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泥沼
第67章 泥沼
這一天, 謝惟仍是來給他送飯,将孟惘從床上拽起來攬入懷中,用勺子喂他喝粥。
孟惘垂眸偏開頭。
握着勺柄的指尖微微用力, 謝惟低頭看着他——
“不想吃飯,想吃藥?”
孟惘心中一緊, 擡手猛地将那碗粥打翻,一把推開謝惟跪坐在床上, 呼吸發顫地用力将旁邊的桌子推倒, 桌上的飯菜全被掀翻在地, 巨大的悶響混着盤碟碎裂的聲音, 将他腦中維持理智的最後一根弦掙斷。
他像是失了聲一般,微張着唇喘息卻怎麽也喊不出來,只是崩潰地蜷縮起來死死抓扯着自己的頭發,眼睛幹澀又痛苦地睜着,胸腔起伏, 渾身顫抖。
又是沉默。
又是詭異的沉默, 平靜的凝視。
“謝惟……你直接殺了我吧……”
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混着幾聲破碎的氣喘和哽咽。
他做錯了什麽。
他不過是生來就姓了百裏,他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為什麽要承受這些。
為什麽所有人都要逼他。
天魔出身, 七百年封骨術, 被識破身份,被送回魔界, 繼位魔尊, 反攻五境, 重生一世……
哪一步是他自己做的選擇,哪一步又是他能選的?
Advertisement
為什麽死的時候那麽疼, 活着的時候也這麽疼……
眼淚又不争氣地盈滿了眼眶,一滴滴砸在潔白的床單上。
為什麽要打壓他,強迫他……
他盡力乖巧努力聽話了,他夜夜苦思冥想去求一個雙全法,為什麽結果還要這樣……
謝惟一只手捧上他的側臉,擡起他的頭與那雙朦胧的淚眼對視,指腹輕輕拭去他的淚水。
他站在滿地狼籍中,輕聲道,“孟惘,我愛你。”
孟惘覺得這句話像根鋼釘般釘入他撐着全身的關節,又将他所有骨頭都打了個粉碎。
一聲哭喘終于忍不住從喉中溢出,那雙幽黑色瞳眸徹底模糊于淚水之中。
他只覺得心中疼痛,難受的喘不上氣來。
我不是你的愛人,我是你的囚奴。
你不是在愛我,你只是在摔碎我,馴服我。
“謝惟……你換一個人喜歡好不好?”
世界上惡人那麽多,你放過我好不好。
謝惟眸光微沉,捏住他的下巴,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藥丸。
孟惘以為又是軟筋散,一把拍開他的手就要往後退,那人卻驀地嵌住他的下颔,将藥丸捏碎成幾塊盡數抵入他的喉中。
他的喉口忍不住收縮,幾天未吃飯本就胃中難受,異物感的刺激和情緒激烈的影響下使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扒在床沿伸手就要去催吐……
謝惟迅速将他的手腕拉開,在他幹嘔前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便灌了下去。
冰涼的茶水混着怪異的藥将他的食管刮得生疼,嘔吐的欲望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猛咳。
謝惟伸手将他唇邊溢出的水漬拭去,想要給他順氣,不出所料仍是被對方無情拍開,他無甚表情,默默在他身旁坐下。
孟惘扒着床沿緩了一陣,擦了擦咳出的眼淚,重新躺到床上抱着被子,轉身背對着他。
他指尖冰冷,阖上眼睛,努力調整着顫栗的呼吸。
反正一會兒軟筋散生效他也無力反抗,謝惟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怎樣都無所謂了。
然而就在他意識漸漸昏沉之際,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呼吸有些快。
身上發熱,像是有團火自內裏而燒,噬骨的熱意遍布四肢百骸,他猛地睜開眼睛,轉頭看向床邊的謝惟——
“你給我吃的什麽?”
