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暮死

第69章 暮死

次日辰時, 窗外的光線先是一束束照入屋中,又如雲霧般輕薄地鋪散到整間屋內,孟惘感覺到那用靈力僞造的虛假“日光”, 眼睫輕顫,從謝惟懷中擡起頭來。

眼眸中帶着些未褪去的睡意和迷茫。

謝惟眸光微暗, 摟住他的腰緊貼上來,另一只手與他十指相扣, 低下頭抵着他的眉心, “孟惘……”

眼見得他又要親, 孟惘下意識去躲, 身上人的腰身卻突然往下一沉。

他随即觸電般一顫,被扣着的指尖也蜷縮起來,擡眸看着那人,眼中滿是帶着警示性和攻擊性的威脅——

“你下去。”

“不下。”謝惟的吐息灑在他的臉側,淺淡的眼底摻雜着幾分欲色, “我又不進去。”

孟惘咬着下唇死死盯着他, “你……別動。”

“不動?那你讓不讓親?”

他輕輕啄了啄他的唇, 逗弄挑釁一般。

孟惘心頭火起,奈何又被他壓着沒辦法拿他怎麽樣, 只能字正腔圓又铿锵有力地吐字, 以勉強掩飾住自己的磕絆——

“你、起開。”

謝惟看着他, 極輕地笑了笑,輕微的氣音自喉中洩出, 臉埋在他的頸窩中, “抱一會。”

“你想吃什麽, 我一會去給你買。”

“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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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惟的手虛虛掐在他脖頸上,捏了捏, 感受那觸感明晰的脈搏和裏面湧動的灼燙鮮血。

“為什麽這裏這麽熱?”

他又把手心捂在孟惘的唇上。

嘴唇的溫度也比較高。

然後又摸了摸他的臉……

孟惘實在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謝惟。”

那人又把話題繞了回去,“你想吃什麽。”

“不吃。”

謝惟的指尖順着他的鎖骨朝下滑去,勾住他的腰帶。

“茉莉涼糕吧。”孟惘脫口而出。

“涼糕……”他低聲重複道,“之前我宗師冊封大典的前一天,遲羽聲托人給你的就是這個。”

孟惘一愣,反應過來後直接無語凝噎。

謝惟輕咬他的耳垂,“你倒是念念不忘,當時被傅靖元吃了,覺得很可惜?”

“是你念念不忘。”孟惘蹙眉道。

他只是記得那次在鬼城裏吃過感覺味道不錯,況且他又一向夏天愛吃熱的冬天愛吃涼的,遲羽聲那檔子事兒早不知道抛哪去了。真就是奇了怪了,怎麽什麽都能和遲羽聲扯上關系。

他前今兩世與遲羽聲說的話加起來也不到二十句,謝惟到底在敵視什麽?

“你是和遲羽聲有私仇?”

“他和我搶你,不是私仇麽?”

“……你想多了,”孟惘的語氣突然淡了幾度,“他沒你那麽有精力,你也別把自己想的太深情。”

謝惟輕笑,“我深情不深情,我還不知道麽?”

孟惘懶得和他廢話,伸手去推他。

那人卻只是彎了彎唇角,又躺在他身邊将他抱入懷中,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和脊背,動作珍視而溫柔,“我再抱一會兒,抱一會兒就走,去給你買東西吃。”

孟惘由他摟着,沒有再反抗。

不是他不信謝惟喜歡他,而是他真的不敢信了。

他害怕,害怕像之前幾次一樣上當受騙,溺斃于溫柔鄉裏,交付出的真心和信任全都被打個粉碎。

他有血有肉,他知疼怕疼,他想自保。

……

謝惟出了芥子空間,在街上尋找有賣涼糕的齋店,突然收到了風喬兒帶着哭腔的傳音——

“大師兄你快回來……傅靖元他……”

腳步猛地一頓。

三月春風拂起他垂落胸前的一縷長發,眼前景象極速後退,一幕幕不曾在意的記憶碎片從眼前襲來,破入冰綠色清湛的瞳眸,透過那衣袂飄搖的□□,直撞得他靈魂一顫,心神俱震。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那棵總是全年盛開的桃樹上,凜風吹過,漫樹蹁跹,片片桃花花瓣繞樹幹盤旋,在離地幾寸處悠轉徘徊……

清風吹拂所向,不自覺受引回首,周圍的薄雪清寒自視野中褪去,映入眼簾的是春風十裏,暖陽融融,以及——

那日光下斜靠在躺椅上的故人。

謝惟氣息不穩地緊走兩步一把抓住他的領口,顫聲道,“你不是說天生劣疾,能活幾百年嗎?!”

風喬兒正跪趴在傅靖元的膝頭哭的喘不上氣,只是緊緊抓着他的衣袍。

傅靖元臉上已毫無血色,艱難地扯了扯唇角努力想擠出個笑,最終也沒能成功,只從喉嚨中擠出幾絲幹啞的氣音,“不想……讓你們傷心……”

謝惟擡眸看向他身後的天玄,急切道,“有什麽辦法?”

天玄抿唇,“毒素已入體多年,無藥可救。”

“毒?”謝惟聲音發緊,“誰下的……傅少茗?”

