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溫泉

第68章 溫泉

清晨, 謝惟起身穿衣束發後,坐在鏡臺前看着鏡中的自己,不知想起了什麽, 略微有些分神。

月華殿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他沒有回頭, 傅靖元的身形投射在鏡中。

他一身暗金流紋的白衣坐在桌旁,十分自覺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謝惟淡聲道, “怎麽了?”

他喝了口茶, 抿唇笑了笑, 也不繞彎子——

“小惘, 是你藏起來的吧。”

沉默。

他接着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就把他藏起來了,不過既然現在他的身份已經傳遍了修真界,局勢已是如此,他待在你那裏也算安全。”

“我不勸你把他送回魔界平息二界矛盾, 知道你割舍不得,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百裏夏蘭不會這麽放手,這将會成為兩界大戰的一個導火索。”

謝惟垂眸。

如今下界形勢動蕩, 修真界和魔界的關系進入白熱化階段, 都是因為他将孟惘囚禁了起來。

他的一己私念, 會直接加速勉強維系了七百多年的和平崩圮瓦解,一旦開戰, 死傷無數, 以魔界的血性和殺戾, 必定會搭進半個天下。

“……那又怎樣。”他輕聲道。

修真界如何,魔界如何, 天下又如何,和他有什麽關系。

只要死的人不是孟惘,又有什麽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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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靖元的指腹輕輕在杯口摩挲,靜靜看他半晌。

謝惟坐在鏡前,明明距離不遠,他卻只能看到那人模糊的身形,如何也見不得其神情。

他眉宇舒展,面上露出幾分無奈的笑意,喚了他一聲,“大師兄。”

謝惟的眸光微微一動。

“從十四歲入門到現如今二十二歲,與你同門八年,雖然我們平日交往不多,話也很少,但我知道你是什麽性情,你也最清楚我。”

他慢慢地開口,懸浮的目光落在殿門處,眼睫低垂掩去複雜洶湧的情緒,聲音很輕——

“我并不覺得你自私,也從不覺得小惘品性惡劣。”

“就算你不把他藏起來,待小惘回到魔界,大戰也是不可避免。”

“百裏一族的野心固強,能力固然可怕,可歸根結底不過是人心上的提防猜忌,自然的弱肉強食,昨日喜歡小惘的人今日就能因為他的身份反咬一口,我理解你在保護他……”

“傅靖元。”謝惟忍不住打斷他。

他頓了頓,驀地對上那人回首的視線,卻是怎麽也看不清對方那雙眼睛了。

“嗯?”

“你是不是……”

謝惟直直地看向他,話說到一半卻說不下去了。

他從不避諱那些詞,不信神鬼,想說什麽從來不會磕磕絆絆,但當他對上傅靖元那張柔和蒼白又強顏歡笑的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傅靖元知道他要說什麽,輕笑一聲懶洋洋地支起下颔——

“想什麽呢。”

“只是先天性的劣疾,活個幾百年還是沒問題的。”

謝惟稍稍松了口氣,仍是面色微凝的看着他,“你為什麽從來不說?”

他沒有回答,反而問道,“能帶我去見見小惘麽?”

對方抿了抿唇,“還不到時候。”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好幾個月沒見了,怪想他的。”

傅靖元故作無意地争取道,“喬兒也很擔心他,經常問我他會不會是落到其他境內仙尊的手上了。”

“不行。”謝惟眉心微蹙,無情拒絕道。

這段時間正好是魔界全力搜查的時候,魔族高層必定正一分一秒地盯着這邊,即便孟惘魔氣盡封,也仍極有可能被感應到生息。

芥子空間一旦打開,他的靈力供給一旦松懈,極有可能被百裏夏蘭鑽着空子定到孟惘的位置。

他不能有任何犯險和差錯。

傅靖元彎了彎唇角,“真狠心啊。”

謝惟的語氣緩和下來,“我不是提防你,只是不得不提防魔界,待百裏夏蘭搜查力度稍緩就帶你們去,不必急于這一時。”

