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第010章 010
宴離淮負手站在桌前,昏黃的燈影渲染在他立挺深邃的側臉上。他靜靜注視着牆上那十位少年的面容,光線暗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梵塵将木箱放到桌上,忽然開口道:“公子無論做什麽,屬下定會全力追随。”
宴離淮挑了挑眉,好笑道:“又不是要上戰場的将軍,說什麽呢。”
梵塵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語氣格外地認真堅定:“當年屬下的親族皆被蠻匪屠殺,是公子救了我一命,又教我醫術武功。所以公子哪怕是上九死一生的戰場,屬下也定會竭力助公子功成。”
宴離淮偏頭看了梵塵一眼。
暗室燭火忽明忽滅,少年的眸底卻明亮而銳利,隐有幾分寶刀出鞘的鋒芒。
宴離淮還記得五年前剛遇見梵塵時,他只有十二歲,部落家人已被蠻匪屠盡,就剩他一個人渾身是傷站在屍體面前,雙手緊握斷劍,似乎是在保護他們早已死去的父母。
那群蠻匪燒了部落的篷屋,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拿刀圍着他,跟逗畜生似的時不時還用腳踢他。
而那小孩惡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蠻匪,似一頭走進絕境的小獸般,毫無章法地揮動手中斷劍,口中不斷大罵那群惡徒,然而卻只能引來衆人哈哈大笑,以及挑釁般的毒打。
宴離淮仍記得當初救他的原因。倒也不是什麽路見不平匡扶正義,他才懶得去管旁人的死活,那時他連自身都難保。
他救他,只是因為他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年齡還那麽小,在對于絕對強勢的人面前,縱使拼盡全力,也不過是不痛不癢的一擊。甚至還會被那人笑談一句自不量力,繼而更為放肆地欺壓。
明明他們從沒做錯什麽。
同樣的煩心事宴離淮見一次就夠了,實在不想再看第二眼惹人心煩。
更何況那部落是他到達目的地的最快路徑,他又不想為了幾個蠻匪委屈自己繞遠路。再加上他那時剛和葉星鬧掰,心情實在不好,便順手拿那幾個蠻匪消消氣了。
他還真沒想到當時順手救的跟屁蟲,竟會跟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
宴離淮看着梵塵,目光深長欣慰,有一種父親終于把兒子撫養大的感慨:
“明明只相差不過四五歲,怎麽搞得我像是什麽快入土的人一樣。”
梵塵低頭行禮得更恭敬了,“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罷了罷了,我開玩笑的。”宴離淮想拍拍他的肩,然而看到他肩上沾染的血跡後,半擡的手不動聲色地放下了,“不過,這些年倒也多虧了你,如果沒有你在的話,我的計劃不會進展得這麽順利。”
梵塵眼神亮了幾分,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宴離淮卻不再和他主仆情深,回身去看那木箱了,“都盡數在裏面了?”
梵塵立馬回神,“是。兩位住客的遺物都在裏面了,不過屬下看了兩眼,都是些普通物件,沒什麽特別的。”
宴離淮點點頭,打開木盒,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霎時彌散開來。他屏息擺了擺手,但見一套血色披衣躺在木箱裏,本是白色的罩衫噴濺着大片褐色血跡,足以可見當時的場面有多慘烈。
他捏起衣服未沾染血跡的一角,輕輕放到了桌上,對梵塵吩咐:“查查衣服裏有沒有縫着什麽暗袋。”
“是。”
宴離淮翻找着其他物品,發現裏面不過都是些各國特色的瓷器小擺件,擺件底座還用朱筆記錄着當時的心情。
“看來這人倒是過得不錯,宴知洲并沒有再加派人手追殺他。”
梵塵問:“難不成他們真的是在江湖上結了仇,才被人毒害的?”
“不像。用狼毒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報怨,不是傻子就是極端瘋子。”宴離淮說:“外面群狼環伺兇險萬分,傻子應該活不到現在。至于做事不顧後果的瘋子……我也不可能讓他活到現在。”
宴離淮說着,随手一翻,發現箱子裏全是那些白瓷擺件,“這裏面都是孩童玩的玩物,看來這人性格挺随和的,應該不會結什麽血仇。”
梵塵道:“兩人的包袱裏都是這些小物什,可能是專做這種瓷器生意的游商。”
宴離淮不置可否,他隐隐覺得這些東西對尋找下毒真兇的用處不大,便随手把物件放到桌面上,卻聽這時一聲極不尋常的脆響傳來。
空心的?
