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第027章 027
初代藥毒剛研制出來的時候, 葉星不過才七八歲。她對藥毒這種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更沒宴離淮鑽研得那麽深,只知道最開始進入煉藥場的那批訓練者總共近百人, 而活着出來的, 不到十人。
那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場災難。連續整整半個月,年長一點的訓練者幾乎每個深夜都要跑去煉藥場幫忙,回來的時候身上沾着藥物混合的腥腐味,夏季天熱, 那味道黏在身上好幾日也洗不掉。
“我以為初代藥毒已經全部被銷毀了。”葉星皺了皺眉, 道:“按時間來推算的話,那半藥人在初代藥毒研制時,不過才十一二歲,年紀太小了, 根本不可能去煉藥場。他怎麽拿到這東西的?”
“當初還有幸存下來的訓練者。”宴離淮在葉星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将紙條疊好, 塞回錦帶裏,“你要知道, 想擺脫宴知洲掌控的人, 可不止我們兩個。”
或許從初代藥毒那場災禍開始,就已經有訓練者起了脫離宴知洲掌控的心思。但他們在絕對力量面前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只能如蚍蜉撼樹般一點一點在黑暗中踽踽前行。
他們沒能繼續下去的事,一定會有後面的人接着去做——因為這些訓練者想要的東西都不徑相同。
“這東西你在五天前就已經拿到了吧。”葉星看向他腰間, 問:“怎麽現在突然拿出來了?”
“嗯……”宴離淮雙手撐在身後,外衫衣襟側滑, 露出兩節鎏金盤扣錦帶。他似是思索了片刻, 側頭看她:“就當是安慰你了?”
葉星輕輕眯起眸。這話說得好聽,他之所以現在才拿出來, 多半是因為她已經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宴離淮發現她和宴知洲之間的關系遠沒有他所想的那麽信任堅固。
不過字條就在眼前,宴離淮又故意把這秘密說得這麽有誘|惑力,她既然能拿到,無論是什麽理由也沒那麽重要了。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葉星看了眼他的姿勢,聳了聳肩,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拿。
宴離淮本以為葉星會再試探他幾句,完全沒想到葉星會直接上手,不由得愣了下。待到反應過來按住她手腕時,葉星兩指已經勾住了錦帶。
葉星掀眸看他。
“……等等。”宴離淮握住她的手腕,笑了笑說:“進展有些快了吧?”
葉星勾着錦帶的手沒動,上下掃了他一眼,實話實說:“你這個姿勢,不就是讓我自己主動來拿的意思嗎?”
宴離淮不輕不重地按了下她的手腕,眉梢微挑:“你這話從哪學的?”
“沉洛的話本裏。”葉星覺得這姿勢不太舒服,想抽手又抽不出來,索性另一只手撐在宴離淮身側,“怎麽,想反悔了?”
“不不,比起進展太快的粗暴方式,我更喜歡慢條斯理的循序漸進。”宴離淮輕輕勾起嘴角,棕漆色的眼底似乎還藏着少年時的狡黠,“在這之前,我有話要問你。”
葉星有預感他要問什麽,身體不禁向後仰了幾分,“你是想問我來大漠的真正目……”
“那日你在藥庫裏說的話是真的嗎?”
兩道話音近乎同時落地,而葉星那道輕弱的聲音很快被宴離淮出乎意料的問題所徹底淹沒。
葉星動作微頓,定定地看着他。
宴離淮好意地補充了句:“你後悔在五年前留我一命的那句。”
夜晚長風徐徐吹過,空酒囊搖晃了兩下,倒在了兩人手邊,濺撒出幾滴水來。葉星想了想,說:“我從沒為我做過的任何事感到後悔過。”
“最珍惜機會的人卻不惜舍命豪賭一場。”宴離淮握着葉星手腕的手緩緩下移,貼上她的手背,“葉星,你當時想的是什麽?”
“這重要嗎?”葉星無聲一哂,似是覺得有些可惜:“我還以為你會問我來大漠的真正目的。”
宴離淮挑眉:“你會告訴我?”
“一物換一物。”葉星瞥了眼被包住的手,又掀眸對上他的目光,“二選一,你選哪個?”
她面上仍是和平常一樣的淡然模樣,那仿佛浮了層薄霧般的灰瞳斂下了所有情緒。無論她說了什麽,話裏永遠不會摻帶任何多餘的情感。
她是個天生的冷情者。
“宴知洲鋪構的宏圖不過是浸泡在血泥之下的牢籠,他根本不值得你為他出生入死地賣命。”宴離淮指尖滑入葉星掌心,“你來大漠的目的其實根本不重要,葉星。重要的是,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麽?”
