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第020章 020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天了。

密室內昏暗無光,潑濺在牆上的黑血觸目驚心,四周安靜到甚至能聽見自己緊繃的呼吸聲。

時間在黑暗中變得格外的漫長。

他們仿佛被隔絕在了客棧之外。沒有人記得他們,更沒有人會去找他們。

他們會被一直困在這間“棺材”裏,直到徹底瘋掉,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屍體在這裏一點點腐爛的樣子。

恐慌、孤寂、心驚。

師弟慘死在他劍下的場景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

甚至少掌門的死,都在這恐懼的情緒中被無限放大。

他的神經就像一根随時會繃斷的弓弦。

弦連着的還是廢弓。

他甚至沒辦法發力逃出這裏。

他抱着腦袋,整個人縮成一團,臉近乎要埋進膝蓋間,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和我無關……放我出去……”

他低聲呓語似的呢喃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爬起身,踉跄着跑向角落。

“師兄,師兄……陳召!”他推着倚在牆角的年輕男人,“快醒醒,快醒醒!我熬不住了,我們告訴他吧!”

陳召慢慢睜開眼,眼底還殘留着現實與噩夢交錯難辨的迷茫和餘驚。男子拽着他的胳膊,還在兀自呢喃:“師兄!我真的快撐不住了,他們但凡給我們一個痛快,我都認了,可、可……”

“不行,”陳召按了按發痛的額角,疲憊道:“我們絕對不能說……”

“為何不能說?”男子拔高了聲音:“少掌門死了!我們一起看着長大的師弟也死了!我們最終也會是他們那個下場,我們守着秘密到底是為了誰?!”

“餘陵,慎言!”陳召忽然打斷他,“禦光派的長老曾經多麽風光,如今卻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只要此事功成,禦光派便是八荒人人畏懼的第一門派。”

“可我們享不到了!”

餘陵越說越激動,長時間處于極其詭靜的黑暗下,那根緊繃着的弦終于繃斷。他推開陳召,起身去拍打牆壁,“放我出去,我要說,我都告訴你們!”

“不行!”陳召目光一凜,不顧胳膊上的傷口,當即起身阻擋餘陵,咬牙低聲道:“你若是說了,少掌門就白死了!”

餘陵根本顧不上再和陳召争辯,他覺得自己定是也感染了狼毒,不然他怎麽會忽然這麽恐懼,心髒在沉重的黑暗下跳得異常的快,似要沖出胸腔。

他要離開,他必須要離開這裏!

陳召沉默地站在他背後,數息之後,他緩緩并攏五指,“對不住了,師弟。到時我親自去地下給你賠罪。”

言罷,他猛然擡手,決絕地朝男子後心刺去!

嗖——

空氣仿若瞬間凝固,崩潰的叫喊聲忽地一止。餘陵動作僵硬地緩慢回頭,只見陳召瞳孔微微擴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緊接着,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便頹然倒了下去。

那插在頸側的針在燭光下反着微弱的銀光。

身前的厚牆在這刻緩緩打開,外面的燈燭晃得刺眼,餘陵下意識擋住眼睛,便見隐綽視線中,幾道身穿藏青色勁裝的身影立在他面前。

為首之人手扶腰間的黑鏈鈎爪,看了躺在地上的陳召一眼,啧了聲:“這人怎麽總是下黑手。牆壁四周都是發射孔,你難道能快得過毒針不成?”

餘陵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陳召,“師、師兄……”

旁邊那下屬悄聲說:“我說瘦幹兒,他不會真被關瘋了吧……”

“不過才三日而已,膽小成這樣還當什麽土匪?趕緊……”

身後輕緩的腳步聲傳來,瘦幹兒立刻止住話頭,側身讓出了道:“公子。”

宴離淮擡步踏進密室,瞥了那兩人一眼,微一擡手,身後人領意把昏迷不醒的陳召拖了出去。

餘陵癱坐在地上,死死瞪着宴離淮,“你們到底想幹什麽,你想殺了我們就直接來,別裝神弄鬼的!”

“殺人?”宴離淮笑了笑,說:“我這雙手有五年沒沾過血了。放心,今日我也不打算為了你們破戒。”

宴離淮其實要比餘陵還要年輕,長得十分俊美,一身玄色銀紋骨花錦衣,舉手投足間混着風雅和散漫并存的氣質,這讓他看起來像是個背靠家族庇蔭,出來游山歷水的富家公子。

然而直至今日,餘陵才知道這個背景神秘的客棧老板,手段究竟有多陰狠。

他就像一條潛伏在黑暗裏的毒蛇,這座客棧就是他的狩獵圈。他不緊不慢地盯着狩獵圈中所有獵物的一舉一動,只需即興動動毒牙,便能讓人徹底消失在茫茫陰影中。

無人察覺。

餘陵雙目渾濁,“你殺了師弟。”

瘦幹兒搬來一張椅子,宴離淮坐在餘陵面前,低眸看着腳邊的人,“你師弟一直和你們待在一起,究竟是誰殺死的,你不知道?”

