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勵行一走, 艾陽就立馬回到信河莊子去了,她把馬老大叫了過來,叫他安排人加強莊子上的警戒,有什麽風吹草動,或者來了什麽沒見過的人, 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她。
安排好莊子上的事,她又把賈管事叫過來, 讓他以後勤往十六鋪洋果行盯着些, 真遇到找事的人, 寧願吃些虧,也不要跟人正面沖突,雖然她不怕事,但信河莊子上老少幾十口子呢,她必須要為他們的安全負責。
怎麽能讓顧勵行打消對自己的念頭呢?
艾陽在屋裏來回踱步, 她總不能跑到法租界洪門的地頭去蒙面鬧事吧?
艾陽第二天跟李嫂她們打了招呼,又囑咐了老胡頭看好門戶,直接坐船往滬市去了,她得去經濟行問問,自己鋪子的事怎麽樣了?
如果十六鋪的生意做不下去, 她就只能趕緊把鋪子開到滬市去, 公共租界不是顧勵行的地盤, 在那裏要更安全一些, 至于信河的莊子, 除非顧勵行一把火把她的果樹全燒了, 不然她可以把罐頭廠也搬到滬市去。
想到自己遇事只能躲避,艾陽多少有些郁郁,等她到了經濟行,聽了裏頭經濟的話,就不只是郁郁了,而是怒火中燒,這些男人真是一個個的,看見女人就想着怎麽巧取豪奪麽?
不但如此還非要惺惺作态,逼人自動送上門?
艾陽強壓心中的怒氣,徑直來到萬國百貨找到續貴生,“續經理,我想見容先生。”
見艾陽臉色不好,續貴生大概猜出什麽事了,笑道,“李小姐別生氣,不是什麽大事,我們容爺就是愛開個小玩笑罷了,其實并沒有什麽惡意的,我跟你說,”
他看着跟自己小女兒年紀差不多的艾陽,“就是我們這兒的櫃臺,我覺得容爺也給你留着呢,真想把那塊兒地方租給別人,早些年就租出去了,放心吧,沒事的。”
逗自己玩?也是,對于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逗她們這些“弱女子”玩,既能彰顯實力,也還一種情趣,艾陽嗯了一聲,“謝謝續經理,您能告訴我要怎麽才能找到容先生嗎?”
瞧這性子還挺急的,續貴生呵呵一笑,“這個點兒了,容先生應該在自由大飯店西餐廳吃飯呢,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
艾陽擺擺手,“不用了,我現在過去找他。”
……
雖然一肚子氣,但艾陽并沒有失去理智,自由大飯店是米國人開的,容重言去哪裏必定是有事,她一進大堂,就躲到一根羅馬樁後頭,凝神聽飯店裏各種聲音,從中找容重言的聲音。
沒多大功夫,她就找到了,他似乎在跟一個人吃飯聊天。
“重言啊,你這次可得好好謝謝我,你不知道,你送去的那些人個頂個的不是東西,我原本還想着他們都有些功夫,操練好了,以後上了戰場也是一群悍兵,可沒想到,這些人搶老百姓搶慣了,一點兒苦都受不了,為了叫他們聽指揮,我可是費了大力氣了。”
容重言看着一身戎裝的柏廣彬,“怎麽能讓我謝你呢,柏團長該謝我才對,我給你送人是不錯,我不是讓他們去當兵打仗的,我是讓他們去給你們當苦力的,你非要把爛泥往牆上糊,沒成功,還跑來找我抱怨了?”
“我不是看着他們一個個身強力壯的,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叫他們修工事挖戰壕,有些屈才了,”柏廣彬一臉懊惱,結果這些人幹事稀松,就想着偷奸耍滑,不但如此,還有兵士裏大講滬市的繁華,他們如何吃喝嫖賭,逍遙度日,把軍心都攪亂了。
“有些人啊,從根子上已經壞了,你想挽救也是白費力氣,你想想吧,有手有腳年青力壯的,卻每天就想着剝豬猡,如果真是他們自己說的,殺富濟貧,可有窮人因為他們日子好過了?不過就是借口罷了,”容重言冷冷一笑,這樣的人死不足惜,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幫着駐軍修工事了。
柏廣彬更關心另一件事,“真的是你那個大哥幹的?啧,這親兄弟啊,他開了四家賭場了,不許你開一家玩玩?何況你這是開在公共租界了,又不是在法租界,”他真正想說的是,這還是親娘續夫人開的。
容重言笑着搖搖頭,“算了,不說這些糟心事了,你不是想找我捐棉衣嘛,別的我不管,你們團我包了,不過這事悄悄的,我叫俊生把棉衣準備好,你叫人拉走就行了,別給我鬧的人盡皆知。”
松滬駐軍可不止二十六團一處,要是聽說了都來要,他可捐不了,尤其是這些士兵為什麽要入冬了還穿不上棉衣?中央軍備都哪裏去了?還不是被有些人變成大洋金條,裝進自己的口袋了?