“能讓你聽話的藥。”
孟惘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謝惟伸出手,指尖在他頸側不輕不重地劃拉着——
“我知道你們魔族修心,欲念控制力和精神力很強,況且你又是百裏一族,只要你不想,一般的藥對你幾乎沒什麽效用。”
他神色不變,撫上那人的側臉,“所以我費了很大功夫去找的烈性春藥。”
“用一整只魅妖煉成的。”
孟惘偏開頭捂住腹部,一陣反胃,薄唇一下被咬出血來,“滾……”
“我再說一遍,我一直都喜歡你。”
“別……惡心我。”
“我只想調節一下我們的關系。你但凡配合,我也不會用這種方法。”謝惟悠悠道。
他并不着急,他有的是時間。
反正孟惘已完全在他掌控之下。
他甚至心情愉悅地擡了擡唇角,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你不知道我之前過得多麽提心吊膽,現在才發現這樣是最好的。”
“我只後悔我醒悟的太晚,我早該用這種方法。”
“廢了你的修為,把你囚在這裏,讓我前所未有的安心。”
孟惘已經無心去聽他講話了,他蜷縮着身子張開口喘息,額角抵在柔軟的枕頭上。
桃紅的眼尾濕潤。
他竭力抑制從喉中洩出的低吟聲,聽起來像是小獸的低聲嗚咽。
謝惟伸手解開他的腰帶,手指探入他的衣衫,順着腰線細細向上撫摸,“你要是像之前一樣聽話服軟,也不用受這種罪。”
他一條腿抵進他雙腿之間,一手撐在他頸側,指尖拉下他的衣領吻了吻他的鎖骨。
孟惘的呼吸徹底亂了節奏,眸中光影錯亂,像是攪碎了的雲霞,擡手抓住身上人的胳膊,力道極大。
那人低下頭去吻他的眼角,側臉,鼻尖,向下到脖頸……
謝惟一只手掐住他頸側,用指關節頂着他的下颔,唇齒攜着溫熱的吐息便肆意蹂躏起那處冷白敏感的肌膚,留下道道暧昧的痕跡,身下人控制不住地戰栗起來,眸光微散,無意識地仰了仰頭,一呼一吸都勾得人燥熱難耐。
理智在藥性的摧殘下傾圮,不帶任何感情的迷亂,冷淡到極致又欲念沖天的情事,耳邊只剩下彼此的喘息。
曾幾何時,眼前漸漸明晰起來,見得身上人眼睫低垂,比平常添了幾分欲氣和濕氣,額發有些被汗水打濕,薄唇紅潤,一只手撐着他的小腹低喘。
連孟惘也說不清藥效漸淡後又是否又混進了幾分真情。
……
第二天。
謝惟躺在他身邊,從儲物戒中拿出個一指長的紅繩,輕輕系在他的小拇指上。
孟惘的視線落到上面,沒有動。
“這還是你十六歲那年除夕買的,一直忘了給你了。”
那是一根極細又豔麗的紅繩,松松地在他的小拇指上系了個小小的蝴蝶結,上面還帶着一顆極小的朱砂……
“這個是紅豆。”
孟惘眸光微滞,卻沒有說話。
謝惟的指腹輕輕撫摸着他的眼睫,默默地看他良久,像是有許多話要說,最終仍是将那人攬入懷中,道了句——
“這是最後一次。”
“以後再也不會傷害你欺騙你了,只要你聽話待在我身邊。”
孟惘任由他抱着,靜靜地埋在他懷裏,沒有調動起一絲表情。
他之前瞞着謝惟自己重生之事的時候,有太多事情想要去問他。
比如謝惟上一世是怎麽死的,為何在殺他之前又多此一舉将他送回魔界,為何要煉靈印,今世的法場不穩到底是怎麽回事……
現在終于前世今生全部攤開了,他卻又不想問了。
上一世謝惟親手把自己送入魔界,今世反又将他囚禁起來不讓魔界之人找到。
他想做什麽,什麽目的,孟惘從來猜不明白。