“你撒謊!”餘陵道:“我們三個人誰會下毒?我們……我們那日……”

他們一直被關在密室裏。

師弟自幼怕黑,就算是夜裏睡覺,也要開窗掌燈才能入睡。他還記得師弟當時怕得直抖,發了瘋似的一直撓着牆,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們。

他一直在安慰師弟,直到……

餘陵顫抖地摸向自己隐隐發痛的後頸。

告密……

餘陵又想起來剛才師兄倒下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還有他已經擡起的手。

“不可能,不可能……”

餘陵低聲呢喃着:“師兄怎麽會想要殺了我們呢?只因為師弟想要把事情說出去嗎,我們三個人在貧窟裏相依為命長大,一起入派。難道禦光派的大業比我們三個人的情意還要重要嗎?”

陳召當然不僅僅是因為要滅口才殺了自己的師弟。

他想讓他們三個人都感染狼毒,這樣當外面的人打開牆門的時候,定會猝不及防被他們咬傷。

他想讓客棧裏的人再次陷入一場狼毒風波,把這壇逐漸清明的池水再撒進一把泥。

宴離淮身體後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腿交疊,半面眉眼被隐在陰影下,看不清情緒,“所以,你應該慶幸我們只是把他給鎖起來了。”

餘陵發顫的雙手不自覺虛握成拳。

“你看,你所效忠的門派也沒那麽在意你的死活。和你生死相依的人也會為了渺茫的幻想不惜治你于死地。”

宴離淮俯視着餘陵,繼續誘導:“我若是你的話,一定會把所有事都說出來。畢竟,大家一起死,總比自己一個人爛在這密室裏更好,不是嗎?”

餘陵擡頭看着宴離淮。而宴離淮只是雙手交叉搭在腿上,姿态放松地看着他。仿佛他僅僅只是個看戲的局外人,對任何事都不甚關心。

短暫的沉默後,餘陵的目光閃動了幾下,最終艱澀嘶啞地說:“……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禦光派既不是窮得要去搶掠別人的匪徒,也不是不明局勢惹是生非的蠢貨。”宴離淮說:“那麽為什麽要打着換樓的幌子,在私底下做着驅趕住客這種費力不讨好的勾當?”

餘陵張了張口,似在掙紮猶豫。

“那日若不是龍潭镖局趕到,你們怕是已經動手去搜翻那位夫人的房間了吧?”

宴離淮微微俯身,棕漆色的瞳孔倒映着餘陵驚慌逃避的神色。他輕聲說:“我想要知道,你找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

半個時辰後,密室的牆門被緩緩推開,候在外面的瘦幹兒道:“公子,可問出了什麽?”

宴離淮脫下沾着血腥味的外衫,扔給了瘦幹兒,目光冷沉,“他是個棄子,知道的不太多。只能确定這禦光派和宴知洲脫不開關系。”

瘦幹兒立刻明白了宴離淮的意思,單臂搭着黑衣,跟在宴離淮身後,“那他們來大漠的目的怕是和龍潭镖局相同。可看上次那情景,葉少主應該并不認識少掌門。”

“這幾個人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馬前卒罷了,”宴離淮揉了揉眉心,倦膩道:“龍潭镖局才是宴知洲手上最大的棋。”

瘦幹兒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可龍潭镖局的人好像一直在找能驅逐狼群,離開客棧的方法……”

“那是因為葉星現在還不知道她要找的東西就在這座客棧裏。”

瘦幹兒小心翼翼地問:“那公子……我們用不用再派人盯着葉少主?”

“不用,”宴離淮說:“葉星警惕性太強,就算是盯着也沒用。況且,我才剛把她引上船,萬一再惹到她,恐怕會更麻煩。”

瘦幹兒點點頭,他沒有梵塵那麽能想主意,便只默默跟在宴離淮身後。

走了幾步後,宴離淮腳步微頓,側頭看了他一眼,“你去看看另一個人能不能救回來,不用跟着我了。”

“是。”

這條密室連着前方的暗室,走廊兩邊燈燭昏暗,牆面也未曾做過任何粉飾,斑駁深沉的血跡染透杏紅的石磚,連空氣中都散着腐濕的味道。

過堂的陰風從遠處飄來,吹滅了上方幾盞燭火。

宴離淮沿着路向前走去,指尖輕輕劃過石磚,思緒卻陷進黑暗越飄越遠。

他不喜歡血腥和幽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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