柏廣彬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放心吧,幸虧咱們這兒冬天還不算太冷,北邊都凍死過人呢,都是自己的弟兄啊!”
雖然不太知道“剝豬猡”是什麽,艾陽也大概猜出來了,肯定是顧勵行為了對付容重言的賭場,弄了人過來搶劫,結果人被容重言抓了,給送到部隊裏勞動改造去了,她暗暗點頭,這人做事還有些譜,挺對自己脾氣的,至于顧勵行,這一趟她真沒白來,知道怎麽對付他了。
艾陽一直等到那位年輕軍官上車走了,才走到容重言跟前,“容先生,聽說你要見我?”
容重言沒想到艾陽來的倒挺快的,“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應該叫續經理給我打電話,我過去見你的,”
他看了看表,“你吃飯沒有?”
剛才容重言就是跟人在西餐廳吃飯,艾陽不想再去吃飯耽誤時間了,“吃過了,咱們找個地方談?”
容重言點點頭,“走吧,咱們進去坐着說。”
看着從侍者手裏拿過餐牌的容重言,艾陽道,“我要杯咖啡就行了,”大家速戰速決,她還有事要忙呢。
“我剛才跟人談事情,也沒有吃飽,你就陪我再吃一點兒,”容重言擡眸看了艾陽一眼,點了兩客牛排,“說吧,李小姐專門跑到這兒來找我,一定是有要事了。”
想到了對付顧勵行的辦法,艾陽心裏的氣消了不少,她惡狠狠的瞪了容重言一眼,“不是容先生一直在等着我麽?怎麽,我送上門了,你又不認賬了?”
容重言低頭一笑,“李小姐,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
“那還用問?比我漂亮的沒我聰明,比我聰明的沒我漂亮,又聰明又漂亮的沒我與衆不同!”艾陽白了容重言一眼,想都不想道。
容重言差點兒沒被自己的口水嗆着,“李小姐,你,你真是,”
他想了想艾陽的話,又笑了,“雖然腳厚顏了一些,但還有幾分道理,但就算真相如此,李小姐也不必如此理直氣壯。”
“真相為什麽不能理直氣壯?我的優點又不是偷來搶來的,而且你也是因為我的這些優點,才千方百計的堵我的路,希望我送上門吧?”艾陽瞪了容重言一眼,沒好氣道,“你知道你在我眼裏是什麽樣的嗎?”
肯定又要出什麽驚世之言了,容重言一臉期待,“李小姐請直言。”
艾陽扳着手指,“你長的好,如果你去拍電影,就沒有現在的什麽電影皇帝什麽事,你有錢,半個滬市的生意都握在你的手中,你還受過良好的教育,說白了,你是滬市太太們眼中當仁不讓的金龜婿,也是滬市小姐們的春閨夢裏人,”
雖然都是實話,但容重言還是聽的有些臉紅,“咳,李小姐誇起人來……”
“但你太不自信,這是你最大的缺點,”沒等容重言把後頭的話說完,艾陽已經開始說容重言的缺點了。
“不自信?”他不自信?他怎麽不知道?容重言訝然的看着艾陽,這不是胡說嗎?
艾陽撇了撇嘴,“你別拿這種表情看我,如果你自信,就會認為我會像滬市那些小姐們一樣,見到你就愛上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搞這些陰謀詭計來逼我就範。這說明什麽?說明你擔心我看不上你。你一個年少多金的帥哥,擔心一個鄉下來的離婚女看不上你,你這都不叫不自信了,簡直就是很自卑!”
他什麽時候擔心艾陽不會愛上他了?他就沒想過艾陽會不會愛上他這種問題好不好?
如果不是顧及風度,容重言都想也沖着艾陽翻白眼兒了,他不自信,他看她是太自大!
偏放話給經濟行不許大家租鋪子給艾陽的人又是他,容重言還真是有嘴說不清了,他能說自己真的是窮極無聊,又覺得艾陽挺有趣的,就想跟她開開玩笑,讓她着急一下,想讓她一臉急切的來找他,然後他再輕描淡寫的告訴她,這些在他這裏,都不是問題……
想到這裏,容重言愣住了,他什麽時候開始覺得某位小姐很有趣,開始費腦筋想辦法讓人家來找他了?他怎麽開始做這種幼稚的事了?
