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第018章 018

客棧內。宴離淮抱着胳膊倚在走廊牆邊,正與手下議事,餘光不經意一掃,便見一黑瘦青年被人攙扶着走了過來。

“公子。”那人身形不穩,聲音嘶啞:“屬下無能,葉少主已經發現我在跟蹤她了。”

宴離淮似早有預料,單手托起那人手臂,将人扶好,“葉星自幼受過嚴苛訓練。能從血海屍山裏爬出來的人,洞察力本就敏于常人。你能瞞到此時,已經不錯了。”

瘦幹兒此時渾身濕透,藏青短打混着泥沙緊貼在瘦如枯枝的身上。一頭黑發散亂滴水,面上全然不見那副奸商的谄媚姿态,但眼底卻仍殘存着幾分難以壓制的恐懼。

其實葉星已經手下留情了。

若是換做以前,恐怕那人早已屍首分離被沉進湖泊。別人想查都沒處查。

瘦幹兒說:“……葉少主已經猜到了公子想要除掉禦光派,還逼問了我原由。”

“你如何回答?”

“公子料事如神。”瘦幹兒道:“我已按公子吩咐,真假參半說了些。只告訴她禦光派出身匪幫,近日來屢次欺負婦孺弱小,四散謠言。若繼續放任他們,日後必成禍患。”

宴離淮點點頭,“那她什麽反應?”

“她倒沒多說什麽。”瘦幹兒頓了頓,低首如實禀告:“不過公子,她讓屬下給您帶句話。說再有下次,被浸在那湖裏的腦袋……就是公子的了。”

說到後面,他話音明顯不穩,不敢去看宴離淮。

而宴離淮只是笑笑,“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說着,他拍了拍瘦幹兒的胳膊,“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以後避着點龍潭镖局的人。”

“……是。”

人走後,一旁的梵塵看着瘦幹兒丢了半條命的模樣,終于忍不住道:“公子,龍潭镖局的人手段毒辣,我們若強行拉他們下水,怕是會有風險。”

宴離淮接過手下端來的茶,用茶蓋揩去浮葉,不以為意:“沒有風險何來回報?龍潭镖局做事幹淨利落,能幫我們不少忙。”

梵塵掃了眼四周,走廊盡頭的房門微微敞開,燭影飄忽,隐隐能看見北漠管事和家人圍桌敘舊的身影。

他壓低了聲音,“可畢竟我們要對付的人是……”

“外面群狼環伺,大家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沒人能獨善其身。她若想離開這裏,必然會去查那些線索。”

宴離淮慢悠悠飲了口茶,接着說:“至于宴知洲麽,她應該早就猜到我要做什麽了。”

.

不過三日的時間,禦光派的事就已經在客棧裏徹底傳開了。

許是前段時間太過奔波,葉星這幾天變得尤為嗜睡,一直待在房間養傷,就連飯菜都是下屬親自打好送上來的。可葉星實在是沒什麽胃口,三天吃的飯加起來還沒往常一頓吃的多。

這日,葉星難得想出來活動活動身子,一下樓,便發現酒堂要比以往熱鬧不少。

白小星正掰着雞腿,見葉星來了,熱心地把那盤奶黃包推到她近處,“少主,那個北漠管事昨天已經被放出來了,說是傷口已經有愈合跡象,确定以後不會再毒發了。”

“好事,”葉星夾了個奶黃包,聲音裏還帶着幾分剛睡醒的倦懶:“客棧內人心動蕩,要是再多關幾天,就會有無數個禦光派出現。到時根本不用豺狼動手,我們自己人就先內鬥耗死了。”

白小星聳了聳肩,“那個客棧老板身份不明就算了,如今又來個山匪出身的禦光派,這客棧真是卧虎藏龍。”

淩息問:“少主,你信那客棧老板的話?”

“不得不信,”葉星說:“你們前幾日瞧見那禦光派少掌門的穿着了嗎?中原江南一帶的門派,卻不遠千裏跑來荒無人煙的大漠,我不信他們是出來江湖歷練的。”

淩息皺眉思索着什麽。

白小星正埋首啃着荷葉雞,聞言随口接了一嘴:“話說,江南匪患無窮,前幾年我們幫世子殿下走镖時,還曾遇到過呢。”

數年前,葉星奉宴知洲之命,親自去江南懷州運送一批上等藥材,不料卻在途徑天坑時突遭山匪伏擊。

那任務是宴知洲私下委托,不能大張聲勢。當時葉星只帶了十幾個信得過的手下,即便各個武功高強,也到底難敵山匪人多勢衆。險些就葬身在那天坑裏。

淩息聽着這話,似是想起了什麽,微微皺眉:“那夥人是江南一帶最大的匪幫。首領還是當年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将軍。後來被牽連誅了九族,他僥幸逃了出來,之後便當起了山大王。”

