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孽根
第51章 孽根
芥子空間被劍氣撕裂後很快崩潰傾圮, 孟惘一轉頭那蛇妖便已不見了蹤影。
周圍場景又回到了進空間之前時的高塔之下,感知到周遭一陣靈氣波動,還未待孟惘側首看去便猛地被人拉入懷中……
謝惟的手不由分說地摁着他的後腦勺, 孟惘只得乖乖将臉埋在他肩頸處,就勢抱住他, 悶悶道,“師兄。”
“那東西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強悍的靈力自謝惟身上洩出, 絞死了幻境的構架, 眼前場景漸漸扭曲。
他是要硬破了這二十四魇星陣。
遠處的十即正被一個金色法陣禁锢着。
謝惟這是真生氣了。
孟惘自肺腑裏發出幾道模糊綿軟似小獸低咽的語氣音, 讨好地用頭蹭蹭他, “他只是封了我的靈脈說了幾句話,沒怎麽樣,也沒傷我。”
他根本看不見謝惟的臉色有多陰沉,但能感覺到那人周身低到讓人喘不過氣的靈壓。
孟惘圈住他的脖頸輕輕啄吻他的唇,“師兄消消氣, 我知道你找了我很久, 是我不好, 我讓你擔心了,我以後絕對不會私自行動了。”
與孟惘獨處那麽長時間的蛇妖潛逃, 謝惟強行壓下心底怒意, 動作放輕地揉揉他的頭頂, 身後的巨型幻境急速傾散,轉瞬間便回到了陳府緊閉的門口。
“江子波和段淩楓已将陳初筠送到了蘇卯生身邊, 我就讓他們二人先回境了。”
孟惘乖乖應着, 慢慢松開他。謝惟轉身朝不遠處被無妄劍釘穿腹部并妄圖坐起身來的十即走去, 背過去的一瞬間,冰綠淺瞳中的溫度降至極冷。
孟惘格外老實地跟在他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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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看着謝惟在右手戴上一只黑色束靈手套。
指尖微曲, 骨節分明。
孟惘見他不緊不慢地半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穿過金光罩,直直掐住了十即的脖頸。
無妄劍化作白光點點收歸于主人的掌心,十即被法陣牢牢锢着不能動彈,只覺靈力和妖氣不斷從體內抽出,眼前陣陣發黑,他緊咬牙關,“蘇卯生……我要見他……”
謝惟冷冷地看着他,身旁就是陳府,“陳初筠已經和蘇卯生團聚。”
“不……不……”
他的視線逐漸渙散,戾氣随着髒污的清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懵懂的迷茫和哀痛。
“你不能殺我……我不能死,蘇卯生……蘇卯生……”
直到将其體內靈力全部煉化吸納,謝惟毫不留情地松開手任他癱倒在地,脫下手套随意扔在腳下,凜然低睨着他。
十即的指尖緊緊扣着地面,渾身脫力,咬牙顫抖地往陳府大門爬去,赤瞳死死盯着那扇緊閉的暗紅色大門。
他好像真的怕了。
“蘇卯生……你開門,看看我……”他狼狽地一寸寸朝門前挪動着,殘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發尾沾着血污,眼底浸着濕氣,“我想見你……”
“我不能死……我們的血契還沒解……”
“蘇卯生……”
血契?
孟惘靠近謝惟,“什麽血契?”
“不知道。”謝惟牽着他的手,“是什麽也無所謂了,走吧。”
十即的氣息逐漸衰弱,他瞳中那僅剩的幾分無助與慌張也悄然碎卻,蒼白的指尖終于在快要碰到門縫之時無力垂下。
一切塵埃落定,周遭安靜的可怕,風過無聲。
孟惘與他走開十米距離時,猝然頓住腳步,“不對……”
像是岩漿從地底迸裂而出,空氣在經歷那短暫的停頓熾沉後,一聲呼嘯氣流盤旋而上的聲響,陣陣黑氣自十即的左眼爆出,直沖天際噴湧而上!