果然啊……

瞞不住。

傅靖元的眼睛現在幾近成瞎,聽力也與半聾無異,擡手極輕地握住他的手腕,帶着幾分請求道,“大師兄……”

“別殺他,別為我……報仇……”

他的聲音極輕極啞,視線也不能很好地聚焦,眼前一片模糊,內腑灼痛抽搐被毒素侵腐化為膿水,“我也有……不好的地方,當年……丢下他離開宮,這一命……權當是……賠他的了。”

“你都這樣了還在管他?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風喬兒哭喊道。

傅靖元唇邊溢出一絲虛弱的笑意,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皮膚近乎透明,一手搭上她的後腦,輕輕阖上眼睫——

“別哭,怪讓人心疼的。”

“喬兒和大師兄,要都好好的……”

“就是可惜,沒能撐到可以去見小惘的那天……”

他不怨謝惟的拒絕,不怨自己被阻隔在外,不怨被隐瞞真相雲裏霧裏,他從始至終對謝惟和孟惘都出奇的信任,怨只怨自己短命又死的不是時候,偏偏在這種階段,偏偏撐不到能與那小孩相見之時……

他從小看着的,伴着成長的,喂桃喂肉打趣逗弄喊了六年的——

小惘。

氣若游絲的尾音被微風帶走,盤旋散至桃花漫山的遠方,像是之前無數個日與夜般,懶懶倚在躺椅上,沐着光,好似下一秒就會擡起那雙狹長又戲谑的茶褐色眼眸,調笑逗趣,把人惹急,再笑着包容忍讓。

可是他沒有。

他就這樣一睡,再也不會醒了。

“騙子……騙子……”

自從五歲那年收養他的老乞丐死後,風喬兒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不論是棄嬰也好,乞兒也罷,挨餓受凍,欺辱打罵,她什麽都受的了,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崩潰到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慌亂悲痛又無可奈何……

她泣不成聲。

直到親眼見自己當作至親之人安和着沒了聲息,無力到只能感受着懷中人逐漸冰冷的體溫,她也只是啞了嗓音,一遍遍喚着那人的名字。

水珠滴滴砸在他的臉和衣襟上,她站都站不穩,顫抖又執拗地給他擦拭一次又一次,卻總是反應不過來那是自己的眼淚。

五歲的風喬兒尚有愈合的餘地,修煉是她脫胎換骨塵封苦痛的唯一希望,十七歲的她卻再次經歷了喪親之痛……

自此,一把锉刀插入心口,是永世的傷。

“他所修無情,默心入道,殺戮相佐,道至極廣。天賦異禀是極好的材料,倘若修成便是此道第一人,天下名列前茅,更是要為天道所用,直接飛升。”

這是天玄後來所說。

傅靖元本為無情殺戳雙修,卻在十八歲時便只修無情道,故意棄了殺戳道以避免此道修成被迫飛升。

他大抵是在下界還有牽念。

大道行盡,太上忘情。

他們五人中,最不正經的那個,竟是以忘情入道。

摒下界之習,演陰陽天機,塵欲身邊繞,心證無情道。

且在無情殺戮二道中,無出其右者。

天下最修心也最難參悟的道門,年僅二十二歲的傅靖元已是一騎絕塵。

以虛妄之心化虛妄之境,生殺奪予系天道普化,浸于紅塵濁濘,淨于剃骨滌心,修身即是濟世,血戾指尖染,惜憐眼中含……

他一直是這樣一個人啊。

只是世間,再無朝生。

初春暖浸不入徹骨寒,直釘得人如木械、喘息艱難,耳邊只剩下風喬兒的哭聲。

……

孟惘覺得謝惟去的時間格外久。

他坐在床邊,看着小拇指上的紅豆繩,指尖輕輕捏住打結的一頭。

猶豫半晌,還是放棄了要解下來的想法。

……算了,萬一那人看到後又要發瘋。

他仰倒在床上,靜靜地看着天花板,右手輕輕捂上心口——

總覺得心慌慌的,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

門在這時被推開,謝惟走到床邊坐下,微微擡手,桌上便出現了一盤涼糕,還有許多其他的糕點。

孟惘沒有多問,坐在桌邊嘗了一口。

“甜不甜?”謝惟輕聲問道,嗓音有些幹啞。

他點了點頭。

察覺到對方與平時不大一樣的視線,他擡起頭,“怎麽了?”

“沒事。”謝惟摸了摸他的臉。

孟惘總覺得哪裏不對,盯着他看了半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突然被一只手按住後腦,熟悉的動作調動起的記憶讓他瞳孔微縮,後仰躲避的本能被制止,緊接着那張清冷俊秀的臉在眼前放大,唇邊一熱。

謝惟輕輕貼了上來,沒急着探入,只是先在他的唇上抵磨輾轉,用舌尖輕舔去上面的甜味,一只手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孟惘疼得瑟縮一下,只聽他低聲道——

“別推。”

他的手被對方禁锢在懷中,稍有反抗意味便會被靈力縛住。

于是那人勾纏他的舌尖,吮吸舔吻,孟惘眼尾泛紅,微微後仰又被他按住後腦避無可避,唇舌交接處不斷溢出黏膩的水漬聲和急促的喘息,在寂靜的屋內不斷放大……

不可否認的一點,大多數時候謝惟的欲念要比他強太多,孟惘一旦不采取主動措施就難以自保,并極大概率随着他的步調和他一起失控。

這會讓他有一種十分壓迫的危機感,所以一般要采取更強硬的态度奪回主動權。

但前提是他對謝惟還有感情。

一次次受傷的他不想再當傻子,也固然不會再承認這點。

被迫承受着蠻橫強勢的索取,對方的呼吸燙得他幾度恍惚,直到二人都快喘不上氣來。

孟惘下意識舔了舔唇角,平複呼吸沒有說話,冷着臉繼續吃糕點。

謝惟望着他,無數道回憶和人影浮上腦海,眼底生出一抺複雜哀傷的情緒,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南墟境那時,極其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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