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交易
第77章 交易
夜風泠泠, 寒月如鈎,涼薄的光線灑在屋頂之人的身上,孟惘蜷腿坐着, 一手撐在身後,默默看着遠方黑雲下的萬家燈火, 點光斑駁,沒有顧忌殿前靜立着的墨色人影。
過了許久, 他開口輕輕道, “上來吧。”
荊連幾下躍上清音殿的屋頂, 猶豫片刻坐到了他身邊, 方一啓唇便聽那人低聲道——
“別勸。”
“……是。”
一陣沉默。
他默默看了一眼身旁人手腕和脖頸處無法遮掩的潔白繃帶,延至隐匿在那總是護在他身前或左右的玄衣之中,眸中幾種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過。
那是他對戰遲羽聲落下的傷,若非極重極多,荊連不會纏成這樣。
兩個禮拜了……
可能是留了疤, 不想讓他看到。
孟惘移開視線, 垂眸默不作聲地從儲物界中翻翻找找, 直到找到一青色小瓷瓶,擡手扔到荊連懷中。
小瓷瓶輕輕砸在他懷中繼而滾落, 他心頭也驀地跟着一顫, 下意識擡手接住, 怔然地擡眸看向他,手心有些無措地托着那藥瓶, “尊主……”
“收了。”
荊連僵着沒動。
孟惘托着腮, 原本望着遠方的目光移到他的臉上。
那雙淺瞳與他對視一眼, 又有些局促地垂下,他終是抿唇将藥瓶收入袖中, 輕聲道,“多謝尊主。”
待孟惘重新轉頭看向遠方時,荊連掩去眼底的憂愁哀緒,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壯着膽子偏頭看向他月光下冶豔的容顏,視線由他的眼睫到挺秀的鼻梁,最終落在他薄潤的紅唇上……
“我走後,幫我照看一下……我師兄。”
他的眼瞳微微睜大,隐隐浮動着點點光暈,又漸漸黯淡下去。
過了半晌,他幹啞着嗓音問道,“真相,很重要麽?”
那個人,就如此重要麽。
“……我想知道。”
他托腮時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冷白的小臂,荊連看着他腕骨處的那抹淡粉,唇邊溢出一絲苦笑。
……
秋婁殿內,謝惟坐在桌邊,冷眼看着面前的百裏繹和百裏明南。
百裏繹毫無禮數地坐在桌子上,一手撐着桌面嬉笑着俯身看他,那雙與孟惘有着三分相似的眉眼間瘋邪之氣翻湧,即便沒有洩出半分魔息,也足以讓一衆魔族自上古血脈裏升起一種跪伏敬懼。
他的視線又移到那人旁邊的百裏明南身上。
“想你也猜到咯,”百裏繹歪了歪頭,一條長腿在桌邊輕輕晃蕩着,笑吟吟道,“念兒是我們的兒子。”
謝惟下意識蹙了蹙眉,沒有開口,等着他的下文。
“我知道,你也做過那種事,無法向念兒透露出任何有關信息,”他的眼神淡了淡,“但起碼你我之間的記憶可以相互讀取。”
“我想,為了念兒,告訴你他封骨術之前的那九年,如何生,如何長。”
百裏繹前所未有的平沉下來,垂眸看着謝惟,伸手輕輕撫上他的眉心——
“我知道你為他做了許多,此去一別,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撐過這段,便再不必強求了。”
對方眼神熾熱指腹卻冷涼,幾個呼吸之間,眼前景象退居霧後,再待他回神一看,自己竟已處于一個空寂陌生的大殿之中。
高臺之上坐着一位相貌年輕之人,眸中暗紫光澤流轉,滅頂的威壓直抑得人喘不過氣來,冷寂又極尖銳的目光直直透過謝惟的眼球,聲音平緩蘊着內腑渾厚的魔息——
“一個禮拜之後,我要結果,別耽誤我飛升。”
謝惟一滞,轉頭望去,地上跪伏着五個魔修。
從那五位繼承人中見到了兩副熟悉的面孔——
正是方才還在他面前的百裏繹和百裏明南。
可他們二人卻好似全然看不見他一般,同其他人一起叩首,沉聲應道,“是,父王。”
他看到了百裏繹隐在暗處帶着瘋意的難以下壓的嘴角。
心裏驀地明白過來什麽,他微微低首,果然看見了自己半透明的身體。
他現在應是神魂狀态,正在百裏繹要給他看的記憶之中,旁人看不見他。
而現在,正是處于第三代魔尊繼選的白熱化時期。
記憶跳躍零散,但勉強能将前後串連在一起,理清來龍去脈。
場景又倏地轉向了白夜崖頭。
百裏明南坐在崖邊看着遠方,一手拎着壇酒,面上無甚表情。
身後無半分聲響,卻能敏銳感到周遭靈場的絲絲變化。
未待他回眸,頸後一陣惡寒,本着骨子裏的警覺和應激側首,三叉戟的冰冷刃尖堪堪擦過他頸動脈處的皮膚,在冷白的皮膚上勾出一道豔紅血痕,又轉瞬消失。