他垂着眸,将“不必急于這一時”慢慢在心裏咀嚼揉碎,強忍着苦澀低聲道——

“嗯,不急,還有的是時間。”

喉中溢着一股腥甜的鏽氣,內腑已是疼得夜不能寐,視線越來越模糊,三步之外看不清故人面容。

噬骨散的毒性在前幾個月突然爆發,按原本慢性的情況下他确實可以再活十年,可是現如今……

他怕是撐不到能見到孟惘的那一天了。

連正式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又恰恰趕上這麽個關鍵時段,謝惟和風喬兒見到自己屍體的時候會怎麽想……

平添堵塞。

……

芥子空間中,溫泉水汽氤氲,透過重重水霧,傳來沉重旖旎的喘息。

水波蕩開層層漣漪,孟惘撐着池壁的手都在發抖,鬓發濕潤貼于側臉和頸側,發尾的水滴順着緊貼于身的裏衣褶皺蜿蜒而下。

他腦中昏脹,眼角殷紅,露出來的皮膚如上好的羊脂玉,又被熱汽熨得薄粉。

軟筋散讓他渾身失了力氣,大部分重量都放在身後人身上,又不得不向前撐着池壁勉強站穩。

太瘋了。

孟惘之前做的時候都還收着三成力道,謝惟完全不知道收力,他想要屈起一膝緩解不适,又被人抱得更緊,謝惟咬着他的後頸,眼底暗色更深,低聲道,“孟惘……別動。”

他平生第一次這麽想罵人又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詞句,憋氣憋到頭疼。

謝惟的手探入他的衣衫向上輕撫,指尖觸到某處時,孟惘眸中渙散一瞬,身體不受控地輕顫起來,一聲聲甜膩短促的低吟伴着低啞的氣音,不斷上挑的尾音,催調起身後人更高的施虐欲。

“乖,忍一忍。”

直到被一股熱流打濕,孟惘雙腿打顫,眼眶泛紅。

謝惟一手托着他的下巴讓他微微轉過頭來,輕柔地吻他的眼尾,安撫道,“是不是站着很累?”

他為他整理好衣衫,抱着他綿軟的腰身将他放在池臺邊,孟惘坐在濕滑的岩石上,雙腿無力地搭在對方的腰側,眼睫濕潤,垂眸看他。

謝惟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頸上,扣住他的後頸,微仰頭去吻他。

孟惘被溫泉熱氣熏得頭腦發昏,本能地配合着啓唇,紅潤舌尖自齒間隐現。

這好像觸發了某種特別的開關,他聽到對方更沉了一度的呼吸,被吮得唇舌發麻。

那人又在他頸側抵磨吮吻,他無力地攀着那人的肩,卻連着力點都是被動。

托着他後頸的手力道很大,甚至可以說是掐,脆弱之處此刻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人面前,他雙目失神中,只覺埋在自己頸間的人格外瘋狂。

紅唇微動,嗓音喑啞,他輕聲喊出了那個将他養大之人的名字——

“謝……惟。”

到現在十七歲,他真正記憶裏短短八年的時光中,其中六年都是謝惟。

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培養他由怪物變成小孩,由小孩長成大人。

恍恍一路走來,到現在才明白,那人給了他持續六年的,且一生一次的生長痛。

謝惟淡淡應了一聲,放在他腰間的手卻緊緊勒着,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揉爛入骨。

孟惘壓低聲音,不知是難受還是怎得,忍不住輕輕嗚咽了一聲,“你和那些人一樣。”

謝惟頓了一下,自他頸間擡起頭來。

幽黑的瞳蒙着一層水汽,原本就绮麗的面容此刻更顯妖魅。

謝惟看着他,喉中輕響,“随你怎麽說。”

孟惘指尖微顫,“謝惟……”

那人摁着他的後腦勺,擡頭堵住了他要說的話。

不過片刻,一聲沉悶的呼吸聲和血肉被穿透的聲音同時響起。

血水滴滴嗒嗒地流入溫泉,周身數米內立馬被染成紅色。

謝惟慢慢松開了手,一雙阖上的桃花眼又緩緩睜開,露出帶着笑意的冰綠色眼眸。

他甚至沒有低頭去看,視線一直停在孟惘的臉上,用指尖摸了摸胸腔那處被藤蔓洞穿的傷口,語氣輕柔地像是在哄孩子——

“怎麽不直接刺穿心髒?”