周圍人聲嘈雜,遠處店小二上菜的吆喝聲夾雜其中,蒸騰熱氣在空中飄蕩,沒人能聽清附近鄰桌究竟都在談論些什麽。

葉星将木筷一倒,輕輕一點桌面,意味不明地說:“我幾年前和他交過手,出招不急不躁,卻刀刀致命,逼得人只能一直退守,一旦出現失誤,刀鋒入骨,便再無還手之力。”

葉星後肩處至今仍有道一指長的刀疤。

淩息沉吟着說:“我們回來後不久,世子殿下就向皇上獻計剿了那匪窩,首領頭顱還曾挂在官道上示衆……少主可探過那少掌門的功夫?”

“拙劣至極。”葉星搖了搖頭,似在惋惜:“那将軍血性剛烈,若是真教出此等後人,那可真是家門不幸。”

可偏偏這禦光派就出身自匪幫。

匪寨大多魚龍混雜,地痞混子不少,規矩也松散。真像将軍那夥有謀略武識的也就僅此一支。若說什麽匪幫能搖身變成江湖正派,也就那首領有這個本事。

但首領早在數年前就已經死了。

哪怕他的屬下在朝廷的圍剿中僥幸逃生,繼承“衣缽”,創立了禦光派,可也不該任由禦大光這樣的廢物當上少掌門。

線索又在此處斷了。

“他想讓我們自己下功夫查,”葉星一哂,“真麻煩。”

白小星哼了一聲,“那客棧老板如今倒是連裝都懶得裝了,擺明想要拖我們下水,還拿我們當明面刀使。禦光派被屠令人大快人心,我們龍潭镖局的行事手段卻也成了別人的飯後談資,稍有不慎,就是下一個禦光派。”

葉星輕輕放下木筷,餘光瞥向周圍。遠處幾道不易察覺的目光掃來,又在下一刻,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這個客棧究竟有多少人心懷鬼胎?

“自我們前腳踏進客棧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拖下水了。”葉星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喝了口酒,“我們想要無恙離開這裏,只能順着線索繼續往下查。”

“如今所有人被困于此,流言四起,卻沒一人說客棧老板的不是。”淩息道:“這人手段倒是高。”

“仔細想想,有人開船也不失為一件壞事。”葉星說:“龍潭镖局本就是聽人主意辦事的地方,做我們擅長的就行了。”

淩息沉聲說:“就怕上的是個賊船。”

“真是如此的話,”葉星喝完剩下半杯酒,輕緩吐出一口氣,“把賊踢下去就行了。這也是我們擅長的。”

用完飯後,葉星一個人去了綠洲。

從上次來時她便注意到了,這地方風景極好,漫天霞光鋪染天穹,水面浮光掠影,附近綠叢環繞,一派風雅清和。

這裏看不見豺狼,也遇不到人群。

清淨。

她蹲下身,低眸看着湖面上的倒影,那雙深邃的黑灰異瞳平靜淡然。再一眨眼的功夫,那倒影裏便多了個容貌靈動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蹲在她旁邊,雙手扶在膝上,側頭看着她,“怎麽突然來這裏了?我還以為你只會悶在房間裏想那些肅清狼群的計劃呢。”

葉星簡短說:“累。”

“休息幾天也好,”姑娘笑了笑,右臉頰有個梨渦,“淩息經常叮囑你多休息少喝酒,你偏不聽。”

“你就不一樣了,你總是和我一起熬身體,”葉星扯了扯嘴角,“我讓你先休息,你說大不了咱倆一起病,一起死。每次我都拿你沒辦法。”

“對付你這人,忠言勸告是行不通的。”姑娘哼哼兩聲,得意地說:“要讓你感同身受,你才能明白別人有多在乎你。”

“宴知洲說過。”葉星說:“我是他最傑出的作品,因為天生沒有感情,不會理解別人。他說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有兒女情長,更不會受人桎梏,才能走得更遠。”

“你是嗎?”姑娘問。

“我不是作品。”葉星用指尖輕輕一撥湖面,水浪微漾,打散了兩人的影子,“他說得也不對,即便武功高深,手段果決,可我依然受人桎梏。至于這條路……”

她歪頭一哂,“也馬上要走到頭了。”

少頃後,水面歸于平靜,紮着雙髻的姑娘再次出現,黑色衣擺随着長風輕輕拂掃湖岸。

“換個角度思考問題啦。”她說:“人生在世,最難求的便是自由。即便是萬人之上的皇上,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你如今能從南陽王府脫離出來,成為镖局少主,順利進入北漠,已經成功了一大步。”

她笑了笑,“比起徹底擺脫宴知洲離開皇城。你如今可以随心選擇去走每一步,不也是自由的一部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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