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顧勵行跟曲一峰的話艾陽聽了個滿耳, 這會兒見顧勵行尾随着安梅清出去了, 便安靜的吃下最後一塊肉, 端起紅酒慢慢呷着,留神聽着外頭的情況。
安梅清從洗手間出來,正看見靠在牆邊抽煙的顧勵行, 她把頭往一側偏了偏, 徑直往餐廳去。
顧勵行上前一步擋在安梅清跟前,“安小姐, 借一步說話。”
安梅清一擡頭,才發現自己都快撞到顧勵行胸前了, 忙退後一步, “有話咱們可以坐下來講的, ”這會兒走廊裏連個人影都沒有,面對的又是顧勵行,安梅清心裏有些發怯。
顧勵行低笑一聲,又往前逼了一步,“怎麽?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小姐, 居然在害怕我?”
安梅清也不再閃躲了, 憤然擡頭道,“顧老板,請你自重!”
顧勵行伸手卷起安梅清的發梢,“怎麽?安小姐又不高興了?這怎麽辦呢?安小姐每次看到我, 都是在不高興, 嗯, 甚至是在厭惡我,可我左思右想之下,并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麽冒犯安小姐的地方啊!”
安梅清冷冷的看了顧勵行一眼,“顧老板,你現在就是在冒犯我了,請讓開。”
因為離的近,安梅清身上的馨香幽幽的萦繞在顧勵行的鼻尖,他低頭看見安梅清光潔白皙的前額跟烏黑微蹙的細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安小姐,對不起,我只是想跟你談一談,可惜你一直不肯給我機會。”
顧勵行往後退了,安梅清身上的壓力減輕了許多,她依然一臉不悅的看着顧勵行,“顧老板想跟我談什麽?”
“是這樣的,我準備往滬大捐一筆錢,”顧勵行聳聳肩,如今老頭子已經老了,在幫裏說話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呼百應,而他,開始着手從之前那些生意中抽身出來。
顧勵行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當黑老大,而給學校捐款,是他洗白的第一步,“可是貴校卻不肯接受,所以我想請令尊能出來說句話。”
安家看不上他們這樣的人家,顧勵行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們會嫌洪門的錢髒,是,那些錢上沾了血淚,甚至還有人命,但錢它只是錢,把這些錢用在能幫助別人的地方,總比讓它繼續害人的強,安小姐是明理的人,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這些錢可以用來建圖書館,蓋教學樓,買先進的儀器設備,安梅清一笑道,“顧先生說的有道理,但我覺得除了捐給滬大,其實別的地方更需要顧老板這筆錢,如果你真的想做些什麽,不妨去黃山路一趟,看看續伯母如今在做什麽?”
顧勵行讪然一笑,“我知道母親前陣子搞了個募捐,其實我也捐了一筆錢過去了,但她們做的事實在跟我的性子不合,我也是怕麻煩,所以才想着直接捐到貴校,你們不是提倡大學生能留洋,學習西方的先進知識嗎?我可以給那些無力出國但品學兼優的學生資助學費,而且是無償的,不需要他們回報,只要他們願意學成之後回國就行!”
原來顧勵行已經給續夫人那邊捐過款了,安梅清面色緩和了許多,而且他的話也有道理,太多學生想出去看看了,民國也太需要年輕學子出去看看,“如果顧老板是誠心誠意的,我回去跟父親說說。”
顧勵行大喜,“那謝謝安小姐了,”他拿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有消息的話,安小姐就給我打電話,我派人跟你們接洽,”
他指着名片上的公司名字,“這是我新開的公司,也是做貿易的,安小姐,并不是誰都願意自甘堕落的,洪門最初也是一群苦兄弟們為了求命才湊到到一起的,現在大家有錢了,也希望更多的窮人不再過他們以前的日子!”
這幾句話倒是說到安梅清心裏去了,她點點頭把名片放到手袋裏,“我知道了,我會盡力幫顧老板說話的,”
……
艾陽心裏直嘆氣,安梅清根本不是顧勵行的對手啊,怪不得最後愛上了他呢!