就算是像百裏繹說的“天道限制”又怎樣,謝惟對他的情感已為荊棘刺骨,孟惘累了,不想再費心思去為那人開脫了。
他沒力氣再去原諒他。
那人也不需要他原諒,他會強制,會壓迫,會威逼利誘,會軟硬兼施。
謝惟握住他的手腕放到唇邊,溫柔地吻他腕骨處的道侶印。
那處有他的名字。
孟惘眸光陰晦,猛然掙開他的手。
謝惟将他攬得更緊,一下下輕撫他的後腦,嘴唇幾度張合,只幹澀道了一句——
“是師兄不好,對不起。”
他每天來的時間都不固定,有時長有時短,到今日傍晚時便離開了。
孟惘抱着被子側身半蜷,阖着眼睛,意識空冥沉浮,卻無半分睡意。
在昏沉與清醒的交界處徘徊到後半夜,他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睛。
随即他便怔住了。
現在的他正坐在一張桌子前,對面坐着一個熟悉的人影。
對方仍是同印象中那般一手托着腮勾唇笑看他,語氣邪魅輕快——
“可算拉回來了,謝惟真是好手段。”
百裏繹戳戳他的臉,“他倒是能耐,把你識海封的嚴嚴實實的,光是感應你的神魂就費了我不少功夫,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呢。”
“你當時是半修半魔沒有激活魔血的狀态吧,不然他怎麽會這麽容易封了你的識海。”
孟惘漠然地看着他。
不到沒有退路的絕處,他并不想調起百裏一族的天魔血脈,不想真正入魔。
他當時仍是抱着期冀,想着和那人解釋,想着他們以後的路。
對方邊打量邊道,“怎麽又白了那麽多?陰森森的。”
幽黑色的瞳終于動了一動,移開視線,平淡道——
“本來就不像人。”
現在靈丹沒了,靈氣沒了,自然更沒有修士的樣子了。
“看來這次是徹底鬧掰了,我還是建議你回魔界,他的手法太偏激了,還不如我的好。”
孟惘擡眸看向他,“你希望我幫百裏夏蘭攻取修真界,重新統一四界麽?”
對方彎了彎唇角,纖細蔥白的指尖把玩着桌上的碧青瓷杯,有些答非所問,“夏蘭這個人,對我最是忠心。”
“她親眼見過我一千年前對魔尊之位有多執着,她陪我一路走來,受我影響頗深。”
“我死後,她用盡手段強撐了七百多年,為了魔界,更是為了守住當年……”
百裏繹垂眸,給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看着杯中清澈水面上的倒影——
“你姑姑也有放不下的東西。”
孟惘沉默半晌,眼眶酸澀,張了張口,只覺喉頭發緊,沒有發聲。
百裏夏蘭沒有錯。
百裏繹沒有錯。
謝惟也沒有錯。
百裏繹口口聲聲說是他“阿爹”。
百裏夏蘭理所當然地喚他“念兒”。
謝惟一次次在他耳邊說“我愛你”……
他們都沒有錯。
錯的是他自己。
是自己太過矯情怕疼,多愁善感,左右權衡僵持不下,敏感多疑,陰鄙肮髒又異想天開。
百裏繹不知道他平靜淡漠的神情下在想着什麽,于是道,“現在我既能感知到你的神魂,不用幾天我就能得知封鎖你的芥子空間的位置,那時候百裏夏蘭和荊連會去救你。”
他向後倚着椅背,“到時候你就入魔吧,以你現在魔氣的強度,調起魔血後會再翻上個十幾倍,完全可以超過你姑姑。”
“直接就能繼位。”
百裏繹看着對面良久沉默的半透明神魂,眼中複雜,一種無力感漸漸漫上心頭。
“……念兒,是我們讓你擔了太多不該擔的東西。”
“生你養你,我都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