葉星看着他慢慢湊近自己。
“不過,比起這些。”宴離淮說:“我更想知道,你那時的真正想法是什麽?”
“一個恻隐之心的念頭要比你這十年來的謀劃更重要?”葉星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指間相貼收攏,她低聲說:“你想知道什麽樣的答案,我可以說給你聽。”
“我想聽什麽你都說?”宴離淮看着她瞳孔倒映着的自己,無謂似的笑道:“好啊,葉星,那就說你喜歡我。”
兩人近乎鼻尖相碰,呼吸之間糾纏着冰涼的酒氣。葉星抽離與宴離淮十指相扣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發紅的耳尖,“宴離淮,你永遠也藏不住自己的想法。在南陽王府也是,五年後的今天也是。”
宴離淮偏頭蹭了蹭葉星的掌心,低笑着說:“身體的本能反應,怎麽藏——”
葉星微微低頭,親上了他的唇,冰涼的柔軟相碰,又在下一刻,一觸即離。
“我喜歡你。”葉星指尖劃過他俊朗的眉眼,輕輕按着他臉頰處的小痣,“如何,開心嗎?”
“……開心。”宴離淮扣住葉星的後頸,把她拉近了些,“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就更開心了。”
他盯着她,眼中藏不住貪婪:“可以嗎?”
葉星說:“我說不可以,你就不做了嗎?”
宴離淮似是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對不起。”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脊背,貼着她的唇角,呢喃着說:“對不起,葉星。”
清風萦繞着淡淡酒香,葉星在那一刻懶得去細想這聲“對不起”究竟是指四年前那場決裂,還是如今這一吻——因為那都不重要了。
她慢慢閉上了眼,任由思緒像沙地裏的風滾草般漫無目的地随風飄蕩。在每一次酒氣糾纏的吐息間,那些煩亂的想法似乎都被一點點丢落在地,轉眼間又被另一道掀起的風徹底卷走。
無所謂了。她想。
她走了這麽遠,謀劃了太多事。她步步為營,甚至為此壓抑自己所有的情感,她變得不像自己,她甚至從沒認清過自己,她究竟是誰?
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
她死過一次。即便重生一世,殚精竭慮做出每一個選擇,也依然會有無數個難以預料的後果接踵而至。棋行于此,她該怎麽思考下一步的抉擇?
葉星擡手撫着宴離淮的後腦,放縱般壓着他吻了回去。
焦慮與絕望彼此聯手,帶着死亡降臨而至。
外面狼群環伺,客棧人心算計。
或許這本就是一場死局,所有人都會死,沒人能逃得掉。
即便是死,她也不想在臨死前一刻還要做一個神經緊繃的殺人傀儡。
起碼在這一瞬間,短暫地讓情感壓過理智。
直到兩人無法喘息,才慢慢分開。她抓着宴離淮的發辮,低頭與他額頭相碰,薄而淡的唇瓣隐隐泛着水光。
“怎麽樣。”宴離淮啞聲笑了笑,“比起五年前,我進步了不少吧?”
“……的确進步不少,五年前你還只會胡亂啃咬。”葉星平緩着呼吸,意味不明地說:“看來在北漠隐姓埋名的逃亡生活,要比在皇城當南陽王府的二公子還滋潤。”
“都是書冊上的知識罷了。”宴離淮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要說實踐的話,這還是第一次。”
葉星看他一眼,“……你學東西向來很快。”
“我學會的可不止這些。”宴離淮正要再貼近一點,葉星卻單手捂住他的嘴,往後推遠了些,“等等,外面風大,這個改日再說。”
宴離淮頓了下,便看她動作從容地抽出腰間字條,自顧坐回到一旁。
他挑了挑眉,“……你的喜歡未免也太短暫了吧。”
“喜歡這種東西,要靠吸引力才能維持,而吸引力分為很多種。”葉星雙指夾着紙條輕輕晃了晃,“它就是其中之一。”
“五年前你連喜歡是什麽都不知道。”宴離淮擡手攬着她的肩,奇道:“看來這五年,你也進步了不少。”
“沉洛教得好。”葉星說。
“沉洛應該也告訴過你,吸引力最主要的來源,其實在于外貌本身吧?”宴離淮說:“其他的,都不重要。”
“外貌的吸引力我已經試過了。”葉星道:“現在這個東西對我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宴離淮笑笑,“沉洛的那些纨绔子弟的渣男話本,你看了不少吧……”
他話音一止。因為他看到葉星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緊接着,她把其中一張紙條遞給他。
“這紙條上面,不是你的字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