現在讓他怎麽跟艾陽怎麽解釋,才能合情合理,又不那麽沒面子?
艾陽看着容重言被自己教訓的啞口無言,目光呆滞,滿意的拿起餐巾鋪在腿上,開始享受自己的牛排,她覺得如果一個男人沒自信憑着自己這個人得到一個女人的愛,才會用欺騙,逼迫,霸占這些不入流的手段來得到她。
艾陽倒不是真的認為容重言就是個不自信的男人,但她這麽說,像容重言這樣家世出身的男人,就算是為了自尊,也不會再堵她的路了。
容重言看着悠悠然吃着牛排的艾陽,“你說的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我從來沒想過要讓哪個女人愛我,起碼在今天看到你之前,我認為那些都沒有必要,也挺浪費時間。”
“咳,”艾陽差點兒被牛排給噎着了,這回輪着她目光呆滞了,“你,你要說什麽?”她不要聽表白!
“我想了想你的話,覺得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我沒有打算逼迫你,也不認為不讓你租鋪子就能逼迫你什麽,滬市這麽大,你不在寶昌路,還有別的地方,最壞還有十六鋪呢,我,”容重言想了想,“我好像只是想找個理由見見你,跟你說話好像挺有意思的。”
人家都這麽說了,她應該說什麽?難道要說:“小言,咱們以後就做好朋友吧?”
艾陽甩了甩頭,把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去,立馬把剛才的話往回兜,“那個,我今天去經濟行一問,聽說容先生你留了這樣的話,才一時火大,跑你這兒胡說八道來了,容先生你別跟我計較,我就痛快痛快嘴,你這樣的,哪可能擔心女人不愛你啊,你只會擔心愛你的女人太多,你忙不過來……”
忙不過來?他就沒有讓自己為這樣的事情忙過,容重言笑了笑,“李小姐想太多了,沒有事能讓我忙不過來,只是看我想不想‘忙’了,就像李小姐,”
他學着艾陽慣常愛做的樣子,一只胳膊撐在餐桌上,托着下巴看着舉着牛肉卻忘了往嘴裏送的艾陽,“不管聽你說什麽,哪怕就是被你挖苦,我也覺得挺開心的。”
艾陽自诩老司機了,但被人這麽滿眼溫柔的看着說情話,她還是覺得渾身麻簌簌的,忙低頭努力切牛排,“那個,你不是餓了麽?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這家牛排真的很不錯,味道好極了。”
“你臉怎麽那麽紅?害羞了?這可不像你啊,”容重言見艾陽吃的很香,知道她是餓了,就把自己的的牛排切了放到她的盤子裏。
艾陽正遺憾她的飯量,一塊小小的牛排根本滿足不了她,沒想到第二塊就過來了,她擡頭對容重言燦然一笑,“謝謝啊,我臉紅是因為東西太好吃了。”
遇到好吃的臉就紅?容重言聽着這蹩腳的理由,心裏平衡多了,他繼續把切好的牛排遞到艾陽盤子裏,“前頭有家俄羅斯餐廳,魚子醬跟羅宋湯都很不錯,改天帶你去嘗嘗?”
“嗯好,”艾陽很滿意他這種說話的口氣,也做出十分“自然随意”的樣子,“我對滿意的就是你們這兒的吃的了,太好吃了,”純天然的食材原滋原味,比她之前出任務帶的那些東西好吃多了,“你真的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幸福?就因為吃個西餐?
容重言沒理解艾陽的感嘆,“你這麽喜歡吃西餐?實際吃多了你就會發現,還是咱們的飯菜好吃,種類也多,這些東西,也不過是嘗個新鮮,這樣吧,等你吃厭了,我帶你去吃別的菜式,除了咱們本幫菜,外省的菜式也很好吃的。”
見艾陽連連點頭,容重言發現其實這姑娘挺好哄的,有好吃的就很開心,一點兒也不麻煩,但是不是只給好吃的,容重言就不确定了,但直接問又不太好,“一會兒你打算去哪兒?”
艾陽喝了口紅酒,惬意的眯着眼,“一會兒出去逛逛,人家不是說法租界也挺好的,我想過去看看。”
去法租界?容重言道,“我陪你吧。”
艾陽撫額,她以為糊弄過去了呢,沒想到容重言根本沒放棄,這是要追求自己嗎?“不用了,你那麽忙,我就是瞎逛逛,我之前根本沒進過城,我今天沒打算回去,所以可以在滬市多玩些時間。”
她不走?那晚上,容重言想問要不要一起吃飯,但見艾陽根本沒有往下說的興致,“你明天回去?”