可惜人家現在是在做好事,自己也沒有跑過去打斷的理由,只能看着美人一步步走進顧勵行準備的陷井中了。
容重言進來的時候,正看見艾陽一個人擎着一杯紅酒,眯着眼小口小口的品着,那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只偷到魚的貓,幸福的好像得到了舉世珍寶,而不遠處,顧勵行的徒弟曲一峰,則像一只看見了獵物的野獸,正貪婪的盯着艾陽。
容重言目光一凜,擡腿走了過去,拿身子擋住曲一峰的後期,“沒想到在這兒遇到李小姐了,”他看了一眼艾陽對面的餐具,“李小姐這是有客人?”
艾陽怎麽會不知道曲一峰一直在盯着她?但安梅清沒來,她不能走,而且她又不是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會被人盯幾眼就吓的流淚,“容先生,您請坐,”
艾陽沖容重言燦然一笑,“我今天到滬市來,就順道看看安小姐,她出去了,我在這兒等她呢!容先生也來吃飯?”
容重言是過來察看頂樓的賭場的,“我來辦點兒事,沒想到正好看見李小姐,對了,李小姐什麽時候回信河,一會兒俊生也要過去,可以讓他捎你一程,”
被曲一峰那樣的人盯上可不是什麽好事,容重言覺得還是讓汪俊生送艾陽回去才安全。
艾陽笑道,“謝謝容先生了,可我一會兒還要在這附近逛逛呢,您也知道,我不是在十六鋪開了間罐頭店嘛,我想看看寶昌路周圍的轉轉,看看別家的店鋪是怎麽經營的,所以就不麻煩汪經理了。”
容重言笑道,“沒事的,俊生什麽時候走都行,這樣吧,你逛完了就到萬國百貨來,到時候讓他跟你一塊兒走,李小姐,信河莊子離滬市距離不近,你又孤身一人,不适合走夜路的。”
這才是真的紳士啊,“那謝謝容先生了,我盡量早點兒過去找汪經理。”
她擡頭向外看了一眼,“安小姐跟顧老板過來了,今天真是太巧了,我在滬市也就見過你們幾個,沒想到都遇到了,”
艾陽壓低聲音道,“剛才我聽顧老板的意思,是想求安小姐幫忙呢,安小姐一出去,他就跟着出去了。”
目前善惡未知,艾陽先站容重言。
容重言深深地看了艾陽一眼,這姑娘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顧勵行想換行了,畢竟誰也不想一條道兒走到黑。”
“這是自然的,”艾陽一手托腮,“誰不想走在陽光下啊,顧老板有這個想法也是應該的,不過我覺得現在是不是有些晚了?”
反正容重言跟汪俊生都見過她幾分真面目了,艾陽并不想在他跟前裝傻,“我聽說洪門前些年就已經很厲害了,我要是顧老爺子的話,一早就帶着兄弟們轉行了。”
容重言嘆了口氣,這就是他為什麽一直不肯認顧千山的原因,顧千山到現在,都很滿意洪門的狀态,畢竟這些錢來的太容易,而且洪門裏有這樣想法的不止他一個,那些跟着顧千山起家的老兄弟們,也都是這個想法。
顧勵行的路怕是不好走啊!
顧勵行一進來就看見坐在艾陽身邊的容重言了,看着容貌氣度猶勝于他的弟弟,顧勵行心下閃過一抹不過,臉上卻露出淡淡的笑意,“今兒是什麽日子,大家都聚一起了?”
他沖曲一峰道,“給容老板點餐了沒?”
