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即

第48章 十即

孟惘和謝惟不作聲響地推開門朝陳初筠的屋前走去, 用障目法隐了身形,站在門口聽着動靜。

孟惘扒在門縫處聽得極為認真,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謝惟則站在他旁邊倚着牆,傳音道, “聽着什麽了?”

“喘息聲……還有被人捂着嘴發出的掙紮聲……不是同一個人發出的。”

謝惟剛要說話,突然察覺到什麽, 反應極快地将孟惘往懷中一拉, 緊接着那扇門被猛地拉開, 卯生被人揪着領子連同輪椅一起會被推了出來。

輪椅直接從臺階上滾下, 卯生也跌倒在地,額角被磕破出血狼狽不堪,他的身形驟然變成了成人模樣,臉上稚氣盡褪,變得成熟又邪魅, 眉目間盡染戾氣。

二人俱是一驚——

原來他這不是天生怪病, 是有人用邪術刻意将他的身形變成了孩童模樣。

且他這邪術并不同于沉荼那僅為癖好随心化形所變, 而是用極為殘戾的術法強行縮骨。

那麽他的腿多半也不是天生殘廢。

卯生竟就是他們要找的“第三人”。

孟惘從他身上發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周遭妖氣翻湧,屋中走出來一個紅發赤目的俊美男子。房屋門自行關上, 他一步步走下臺階到卯生跟前停住, 彎下腰狠狠嵌住對方的下巴, 迫使對方仰頭看他,氣息壓迫而下——

“蘇卯生……你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老子夜夜吊着線讓兩條狗演活春宮, 不就是給你看的?”

他咬着牙說話, 說着說着就笑了,“怎麽樣, 你不是喜歡他嗎?他都爛成這樣了,你也碰不着他一點,你就只能看……”

話未說完,骨頭相撞的劇痛自臉側傳來,他被打地偏開頭去,面上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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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卯生眼底猩紅,手背青筋爆起,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給我滾!滾!!”

在他身上已完全尋不見那個謙和有禮的卯生的影子了。

孟惘想起他們之前初遇時的那個卯生,那個平靜地給他們帶路又到陳初筠門前默默停下的卯生。

就連謝惟都未曾發現此人有什麽異常。

很難想象一個人要有多大的毅力忍受那麽多痛楚還能将自己僞裝的那麽正常,背着萬斤重擔還能在旁人面前直起腰來。

那妖修冷笑一聲,眉眼間的怒火卻漸漸淡去,轉而伸手撫上他的臉——

“主人……你之前從來不打我。”

蘇卯生的雙眸驀地睜大,一口氣滞在心口,他那一拳似乎抽盡了全身氣力,徹底倒在了地上将自己蜷縮起來,渾身都在顫抖,“別叫我……”

“主人。”那妖修漠然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個無情又殘忍地劊子手,言語化刃一刀刀往那人心口紮去,“……是你救了我。”

“別……”蘇卯生痛苦地将抱住頭,把自己蜷縮地更加厲害,“十即……”

妖修跪坐在他身側,握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了一下,“我在,十即一直在。”

蘇卯生用力把手抽回來,聲線壓抑着顫抖道,“十即……我恨不能殺了你,我恨我之前将你帶在身邊,恨我當時沒有将你碎屍萬段……”

十即垂下眼睛,唇邊仍是挂着笑,欣賞着他這副模樣,“都是因為陳初筠,都是因為那個賤貨勾引你,要不然我們一輩子都很好,我也會一直對你好。”

“對我好……你辱我所愛,廢我修為,傷我肉骨,讓我不人不鬼如行屍走肉……”

“啪”的一聲清響,十即的手懸在半空,赤瞳中顏色又深了幾分。

蘇卯生的半邊臉肉眼可見得充血紅腫起來。

“我不想聽你說,他是你愛人。”

十即一手掐住他的脖頸,力道逐漸加大,“你為什麽喜歡他不喜歡我?他又蠢又廢物,一介凡人,狗都不如……”

孟惘微微皺眉,側首看向謝惟,“我們……”

謝惟眼中淡漠,聽到他的話音後移開視線,“不用動手,這妖不會殺了他。”

“可是……”

“我們現在動手還太早,一是不知道這妖身後是否還有人指使,二是我們還沒進幻境探查,先不要打草驚蛇。”

“……好吧。”

果然,十即的手指到一定程度後就沒再收緊。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對你用線嗎?因為我是真喜歡你!”

被蘇卯生麻木的态度激怒,情緒在一瞬間徹底爆發,他一手摁着他的手腕将其壓在身下,氣力之大近乎要捏碎他的腕骨,膝蓋死死壓在他腿骨盡碎的大腿上,嗓音壓到極致地低吼——

“你看到他和別人做的時候有多浪了嗎,你看到了嗎?!你呢!你他媽的還在這兒對他念念不忘!還愛人愛人的叫他,蘇卯生,你他媽惡心誰呢?!”

片刻喘息後,他的聲音倏地輕了下來,“你弄這副傷心欲絕的樣子給誰看,他能看到嗎?誰會心疼你?”