謝惟将藤蔓緩緩拔出,神色不變,好像這種對他來說根本是不疼不癢的小事,反而彎起唇角,将指尖上的血抹到了對方的唇上,擡頭吻了吻孟惘,寵溺低喃如情人間呓語——

“舍不得?”

“你瘋了嗎……”

孟惘蹙着眉咬牙道。

“嗯,”他認真地小輻度點了下頭,左耳碧青耳墜微動,十分貼心地又将那條藤蔓纏回到他的小臂上,“要不然怎麽讓你聽話。”

那藤蔓足有二指粗,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腔,血流不止,汩汩而出,很快将他潔白衣袍染為鮮紅色。二人像是浸泡在血池中。

謝惟什麽也不做,只是摟着他的腰身,微仰着頭看他。

孟惘眼睜睜看着他迅速褪去血色的唇,心中一時慌亂。

他承認他對謝惟的偏執和極端感到反感,尤其是對他玩弄感情,剝靈丹後将自己囚禁這幾件事而怨恨。

但他……

害怕謝惟死。

他不想心疼那人,可能就是骨子裏卑賤,見不得那人流血。

因為藤蔓是他在毫無靈力的情況下唯一可以催生并召令的東西,雖然速度快,但以謝惟的修為和警惕性一定不會讓它傷到自己。

他本來只是想用這個方式制止一下那人,哪怕給他添添堵也可以。

可他竟然沒躲。

“你……”

“嗯?”

“止血……”

再這樣下去,修為再高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那人淡淡笑道,“不用止。”

孟惘的心髒一陣抽痛。

“冷不冷,我抱你回去?”謝惟摟着他的手緊了緊。

“止血。”孟惘又說了一遍。

他将手輕輕覆上那處駭人的血窟窿,聲音有些發顫。

對方全然不聽,視線描摹着他的五官。

孟惘只得雙手捧起他的臉,低下頭輕吻他的眼皮,然後抓起他的另一只手去含吮舔舐其指尖上的血漬——

“……謝惟。”

他真的害怕了,太多太多的血流出來,刺目的紅色映入眼中,壓得心口陣陣發慌。紅舌在其指尖上碾轉,一雙狗狗眼略微下垂,無措地望着他。

謝惟眸光深邃,眼底笑意似真非真,溫熱的吐息噴灑在他的鎖骨上——

“你就算殺了我我也願意。”

孟惘一陣頭皮發麻,這樣的謝惟讓他倍感陌生,又有些熟悉。

這種将人心玩弄于股掌,步步從容的松弛感和平靜的瘋感,仔細想來,在他們第一次初遇就已初露端倪。這幾年相處時他也會偶爾流露,只不過太過隐晦,讓人輕而易舉地忽略掉了。

謝惟托着他的腰将他從石頭上抱下來,周圍場景驟然變幻,他們由溫泉回到了那間屋子的床邊。

孟惘心下一悸,能如此輕松又緊緊嵌密地在兩個芥子空間中來回切換……

回過神來時,二人的衣物均已幹淨如初,謝惟的傷勢在白衣的應襯下更加慘不忍睹,不過沒有再朝外湧血了。

他一膝跪在床邊,輕輕把孟惘放在床上,低下頭便要去吻他……

孟惘無力去推,只能偏開頭去,“你……儲物戒有沒有傷藥?”