宴離淮掂了掂手上的白瓷小鹿,思索片刻,繼而虔誠地說:“反正二位黃泉路上,也用不上這些累贅了。二位多有得罪。”
哐當——
造工精巧的小鹿自空中劃出一條淩厲軌跡,在撞至牆面的瞬間,身體霎時四分五裂,如雪般的碎片叮鈴落地,然而在這空曠的暗室內,卻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梵塵低頭一看,便見碎片中央,竟有一枚指腹大小的褐色藥丸。許是為了防止有人發現瓷器中的端倪,那藥丸外面還裹着一層白色泥面,以防瓷器和藥丸碰撞時發出聲音。
梵塵彎腰正要去撿,卻被宴離淮沉聲制止:“別動。”
宴離淮撩起衣擺蹲下,用夾子輕輕撥了撥那藥丸,“最初代的藥毒,可通過皮膚接觸中毒。一旦染毒,就會像畫上那些人一樣皮膚潰爛而死。”
“這東西竟然還有初代?”梵塵瞪大了眼睛,“怪不得龍潭镖局的少主體內藥血如此強勁……想來必是經過改良後的藥毒了。”
宴離淮沒搭這話,穩穩地夾起那藥丸,“這東西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品,本應該在十年前就已被盡數銷毀,怎麽會在他手上?”
梵塵起身去拿空藥罐,想着公子同他說過的事,“或許是逃出煉藥場時順手帶走的?”
宴離淮冷笑一聲:“煉藥場的人寧可看到閻王爺,也不願意看這東西一眼,更何況順手帶走。”他打量着那藥丸,道:“如此看來,他當初逃跑的原因,也并非全是因為難以忍受折磨。”
梵塵将藥罐遞給宴離淮,待那藥丸裝入瓶中後,小心翼翼将它封好,“公子,那剩下的瓷器……?”
“都砸了吧。”
宴離淮拿起一白瓷擺件,放在掌中轉了轉,發現這東西造工精巧,完全沒有任何能從外部打開的缺口,“看樣子是為了特意封住秘密而造的。”
“那下毒之人怕是完全沒想到,他要找的東西,就在這不起眼的物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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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星雖表面答應了宴離淮和他合作,但其實并不急着去那住客房間查找線索。
畢竟,以宴離淮的處事方式,恐怕早就搶先一步将那住客的東西查驗一遍了。就算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也大概率不會同她分享。
“那人只不過把我當成備用計劃了。”客棧一樓的酒堂,葉星輕輕轉着手中酒盞,對白小星道:“你們也沒必要再去那住客的房間了,萬一被其他人發現,很容易引人誤會。”
畢竟眼下客棧人心惶惶,離奇荒誕的事情太多,所有人都需要一個解釋,所有人都需要一個發洩口。若是不慎陷進流言最中心,恐怕會惹來極大的麻煩。
坐在對面的白小星點點頭,“屬下去的時候,那雜役正搬着一木箱往外走,想來定是把那兩住客的東西都搜刮得幹幹淨淨。想不到那客棧老板看着心善,原來是想讓我們龍潭镖局做擋箭牌,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可惡。”
坐在他旁邊的一黑衣人聞言,用筷子敲了他一下,“說什麽傻話?你也是跟着少主經歷過大場面的人,怎麽能用非黑即白、好壞之分斷定別人?”
“嘶,疼疼疼——師姐你輕點!”白小星捂着額頭直往後躲,“我這是在幫少主說話……”
淩息頓時冷下臉,“別叫我師姐。”
白小星驚覺失言,立時收了嘻嘻哈哈的性子,低聲說:“我錯了,淩姐。”
淩息為了讓白小星長記性,将他眼前的香酥雞和蒜炒青菜調了個位置,在白小星絕望地目光下,壓低聲音教訓道:
“你現在已經不是南安王府的訓練者了,你是龍潭镖局的人,是朝廷的人。那些在練武場上和你厮殺的人,才不是你的師兄師姐。”
白小星心想當初若不是淩息在深夜偷偷教她比武技巧,他恐怕早就死在那練武場上了,這樣的人,不就是他的師姐嗎。
他不知道淩息為什麽會這麽排斥這個稱呼,不過在淩息冰冷的目光下,他也不敢多問,只老實點頭道,“知道了,淩姐。”
淩息又把葉星面前的奶黃包和香酥雞掉了個位置,轉移火力:“少主整日不是喝酒就是吃甜的,本就對身體不好,如今又受了傷,小心傷口愈合更慢。”
葉星卻笑了笑,“知道了知道了。”
淩息問:“小少主笑什麽?”
葉星倒了杯酒,推到身邊的空位前,看着那酒杯,支着下巴輕聲感慨:“還記得四年前我剛當上少主的時候,我們四個經常像現在這般飲酒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