蘇卯生疼得額頭滲出冷汗,側過頭将下唇咬得慘白。

十即掰過他的下巴強硬地吻了上去。

蘇卯生自然是推不開他的,他的身子已經廢了,廢修為、碎腿骨早已毀了根基,又因為經常受邪術控制強行回溯年齡、壓縮骨形,肯定活不了幾天了。

孟惘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他看着十即又将蘇卯生變回八九歲的模樣,薄唇被血浸的殷紅,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蘇卯生的。

他将輪椅扶起,又抱起蘇卯生放回輪椅上,撐着扶手,豔紅血瞳低睨着他——

“繼續做你的陳府管家,我明天給陳初筠換線,晚上繼續來帶你看。”

十即應是早在屋外設了什麽術法能防止外人聽見看見,幸好孟惘和謝惟站得離他們較近,沒有被術法阻隔在外。

“我會一直磨到你心死。”

他向下瞥了一眼蘇卯生,轉身要離開。

“……十即。”

蘇卯生叫住他。

他腳步一頓。

“我……喜歡你,你帶我走吧,放過陳初筠,行不行?”蘇卯生哀求他,臉上已無絲毫血色,唯有下唇一道傷口赫然鮮紅,手指緊緊扣着椅座。

赤紅的眼微微睜大,他走上前彎下腰用指尖托起那人的下巴,“好主人,看了十多天活春宮,你終于肯服軟了?”

“你真的喜歡我?”

“……真的。”

“有多喜歡?”他笑着歪了歪頭。

蘇卯生指尖都在發抖,他掙紮道,“你放過他吧,都是我的錯,我……”

“有多喜歡?”十即打斷他,不依不饒道。

從孟惘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蘇卯生緊繃顫動的肩膀。

已重新被他回溯成八九歲孩童模樣的蘇卯生用稚嫩的手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就這樣?”十即垂着眼,興致缺缺地直視他。

蘇卯生又緊閉上眼睛,揪着他的衣領再次貼了上去,比方才停留的時間要長。

十即的眼神冷了下來,一把推開對方,直起腰氣極反笑——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愛慘了陳初筠,為了他都可以主動來親我這種惡心東西,你犧牲好大啊。”

蘇卯生震驚又不安地望着他。

“你不用用這種方法自我感動,等到你什麽時候沒感覺了,不傷心了,我自然會給他個痛快點的死法。”

尾音方落,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蘇卯生一人坐在輪椅上,低着頭将臉深深埋入掌心裏,淚水從指縫中流出。

孟惘仔細梳理了一下三人的關系,大致推測了一下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只覺得“陳初筠”這個人物,多少有些無辜了。

謝惟拉起他的手往回走,“一會兒天要亮了,先回屋吧,今日進幻境。”

十即口中的‘線’,應當就是他操縱陳初筠的工具,而給他‘線’的必定另有其人,也就是這件事後的真正黑手。

孟惘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無聲啜泣的人,看了眼他身後那緊閉的門扉——

明天。

最晚到明天晚上。

同時,藍田鎮一家客棧內……

段淩楓瞪着眼望着面前的一片漆黑,耳邊是身旁人沉穩且有節奏的呼嚕聲。

終于,他實在忍不住坐起身來,一把将枕頭甩在了江子波的臉上,“靠!我下次再跟你睡一屋我就是狗!”

打呼聲戛然而止,江子波被猛地砸醒,懵了幾秒後将枕頭從臉上拿下又放了回去,“段大公子,打呼這種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段淩楓強忍住一拳捶死他的沖動,“本來就睡不着,跟你一塊更睡不着了,吵了我一整夜……”

江子波毫無愧疚之心地打了個哈欠,“行行行,這不是房間貴麽,反正你一個人不也照樣是睡不着。”

“這就是你給我添堵的理由?!”

“你設隔音……”

“這麽近我設你媽啊!”

“我天,受不了你。”江子波頂着雞窩似的頭發坐起來,一把将段淩楓按在床上,用被子給他嚴嚴實實地裹上。

“你幹什麽?!”

“你老實點吧,”江子波倚在床頭,“我不睡了成吧。”

他困得半阖着眼皮,用手輕輕蓋在段淩楓的眼睛上,“閉上眼,睡不着也閉,什麽都別想。”

“滾,別壓我眼睛。”

江子波甚為好脾氣地收回手。

過了一會兒,看着床上之人輕阖又時不時顫動的雙睫,他無奈嘆了口氣。

他與段淩楓自幼交好,兒時的生活雖然貧窮艱苦卻也純樸有趣,他總是跑遍大半個村子去找段淩楓玩樂,拉着他爬山趟水不知疲倦,小孩的快樂總是那麽簡單,沒有煩惱,也特別知足。

十歲那年因為村裏有心之人的勸說誤導,江子波的爹娘帶着他和三個兄長一起離開了村子,朝着心中更加“富有”的地方搬遷。

他們穿着破麻衣,踏着大布鞋,懷着所謂“靠着種田能賺更多錢”的期望朝着南方那片未知的“富饒土地”走啊走……

一路南下遇到饑荒,路上被人欺詐打劫,三個兄長兩個饑渴而死、一個被生生打死,爹娘以血哺之,唯讓江子波勉強活了下來。

同年末,他們之前待的那個村子慘遭魔族血洗,其實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魔族順手殺過頭了的小事,對村中人來說卻是絕對的災禍與死劫。

段淩楓便是親眼見證了那場屠戮,兒時美好純淨一朝崩碎,一把歲月的锉刀直中眉心,血浸雙目,餘痛刺骨。

此後那人便再不能有一日安眠,他在最脆弱的時候受了最重的心傷,忘不掉、愈不了,日日夜夜夢魇纏身,心悸難忍,只能縱情麻痹。

江子波很後悔當初沒有留下,即便明知自己什麽也改變不了且極有可能會死在那個村中,但至少不是那個人獨自承擔那一切,歉疚至今。

他希望段淩楓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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