曲一峰忙招手叫服務員,卻被容重言攔住了,“不用了,我也是偶然路過,看到李小姐了,就過來打個招呼。”
他冷冷的看着顧勵行,倏爾一笑,“剛才咱們不是在查理先生的辦公室才見過麽?”自己的賭場都裝修結束了,顧勵行居然還想着來劫胡,尤其是在知道這賭場是母親續夫人想做的情況下,容重言很可憐自己的母親,就生下兩個兒子,長子眼裏權力大過一切,而他這個次子,卻又早早的被過繼了出去。
“我怎麽看你跟李小姐相談甚歡啊,對了,前陣子因為李小姐莊子上的事,貴生叔還特意跟幫裏打了招呼,我已經跟李小姐說過了,以後她的貨不論是在十六鋪,還是在信河,絕不會再有人為難她,”顧勵行不懷好意的看着容重言跟艾陽,他知道容重言喜歡安梅清,所以很樂意安梅清誤會這兩人的關系。
容重言笑了笑,“我聽俊生說了,謝謝你了,不過李小姐向來是個守規矩的人,絕不會因為幾個茶錢讓貴幫難做的,畢竟你們洪門也有上千號人要吃飯呢,”
他看着顧勵行身邊的安梅清,“梅清姐也在,我聽李小姐說跟你一起出來吃飯,所以在這兒等了一會兒。”
容重言從口袋裏掏出兩張金光閃閃的請帖,“這個是給子良兄跟子皓兄的,這個是給梅清姐的,到時候過來玩玩。”
安梅清打開一看,是自由大飯店賭場開業的請帖,點頭道,“我會幫你帶到的,只是我就不去了,沒什麽意思,人還多的很。”
她見艾陽眼巴巴的看着她手裏的帖子,笑着跟她解釋了兩句,“自由飯店的賭場一開,估計就是整個滬市最大的賭場了,能進去的都是滬市有名有姓的有錢人,在裏頭一夜傾家也的不在少數,我是十分反對做這種生意的。”
艾陽呃了一聲,她對這個倒不像對毒跟黃那麽痛恨,嫖滿足的是男人們的□□,滿足的是老/鸨們的貪欲,犧牲的卻是一個個女人的尊嚴健康甚至生命,而毒/品也不遑多讓,一旦沾上,就像前世她殺的那些喪屍一樣,回頭再做人的機會微乎其微了。
但賭場,尤其是這種賭場,只要不是強拉硬拽過去的,你真的賠了個傾家蕩産,只能怪你自制力太差,貪心太過,值得同情的沒有幾個。
顧勵行好像跟第一次聽說容重言要開賭場一樣,似笑非笑的看着容重言,“沒想到容老板也開始涉足賭場生意了,倒是少見,”
他環視了一眼西餐廳,“嗯,你挑的地方也很好,滬市最大最時新的飯店,等開業了,一定會客似雲來,怎麽,不給哥哥一張帖子,到時候我也來捧捧場?這陣子我正在清理洪門的生意,洪門下頭的幾家賭坊,不知道容老板有沒有興趣?”
假不假啊,你個法租界所有賭場都有股份,甚至最大的四家還是你開的的人,會真的賣了自己的聚寶盆?
容重言微微一笑,“顧老板遇到什麽難題了?居然連自己的賭場都要轉手?之前我聽查理說,你有意包下頂樓,還把我吓了一跳,以為顧老板要走出法租界,到公共租界來了呢!看來是虛驚一場。”
他回頭沖汪俊生使了個眼色,汪俊生立馬把一張燙金帖子送到曲一峰手裏,容重言又道,“顧老板是行家,還請多多指點。”
安梅清不耐煩摻和他們的眉眼官司,擡腕看了看表道,“你們聊吧,我快該上課了,小艾,咱們走吧,”
說完叫過服務員結賬。
卻沒有想到汪俊生已經把賬給結了,安梅清沖容重言點點頭,“謝謝你啊重言,我們先走一步。”
容重言可沒有什麽話跟顧勵行說,“正好我也要走了,我送你。”
……
看着容重言陪着安梅清走了,顧勵行回身對着曲一峰就是一腳,“蠢死了!”
汪俊生都知道先替安梅清把賬結了,自己帶人的卻只知道吃!
曲一峰被師傅罵的擡不起頭,他一直盯着餐廳裏的艾陽,根本沒想到要提前去把兩位美女的賬給結了,“是,我錯了,下回一定長記性!”
見顧勵行并沒有真的生氣,曲一峰快步跟在顧勵行後頭,“那個,師傅,您真的要來給容重言捧場?”
已經出了自由大飯店門的顧勵行猛然回頭,擡頭冷冷的盯着巍峨的飯店大樓,很快的,這裏就會成為滬市最大的銷金窟,而那些大洋跟金條,卻不會流向自己的口袋,“一峰,之前那些‘剝豬猡’的人還在不在?去跟他們喝杯茶!”
