年的公子突然出現在了門外,此後性情大變,府中人懷疑是邪祟上身。”

短短幾句疑點頗多,孟惘問道,“沒別的信息了?”

“沒了。”

上一世沒這檔子事,不過孟惘都習慣了,這一世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太多,已完全同前世進展方向脫軌了。

凡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陳家公子既是半年前失蹤,當初請過修士來尋嗎?如今陳府能重酬找你除祟,可見家主應該很寶貝他那兒子,不能失蹤了半年什麽也沒做吧?”

“有,陳家公子失蹤原因也很蹊跷,半年前他們尋人無果,請的是古土的江子波和若虛的段淩楓,後來也沒查出什麽。”謝惟頓了頓,又補充道,“陳家家主夫人因此心髒病發,沒救回來。”

“你怎麽知道的?”孟惘訝異道。

“我今早醒來後聯絡的江子波,半年前的事還是問那二人靠譜些。”

兩人短暫交談了幾句,謝惟停住腳步,擡頭看了眼門前那用燙金字體書寫着“陳府”的匾額,“就是這裏。”

暗紅色大門緊閉,從外面看去,那府邸竟比得上三個南繁殿那麽大,當然還是在算上殿後溫泉面積的情況下。

孟惘剛要問他們家是做什麽買賣的,便聽到一聲稚嫩又端莊的少年音——

“二位便是老爺請來的仙師?”

他回頭望去,背後卻空無一人。

“下面。”那人又說道。

墨色眼眸向下移去——

說話的竟是一個坐在木制輪椅上的小孩。

那小孩約莫八九歲的樣子,頭發很短,只到披肩長度,後面的頭發稍長些,能蓋過兩節脊椎的位置,有點自來卷。

前面兩邊額發到耳朵的長度,鬓發不長不短大約與下巴齊平,斜向下以一個柔和又有層次的弧度融進披在肩處的發中。

他身着一身鴉青色道袍,左腹處繡有陰陽八卦的圖案,白色內衫衣領偏高,額頭上系着一根一指寬的紅色絲帶。

是清麗柔和的相貌。

他謙和有禮的笑道,“抱歉,在下生來便得這種怪病,站不起來,雖然看起來是小孩,其實已經二十多歲了。”

“……無妨。”謝惟淡淡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是陳府管家,你們叫我卯生就好。”

他說着擡起手動了動,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很強的穿透性。

孟惘這才發現他蒼白的手腕處系着一根紅繩,小鈴铛便是系于那繩上。

大門被打開,府中走出來一個貌似四五十歲的下人,看到孟惘二人時微微一怔,随後激動道,“二位仙師可終于來了,老爺正在書房,請随我來。”

他說着走下臺階将卯生推上斜坡,又要推着他往書房去……

“你帶他們去吧,我想去池邊看看紅蓮,過陣子就敗了。”

那下人聞言松開輪椅,淡笑着提醒道,“已經敗了許多了,你小心着些,別離池邊太近。”

“嗯。”

下人便帶着他們去往書房,孟惘回頭看了那個管家一眼——

只見他雙手緩緩推着兩側的空木輪,慢慢地朝與他們相背的方向而去,稀而細的發尾攜着額頭上的紅絲帶迎風飄起,背影有種與形貌全然不符的滄桑寂寥。

他微微眯起眼睛,給謝惟傳音道——

“師兄,江子波有同你提到過那位管家麽?”

“不曾。”

……

孟惘手肘撐着扶手,打量着對面牆上那幾幅字畫,又回想進府後所見之人和物的風格特色,頓時心下明了他們家到底做何生意。

文人七雅事,琴棋書畫詩酒花,他們家做的買賣,直接與宮中權貴、皇帝及其近身文侍相交接,對标人界最高階層。

這個鎮子也确實離皇城很近,占地面積大,卻是難得的清雅之地。

“他之前不是那樣的,他從小懂事,學什麽都好,氣質比皇宮培養出來的學子還好,這些書畫都是他十歲時親手所作……”

陳家家主滿頭白發,用手揉着太陽穴,眉頭緊皺,雖然身子骨還硬朗,容貌卻盡顯蒼老之态。

“你說他白天不歸家只在夜裏帶男人回來,但為什麽不派人跟着他?為什麽不遣人将那個男人轟出府中?”孟惘問道。

“老夫也想啊……可是派出的人每次都會跟丢,他帶來的人我又怎麽好趕出去,他娘走了,他喜歡什麽我只能由着……”

“我怕逼急了他以後過夜也在外面過。”

派出的人總是跟丢?