他反應極快地将酒壇抵上那再次襲來的刀尖,覆上靈力手腕一轉,以柔化剛去了來人的攻勢,借機橫掃攻其下盤,趁對方閃避的機會迅速起身。
魔氣相沖,白夜崖頭梅花飄飛,映入他冰冷望向那人的瞳眸。
百裏繹笑得頑劣,帶着幾分稚氣地親昵喚道,“哥哥。”
百裏明南蹙眉,“誰是你哥。”
他悠悠哉朝對方走去,全然不顧對方想要殺人的氣場,興味昂然的眸光不帶絲毫遮掩。
若不是手中還懶懶持着灌滿煞氣和靈力的三叉戟,還真讓人以為他是來找人玩鬧的。
百裏明南淡淡地平視着他。
不到轉眼間,對方的身形以迅雷之勢消失在視野中,人未見明靈力已至,他擡手接下勢如破竹的戟刃,雙方目光于寒兵間相交。
僵持之下,百裏繹彎着唇角湊向前去半分,手臂被抵得發顫,不知是用力過大還是過于興奮,低聲道,“哥哥,我要那個位置,你讓讓我。”
“讓你?”百裏明南壓了壓眉心,半嗤半冷道,“別想。”
一聲輕笑。
“那你去死吧。”
泠光霧障相互交錯,百招已過,靈場陣陣激蕩,看不見二人的身形,只得見刀劍擦撞而出的火花。
百裏明南是五人中最有可能繼位的,不論修為還是能力,完全達到百裏栖想要的标準。
但衆人完全低估了百裏繹的野心和對魔尊之位的癡癫。
二人實力相差不大,百裏繹又勝在精神力極強,短時間內根本拉不開差距,逐漸由最開始的靈力擊撞與攻防變為體術上的暴力壓碾。
百裏明南毫不留情地卸了他的一只胳膊,一腳踹向他的後膝反制,百裏繹此刻已近乎理智全失的狀态,直接将胳膊掙成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強行爆開他的束縛,一戟穿入百裏明南的心髒,手背筋絡爆起将其死死釘在地上。
而他的後頸也已然被一柄匕首深深刺入,相對于他,百裏明南的神情要淡定得多,只是手下力道大的出奇,隐約聽得見骨頭斷裂的聲響。
百裏繹在後頸裂骨處聚着靈力,防止身下人用力将匕首插的更深直接将自己斷頸,同時三叉戟死死刺穿他的心髒阻止其愈合,靈力撕裂他的內腑,雙方互不相讓,分毫不退。
百裏繹的神情有些扭曲,瘋意伴着後頸處的裂骨之痛攀升,鮮紅的唇向上揚起,輕輕笑着,幾滴豔紅的血珠自口中落下,濺在百裏明南白皙脆弱的脖頸和下颔上。
他盯着身下之人,眸中暗光浮動,驀地低首。
熾熱的呼吸與濃郁的血腥味交錯,百裏明南被他突然的靠近弄的一愣,而當覺唇邊傳來一陣溫軟之時,瞳孔驟縮。
插入後頸的匕首被猛地拔出,劇烈的疼痛将神經麻痹了一瞬,同時小腹被人擡膝重重一頂,百裏繹自他身上翻身而下,勉強撐着戟柄半跪在地。
他滿意地欣賞了一會兒對方破裂開的冷淡神情,驀地低笑出聲,舔了舔下唇,“你若以後真當了魔尊,我自會用我的方法讓你心甘情願地再讓出來。”
“你想死?”百裏明南的聲音冷極,周身魔氣更甚。
他歪頭笑道,“我和你一起長大的呀,訓罰打罵,刀光劍影,飲冰流血,從小就只有我會在你身邊。”
“小時候父王總是罰你,只有我每次偷偷去看你,你被綁在刑架上,我就踮起腳尖用手帕給你喂水擦血……”
他記性很好似的,全然不顧現下是個什麽情況,反而絮絮叨叨起來,神經質地說着一些再小不過的蠢事——
“我抱着你睡覺呀,我還怕碰到你傷口,雖然你那時候趁我睡着了就把我推到一邊,但我又會偷偷從後面抱你……”
“你還嫌我睡覺不老實總是壓着你,那我當時多善良一個小孩兒啊……我都沒乘人之危脫你褲子,我只是想抱着你暖和暖和……”
“所以?”百裏明南皺眉打斷他。
“所以……”他站起身,後頸處的傷口已徹底愈合,悠然走到百裏明南的身邊,伸出食指勾起他的一縷長發于指腹間輕碾,“你殺不了我,也舍不得殺我……”
頸側一陣刺痛,那是百裏明南的匕首。
百裏繹不退反進,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猛地伸手扼住對方的脖頸逼近,唇角的弧度久揚不下,“哥哥。”
他附在他的耳邊,吐息溫熱——
“我只要那個位置,只要你讓讓我。我會殺了其他三個人。除了魔尊之位,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我可以給你上。”
握着匕首的指尖一顫,百裏明南的表情前所未見的有些失控,渾身都僵了一僵。
良久,他直視着百裏繹那狀若癫狂的神情和臉上身上糊滿的血跡,眸中方才被殺意激起的邪佞血氣漸漸收起,歸為一派寂寧。
他放下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