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死
第17章 生死
狂風暴雨徹底吞沒了他。
他陷在這場看不到盡頭的浪 潮之中,漸漸地,漸漸地,連忍耐的力氣也沒有了。
男人趴在紅色雕花的小榻上,總是抿得平直的唇瓣微張,終是忍不住啜泣起來。他哭泣的聲音起初很微弱,很低啞,活像只剛出生的小貓兒。但沒多久,低泣的聲音便大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在女子的耳邊響起。
楚晏的動作慢了下來。
半晌,她聽着荀清臣止不住的泣音,緩緩俯下身,将人禁锢在懷裏,吻住他的唇。
這其實不算親吻,反而更像是猛獸單方面的撕咬。
楚晏牢牢地扣住他的肩膀,掠奪他的每一絲呼吸,侵 犯他的每一寸領地。她閉着眼睛,任由自己在男人柔軟的唇舌中肆 虐。
荀清臣被迫仰着頭。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是另一個人的氣息。他迷離地睜着眼,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溺死在這裏。
荀清臣忍不住掙紮。可雙手仍舊被束縛,身上也一片酸 痛,使不上一點兒力氣,只能嗚嗚哀叫,努力別開頭。
他的掙紮沒什麽成效,反而惹怒了無禮的侵略者。楚晏閉着眼,蹙緊了眉,故意咬破他的唇。
鐵鏽的味道彌漫開來,世子殿下終于松了禁锢。
渾身亂七八糟的青年人,便像水一樣滑了下去,癱軟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楚晏複又将人撈起來,雙手環住他的腰,耳鬓厮磨,缱绻旖旎,“荀先生,我恨你……我更恨你了。”
她眨眨眼,仰了仰頭,癡癡地盯着白色的床帳,一遍遍地輕聲呢喃。
荀清臣慢慢從窒息瀕死的感覺中緩了過來,轉眼間,又被楚晏一遍又一遍的低語壓得喘不過氣來。
有形的鐐铐已經被摘去,但無形的枷鎖到底何時才能解去?
這個問題沉沉地墜在荀清臣心間,使他的身體又泛起一陣陣熟悉的疼痛。他苦笑着搖頭,卻倏而怔在了原地。
荀清臣望着那雙隐隐泛着水光的含情眼,不自覺地便想擡手……好在束縛仍在,他輕輕動了動痛得麻木的手,意識回歸現實,将那個荒誕至極的念頭抛出了九霄雲外。
從前的小燕世子很喜歡他的擁抱……但無論是過去的楚晏,還是過去的荀清臣,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荀某負殿下在先,殿下恨我是應當的……”他艱難地清了清嗓子,嗓音仍沙啞無比,“殿下……在為什麽難過呢?”
燈火幽幽,世子殿下的神情變得晦暗無比。她低垂着頭,一點點地打量這個與她在黑夜中相伴的人。
男人鳳眼半斂,鼻頭嫣紅,長而黑的睫羽上零星挂着幾滴水珠,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光潔而雪白的膚肉上,遍是斑駁的暗紅印子,尤其是胸前,層層疊疊地映着她抓出來的指痕。
她更低地垂下頭。
大楚丞相昔年湛然若神、軒軒霞舉的模樣依然刻在她心裏,他強大、驕傲,即便每日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溫文做派,內裏的鋒銳仍舊觸手可及。
但眼前的這個人,卻如雪般蒼白,如枯樹般孱弱,幾乎像是一朵綴在枝頭的花,搖搖欲墜,不知什麽時候就要徹底跌落泥中,零落塵泥碾作塵。
他被剪去了所有的羽翼,剝除了所有的外殼,連一副健康不再生病的身體都成了奢望。他不能再翺翔,不能再騰飛,不能再帶着意氣風發的笑容,站在朝堂上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屬于荀清臣的色彩已經全部消失——這樣看來,荀丞相倒的确是死了,連帶着那些贊譽、诋毀、吹捧、謾罵,一同被埋葬進了衛國公的墳墓裏。
楚晏想:現在,她盡可以給這位故人塗上任何她想要的顏色,裝扮上任何她想要的飾品。
随心所欲,為所欲為。
她笑了笑。唇角高高揚起,心卻沉沉下墜,直至跌落谷底。
有什麽意思呢?到底有什麽意思呢?楚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解開他手上的革帶。