強悍的氣流攜風卷石地以他的左眼為中心激蕩開來,周遭的每戶人家都驚慌地開門查看,剎時藍田鎮內亂成一片,人群前撲後擁着四散逃跑,尖叫此起彼伏。
陳府的大門被硬生生震開,府中之人更是叫嚷推搡着往府中深處躲,孟惘揮手在門前布了個結界擋住黑氣流波,“這是怨氣?”
謝惟面色微凝,“怨氣不渡,積恨成鬼,他在幻化成秘境。”
在此處化為秘境?!
一年前古土境出現的農夫與仙家女的秘境就已經那麽難搞了,十即要是在此處執念化境,那藍田鎮的百姓豈不是都要被吸入其中,必死無疑?
孟惘自然不會擔心那些百姓的性命,奈何修真界有規定,修士在正式接手某個人界委托之後,在此事件中不得出現多于七位無辜之人的意外傷亡。
否則要返還兩倍的委托金,還要到葉瀾院領罰。
必須碎了他的左眼。
未等謝惟發話他便擡手化出将古,逆着強風朝十即走去。
極細的帶着靈氣的藤條絲絲縷縷自袖口而出,纏繞住十即眼中湧出的怨氣倏然絞碎,刀尖布着寒芒,孟惘半蹲下身,二話不說朝他的左眼刺下。
他的瞳孔空洞無光,黑氣卻死死抵住刀尖,孟惘眯起眼睛,手背青筋隐現,怨氣則盤踞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在刀尖處抵死盤旋……
還差一點……
突然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刀柄,渾厚的靈力注入其中,孟惘的瞳微微睜大,仰頭看向身後。
謝惟注意到他的目光,垂眸,手心抵着刀柄用力朝下一按,一道利刃刺破皮肉的聲音響起,溫熱的血濺在了孟惘的手上。
一瞬間,怨氣轟然散盡,随之而去的是自己的聽覺和觸覺,失重感襲上大腦,眼前白霧彌散……
幾段記憶湧入識海。
……
豆大的雨珠在人界落下,連珠似的砸在光滑的青石板小路上,血液混着泥土被雨水沖走,順着蜿蜒的血水尋到盡頭,一只傷痕累累的赤狐正躺在地上,腹部極小輻度的起伏着。
他剛剛修成了人形便被一位修士打中要害,拖着重傷的身軀勉強逃到了寥無人跡的此處,吊着一口氣在鬼門關痛苦地掙紮着。
意識混沌中隐約察覺到有生人靠近,還未有所反應便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中,求生欲和危機感讓他在瞬間調動全身氣力想要發起攻擊,不料卻被那人猛地捏住了嘴巴抱得更緊——
“正好我缺個小毯子,看你毛長得不錯。”
他渾身一顫,根本無法反抗,敏銳地從那人身上嗅出了一絲魔氣。
魔族。
完了,這回真要被抽筋剝皮了。
一路心涼的窩在他懷中,被他抱到山腳下一個小院,屋內很簡陋的陳設,同尋常百姓家沒什麽區別。
“小妖,叫什麽名字?”
他任由那人用巾帕擦着自己的毛發,身上仍因害怕而止不住發抖。
那人低笑一聲,“逗你的,我不要你那狐皮。”
赤色眼瞳悄悄打量着他。
他的衣着裝扮有些奇怪,以青色為主,衣料偏厚重,額上束着根細細的紅繩,被兩邊松散的額發遮去大半,頭發随意地低低束着。
“叫……十即。”
他現在雖說重傷之下無法化為人形,但還是能口吐人言的。
十即沒有從對方身上察覺到惡意,慢慢放松了警惕。
“嗯。”
那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給他擦幹後将其放在了腿上,為他注入靈力療傷。
覆在身上的掌心溫熱,體內筋絡也湧起一股暖流,疼痛有所緩解,十即擡起頭看他。
“公的母的?”