府中下人那麽多,怎麽可能跟不住一個凡人。

且之前不問風月的翩翩公子,現在易怒疏冷、夜夜放浪……

這陳公子身上的問題倒真是不小。

“他知道你請我們來麽?”一言未發的謝惟終于開口道。

“知道,我同他講過,他也沒說什麽。”

“你告訴他我們要來之後,他有沒有異樣減輕或正常幾天?”

孟惘靜靜地聽着,知道謝惟這是在估計邪祟的實力和行事作風。

陳公子的異常程度已經可以确定是受邪祟的幹擾和控制了,要麽是邪祟上身,要麽是身邊有邪物,問題根源一定出現在他莫名奇妙失蹤一事上,以及……他失蹤的那半年,到底經歷了什麽。

“……沒有,他回來後一直都是那種狀态。”陳家家主思考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如此看來那邪祟确實膽大,敢在修士眼皮子底下動手,實力必然不低。

不過想來也是,當年能瞞過江子波和段淩楓兩位仙尊座下關門弟子,讓二人調查不到陳家公子的一點線索,怕也與這邪祟脫不開幹系。

“小兒陳初筠,今年才二十有三,求仙尊務必……務必讓小兒恢複成原來模樣……”

他說着便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要對着他們跪下去。

孟惘無措地坐板正了身子,正不知該坐該站還是該跪,幸好謝惟在此時站起身來上前虛扶住他的肩——

“陳家主大可不必,我們不過是拿錢辦事。”

“況且我師弟年紀還小,”謝惟收回手,音色平淡,“我怕你折了他的壽。”

陳家家主一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只得直起腰來賠笑道,“是,是老夫考慮不周,仙君莫怪。”

孟惘僵硬地擡了擡唇角。

不得不說,要是誰想給謝惟戴上個“濟世渡人”的高帽,還真不容易。

修士處理委托,都會刻意避開“利益”和“酬金”之類的話題,以保其修真除祟、替天行道的修仙聖名。

“拿錢辦事”“怕你折了他的壽”這種直白又不給人留面子的話,也就他能說得出口。

但确實能直接拒絕他人自我感動實際上毫無卵用甚至能稱為心理負擔及道德綁架的單方付出。

一針見血,直中要害,甚是管用。

陳家主給他們安排了府東兩間房屋,并派人親自給他們備餐送過去。

孟惘在屋外看了兩圈,視線倏地落到數十米開外的一處池塘上。

池內紅蓮似焰,露浥流連。

他的視線略微上移,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個鴉青色身影。

卯生正坐在輪椅上,垂眸看着池內已不再生機茂盛的蓮花,看得出神。

突然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麽,擡眸朝一個方向望去,正好對上了孟惘的視線。

稚嫩的臉上十分自然地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孟惘瞳孔微動,有些尴尬地移開目光。

他其實挺煩這種,這種對誰都會出于禮貌笑一下的人,或者像遲羽聲那樣對誰都很溫柔的人。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心底裏會覺得對上這種人時他應該同樣挂上笑容、同樣溫柔,但他做不到。

除謝惟以外,任何人給他的善意和溫情都是負累,他接不住也不知如何去接,哪怕只是一點點。

幸而就在這時,一只手捂上了他的眼睛,謝惟摟住他的肩帶着他轉了個身,同時自己回眸看了一眼池塘那邊笑意更深的卯生,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随後便拉着孟惘進了屋內。

“你看他幹什麽?”

謝惟将他抵在門上,語氣明顯不快,“從進府之後就總是在看他。”

孟惘眨眨眼,“你不覺得他奇怪?”

“有什麽奇怪?他都說了他那是天生怪病……”

“不是,是感覺上。”

謝惟冷眼看着他,“是,你感覺最準了。”

那人鮮少如此陰陽怪氣,孟惘輕笑出聲,一手抱住他的腰,拖着長調道,“師兄……”

“他長得是不是很好看?”

孟惘懵然垂眸看他。

卯生是八九歲的相貌,有什麽好看不好看的。

望着那冰綠色眼眸中的警惕與不滿,他捧起謝惟的臉,在其唇邊輕啄一下,“不生氣,我不看就是,只看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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