“是,徒弟明白,”滬市人管搶從賭場裏出來的人叫“剝豬猡”,這些剝豬猡的人往往幾人一組,守在暗夜裏,等到淩晨客人們出來之後,尾随着他們,等到了無人之處,一擁而上,不但拳打腳踢,還要把身上的現金首飾甚至衣帽都一搶而空,是各大賭場最頭疼的對象。
之前法租界裏“剝豬猡”之風盛行,搞得客人們紛紛轉向治安更好的公共租界去玩,顧勵行接手洪門生意之後,狠狠的把這些人收拾了一番,之後又恩威并施,許給這些剝豬猡隊伍以重利,只要他們保證自己賭場裏出去的客人的安全,每月就可以從洪門的賭場拿到分紅,甚至為了跟同行搶生意,這些人還會聽顧家的指派,去搶對頭賭場的客人。
……
艾陽在飯店門口就跟容重言和安梅清分手了,身邊沒人,她反而更自由一些,只是本來她跟安梅清說好的,吃完飯逛街的安排,被顧勵行給攪黃了,這讓她十分掃興。
在寶昌路周圍一路逛下來,艾陽心裏感嘆滬市不愧被稱為東方巴黎啊,之前還看過有人說,這個時期的滬市不比西方任何一個大都會差,可出生在末世的艾陽,體會不出大都市的繁華到底是什麽樣的。
現在所有的繁華都如此具體真切的出現在她的眼前,艾陽不激動是不可能的,她在心裏對另一個時空的基地敬了個軍禮,她對這個獎勵真是越來越滿意了。
……
艾陽一直忙到華燈初上,才匆匆的趕到萬國百貨,她一進會客室,就沖裏頭的汪俊生連連致歉,“真的對不住,我有點兒事耽誤了,叫汪經理久等了,我原本是想給你打個電話的,但,”
她攤攤手,沒有電話號碼啊!
汪俊生笑着擺擺手,女人逛起街來,哪有想起時間啊,“沒事的,咱們這會兒走也不算晚,”他看着兩手空空的艾陽,好奇道,“李小姐沒買東西?”
只逛不買的女人汪俊生還是頭一次見,難道是囊中羞澀?
艾陽搖搖頭,“沒有,我去找了間印刷廠,跟他們打聽了一下印月歷牌的事,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得現問現學,所以就耽誤了,實在是對不住。”
“月歷牌?李小姐要印月歷牌嗎?”汪俊生覺得艾陽的步子跨的有些大了,“為你們的罐頭?”
艾陽含笑跟着汪俊生往外走,“那倒不是,印一套月歷牌太貴了。”
現在的月歷牌還不是把照片直接印刷的,各種廣告都是先請人畫出來,她沒有那個財力請畫家畫上十二幅再印刷成冊,“我打算印成那種大大的,然後一次性的在下頭把十二個月用小小的數字給标出來,嗯,就是不用每月翻了,挂在家裏當畫,大概能看個日子,也不印的多,買一匣我們的禮盒裝,我就送一張吧!”
她真的本錢不夠啊,跟印刷廠的經理算了個價錢,簡直就是剜艾陽的肉,“我也不請模特,就直接讓畫成風景園,就碩果累累的果園!”
汪俊生聽的連連點頭,“這個主意好,其實你的罐頭廠就是小本生意,賺的有限,先期投資太大的話,也不容易收回成本,不過既然李小姐只印成一張的話,那這畫的質量就要高一些了,不如我幫你推薦幾位滬上有名的畫家?”
這位汪經理還真是熱心腸,艾陽感激的看了汪俊生一眼,“不用了,畫師印刷廠也幫我推薦了,我不用那些寫意大家,我想要的是那種越寫實越好,把一顆顆水果畫的色彩鮮豔,水靈誘人,越能引人食欲越好,”
印刷廠的經理也跟她一個想法,艾陽趁着現在還不是印月歷牌的旺季,趕緊跟經理把合同簽了,反正等入了冬,她的罐頭的旺季才算是真正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