“我是男的。”
那人捏了捏他的狐貍耳朵,“那還行。”
“我是女的就不行了麽?”
“當然,男女授受不親,就得辛苦你自己躺在床上了。”
十即也不怕他了,接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你知道也沒什麽用,反正過幾天你傷好了就走了,我也不用你報恩。”
“不行,我都告訴你了。”
十即将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他手上,哀怨地看着他。
那人忍不住笑出聲,“別這樣,跟死不暝目似的。”
小狐貍露出尖牙,扯了扯他的衣袖。
“……蘇卯生。”
十即頓了頓,松開口看他半晌,“我記住了。”
“你是魔族,為什麽要救我?”
“魔族怎麽了?閑來無事,心血來潮便救了。”
“魔族管殺不管埋,碎屍割髒,還喜歡直接轟爆人的腦袋看別人腦漿亂飛……”
“你聽誰說的?”蘇卯生笑着打斷他,從櫃中掏出個藥瓶給他的傷口上藥。
“當然是見過。”小狐貍撇撇嘴。
“有些魔族不是這樣的,你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蘇卯生不怎麽熟稔地将他的傷處纏上繃帶,繞了好幾圈。
“那日後……你想我怎麽報答你?”
“唔……”蘇卯生佯作思考片刻,眼中帶着漠然的嬉笑,“你把你的修為給我吧。”
小狐貍整個一僵。
他見狀微微彎起唇角,笑意卻未達眼底,不輕不重地彈了彈他的腦袋,“沒那個本事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試探我懷疑我有什麽意圖,是不是蠢。”
仙人的皮囊,魔族的本性,你說他好他就真好,你疑他惡他便真惡,從不做無謂的辯解,面上雖是淺淡笑着,實際上則是壓着不耐,警告道——
某人別給臉不要臉。
開心的時候輕笑,不悅的時候也輕笑。
這就是最初之時的蘇卯生。
十即有傷時還對他有所忌憚不敢失了分寸,與蘇卯生相處了十天左右後便開始賴臉了。
他偏見不得那人奇怪的裝扮與性情,日夜打量觀摩着,希望有朝一日能讓那人改改,尤其是那如水如火十分磨人的性子。
如果能成功,那必是極有成功感的。
他每次都趁半夜偷偷鑽進蘇卯生的被窩,趴在枕頭上看他的睡顏,對方察覺到了也不理他,自顧自重新睡去。
每次蘇卯生出去玩他都跟着,要麽鑽到他懷裏探出個頭來,要麽挂在他肩上當個狐貍挂件,路上人群來往大多紛紛側目,十即也猜不到他是怒也不怒,只是時不時被他擡手輕托一下。
蘇卯生有時候出遠門,能坐馬車坐上三天三夜,一路上走走停停,賞景吹風吃點新奇菜品,從他的衣着打扮便能看出來——
很風雅。
風雅之人并不少見,風雅的魔族倒是真真逆天。
十即卻不敢逗他過分,只是事事都要跟着他,至于他的傷其實早就好了,是走是留,只要他不說,蘇卯生便也不提。
他從未在那人面前化過人形,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恰當的身份和距離。倘若有朝一日他化成人形,以蘇卯生那種性情,怕是再不會由他觸碰了。
更嚴重一點,甚至會趕他離開。
這人看似什麽都不在意,萬事順其自然,但事實上下線高的很,稍有不慎就會踩他的雷,十即只好小心翼翼,每天試探着和他親近,同時膽戰心驚地害怕哪天從對方口中聽到“離開”二字。
不知道為什麽,十即很想留在他身邊。
在他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的過去與未來,蘇卯生對他來說太過新穎,一抹亮色就這樣猝然撞入他灰沉無光的視野,枯白死氣的骷髅會破開泥濘伸手去抓。
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