他的皮膚本就白如春雪,又極容易留印子,被堅硬的革帶綁了半宿之後,手腕上幾乎沒了好肉,滿是觸目驚心的淤青。
楚晏低頭,握住他的右手,往男人的手腕輕輕吹了口氣。
荀清臣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雙手一抖,又強自忍住。
燕世子的手掌覆住他手上的淤青時,荀清臣終于在這個過分漫長的黑夜中,隐隐約約地感受到了對方身上的溫度。
……
今日遠比上次難堪。
起碼上次,荀清臣直接了當地暈了過去,不必管事後如何。而今日,他既無法徹底昏睡過去,也無法真的屏蔽自己的感知。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雙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不細膩,甚至很粗糙,有厚厚的繭子,也有長長的傷痕。
那雙手将他抱到浴桶裏,又将他抱回床榻上。
他躺在重新變得幹淨的床榻上,臉上的熱度越來越高。
“腿。”
楚晏拿着淡綠色的藥膏,瞟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腿,神色與語氣都是淡淡。
荀清臣臊得無地自容,咬緊唇,掩面道:“我可以……”自己來。
“打開。”
他只能依言而行,閉着眼睛,強行忽略身上的感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任人施為。
“換個方向,趴着。”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面。冰涼的藥膏被一點點地抹在身上,非但不疼,反而很舒服。
疲憊一湧而上,他忍不住阖了眼睛,陷入夢鄉。
再次醒來時,耳邊是熟悉的銮鈴聲。他躺在悠悠行駛的馬車上,而楚晏依舊坐在車上批着成堆成堆的公文。
連放到面前的藥都一模一樣。
他服下苦澀的藥汁,忍着身體的異樣坐到小案旁邊,試圖研墨。
手剛擡起來,對方的斥責聲便已響了起來。
“滾。”
荀清臣放下手腕,定定地看着她,而對方頭也沒擡,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荀清臣回到自己的角落,心中揪緊,不知為何總覺得不安。
随着馬車一點點向北,這種不安也越來越濃烈。
他依舊與楚晏同吃同住,同坐同卧,然而楚晏不再刻意作弄他,不再要求他服侍,也不再與他交談,仿佛全然當他不存在。
楚晏拒絕他的一切靠近。在絕大多數時間,她都保持着過分的沉默。
那個總是與她有說有笑的女醫在她面前也安靜了下來,更何況是那些謹守軍紀的士兵。
不知名的陰霾正籠罩着這支隊伍。
而士兵們落到荀清臣身上的視線,也變得越來越多。有時是憐憫,有時是厭惡,有時是期盼——憐憫他失了楚晏的寵愛,厭惡他惹了楚晏不快,期盼他能讓楚晏重新開懷。
荀清臣攏着自己單薄的衣衫,一笑而過。
秋風吹過,寒意乍起。
挂在枝頭的野菊花終是抵不過呼嘯的北風,被打落于塵土之中。
荀清臣看着滿地的落花嘆了口氣,扯了扯唇角,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弦月高高挂起的這一晚,他的猜測不怎麽意外地得到了驗證。
這些天一直避着他的楚晏,此刻坐在驿站窗邊,手邊依次放着白绫、鸠酒、與匕首。
“過來。”
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跪在她身邊,心中出奇的平靜。活着還是死了,其實對他來說,也無甚區別了——只是有些不甘。
“殿下……”他彎彎唇,又改了口,喚:“楚晏。”
楚晏沒管,只是從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鑰匙。
滴答一聲,長久戴在他脖子上的頸環飛快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徐照既然求我給你一個體面,那我也不是不能成人之美。”
楚晏站起來,玄低紅紋的衣擺在荀清臣眼前匆匆掠過。
“孤只給你這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