“……”

謝惟沉默許久,“不用上藥。”

“你把我軟筋散的藥效去了,我給你上藥,不然會……留疤。”

身上那人又沉默了。

孟惘現在只覺別扭難受的要死,在心裏一通亂罵,要不是他瘋瘋癫癫腦子裏只有親啊做啊什麽的不把自己的安危性命當回事誰願意去管他這個神經。

謝惟起身施了個術法,“只給你恢複兩成。”

那人倚到床頭,從儲物戒中拿出幾個小藥瓶和繃帶放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

是在等人家給他脫衣服。

孟惘只好跪坐到他身邊開始解他的腰帶,給他脫了外衣,最裏面的內衫他脫得格外小心,有些衣料與血肉粘在一起。

他眯着眼睛,手下一點一點地動作,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在指尖打顫。

過了良久,他終于長長呼出一口氣,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抹了把額角的冷汗——

看着那處絲毫沒有被揭下來的衣料。

孟惘有些崩潰地擡起眼,正對上謝惟平靜的視線,故作冷淡道,“你直接用移靈術把痛覺傳到我身上吧。”

他下不去手,感覺要瘋了。

他寧願疼痛在自己身上,心一橫使勁一撕就完事了。

他不要謝惟盯着他看,很煩。

謝惟又彎了彎唇角,“移靈術,必須在雙方都是修士的情況下才能用,且施術者要保證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此術上。”

“第一,你靈丹沒有了,算不得修士。”

他毫不避諱說出之前剝他靈丹的事。

“第二,我現在很想親你,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他淡淡地說道,伸手撫摸他的臉頰,“孟惘……我也恨不得将你剝靈丹的疼轉到我身上……”

孟惘想捂住他的嘴。

還未待他動作,謝惟用指尖揪住了那處混入血肉的衣料,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湊過來親了親他。

只是簡單的唇瓣相碰,很快便分開了。

“可以上藥了。”

孟惘垂眸,只見他已在方才一瞬将那衣料完全揭下,傷口徹底露了出來。

他微微皺眉——

這人的忍痛能力真是……

他小心翼翼地給他上了藥,然後纏好繃帶,仍是跪坐在那裏,将手放在膝蓋上,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謝惟指尖一動,身上換了一件平整幹淨的月牙色衣衫,一手撫上他的側臉,湊近了端詳。

孟惘被他看得不自在,方要拍開他的手便聽他道——

“小魅魔。”

那人用指腹抹了抹他淡紅的眼角,貼近輕蹭他的鼻尖。

孟惘愣怔片刻,微微偏頭避開他的手,抿了抿唇,“你這次怎麽沒生氣?”

“你真要我說麽?”謝惟意味不明道。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升起,他跪坐起來扯了下被子裝作打算睡覺的樣子,“算……”

“我知道你,肯定很心疼。”

指尖在潔白的被褥上抓出褶皺,好像晴天霹靂般将他腦中劈成了漿糊,孟惘面上不動聲色地躺下蓋上被子,動作透着種機械的僵硬,背對着他閉上眼睛。

他是在自戀麽?還是什麽?

是怎麽做到用那麽正經的語氣說出這種話的?

他早就知道尋常觀察他人性情的方式不适用于謝惟,因為那人的性情與印象中的上下浮動太大,且僞裝太多。

但沒想到那人能複雜成這樣。

謝惟掀開被子一角躺進去,從後面抱住了他。

孟惘想要往旁邊挪,他便緊緊圈着他的腰貼的更緊,下巴抵着他的頭頂,“別動。”

無奈,他閉眼睡覺。

然而睡到半夜,他又被身後人給弄醒了。

那人上半夜也睡着了,不知是自然睡醒了還是怎麽醒的,發現二人之間分開了一段距離,便一手撈着他的腰猛地抱了回去,然後又強行掰着他的肩膀讓他轉身面對着自己。

被摁着埋在他懷裏的孟惘先是茫然地懵了幾秒,然後皺眉悶聲道——

“你幹什麽。”

“你跑什麽?”謝惟在他耳邊低聲道,語氣隐隐有些不悅。

“你貼着我不舒服。”孟惘無語。

要是正面窩着還行,但是不習慣背後有東西貼着,睡着後就無意識地挪了挪。

“不行。”謝惟冷冷道,緊緊摟着他,“那你以後就這樣睡。”

孟惘覺得又困又心累,便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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