“啊,是啊,對了,咱們還沒有說正事了,你可以讓人把鋪子租給我了吧?”艾陽一臉不滿的瞪着容重言,“條件想好了?”
容重言汗顏道,“我真沒別的意思,就是開個玩笑,其實你不用再租鋪子的,百貨公司的地方你可以繼續用,公司也不會收你的租金的,”
見艾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容重言尴尬的笑笑,“那地方原本就是閑着的,我就沒打算再租給別人,那個就是,”
“吓吓我?讓我着急,讓我來找你,”艾陽覺得容重言跟她印象裏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他居然這麽可愛,原本這些叫她煩躁的接近方式,也蠢的挺可樂,“我聽說你為了跟容氏族裏争家産,很費了一番功夫的,這些都是傳說吧?”
怎麽扯到這上頭了?容重言想起容家那些貪得無厭的遠親們,當初養父只身來滬市拉黃包車的時候,誰說認得他?“不是,我怎麽可能把父親的血汗錢給那些吸血蟲,就算是不按租界的法律,父親的財産也應該由母親支配,就因為那些人姓容,便可以在熱孝期間跑來欺負母親?”
誰給他們這麽大的膽子?還宗族,這裏是租界,就算是華國,也已經是民國了,再不是過去的封建王朝。
艾陽噗嗤一笑,叉了塊牛肉遞到容重言口邊,“我是覺得你傻乎乎的,沒搶家産的本事,當然,也可能是,”
她沖容重言眨眨眼,“搶家産做生意你在行,別的就不行了,”追女生的水平為零。
可能吧,容重言想了想,不甘心道,“我讀書也挺好的,不然安先生也不會收我。”
“噗,”艾陽已經笑倒了,“你是不是在我跟前特別輕松自在啊?”
容重言發現了,艾陽說“一”的時候,她下來的話絕不會是一後的那個“二”,為了不被她笑,他決定不回答了,“什麽意思?”
“你跟平時完全不一樣了,哪有一點兒精明強幹的樣子?特別萌,”艾陽笑眯眯的看着臉越來越紅的容重言,“所以我才覺得是因為你在我跟前很放松,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
是這樣嗎?容重言垂眸想了想,“我是覺得跟你在一起很輕松,你沒有那麽多講究,說話行事都無拘無束的,但又不是那種沒有教養的無拘無束,沒想到在你眼裏,我也是這樣,”
他一臉釋然的沖艾陽笑了笑,“這樣不挺好的?”
艾陽肯定的點點頭,“嗯,我也覺得這樣挺好的。”
尤其是容重言對她異于普通民國女人的行為并沒有格外的在意,也沒有生疑,“在你這兒我是挺放松的,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有底線的人,不會因為自己的權勢而随意的傷害別人。”
同樣是看上了她,顧勵行跟容重言的方式大相徑庭,而且在自己表達了自己的态度之後,顧勵行是威脅,容重言是解釋。
容重言明白艾陽說的意思,心裏為自己的魯莽跟笨拙感到不好意思,“我真是只是開玩笑,并沒有什麽惡意,你放心,那樣的人我同樣不齒,如果權力跟金錢只是他們砍向別人的刀,那真不如沒有,只可惜如今的華國,不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太多了,都是一群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莽夫。”
容重言怕艾陽不喜歡說讨論這些,“你下午去法租界轉轉也行,我派個司機開車送你吧?”關鍵有個人在身邊,也安全一些。
艾陽搖搖頭,“現在治安挺好的,而且還是大白天的,對了,我剛才看你跟個穿軍裝的一起出來,你朋友啊?”
容重言颔首道,“是,廣彬是柏家的子弟,如今在松滬軍,任團長。”
松滬軍團長?“柏廣彬?”艾陽可是清楚的記得這個名字呢!
小說裏安梅清的仰慕者,除了顧勵行跟潘安/邦,還有一個小她幾歲,她一直當成弟弟的柏廣彬,說起來這家夥更悲催,因為愛着女主,所以心甘情願的用自己的兵權為顧勵行保駕護航,甚至在他們要逃到港城的時候,親自帶兵護送他們離開,而自己,則選擇戰死在沙場。
标準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犧牲型男配,叫讀者們狠是掬了一把同情淚。
“那真是年輕有為了,”柏廣彬這時候已經是團長了,他卻是容重言的朋友,這也太奇怪了,“你們關系似乎很好。”
柏廣彬跟容重言是小學中學的同學,“我們從小就是同窗,後來我出國學的是商業,他上的是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