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官印
第039章 官印
真不記得了?
真的沒有印象?
燕游眼珠子一轉。
小孩嗚嗚咽咽哭起來。
他小燕游啊,最近可是難得很吶!
“我最近過得不太好。”
“大姐在幾個月前帶着五哥造反,想要搶奪皇位,結果中途內讧,在宮門口殺了五哥,二姐和三哥收到消息趕回來救駕,結果和大姐他們同歸于盡。”
燕游憂傷地嘆了口氣。
“我一夕之間死了四個姐姐哥哥,父皇也被氣得吐血,彌留之際,将皇位傳給我,我就趕鴨子上架成了小皇帝。”
稚嫩的臉上是錯落的光影:“結果第二天,在宮外的四哥不知道為什麽就不見了,大臣們都覺得是我做的,唯有看見了父皇傳位的監天司信任我。”
“他們事事架空我,對我陰奉陽違,背地裏都在傳我是轼親之人,衆口铄金,我只不過是一個七歲孩童,連劍都提不起來。”
“左不過是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都死了去,成了個孤家寡人。”
燕游憂郁的眼眸中蕩漾出一種期待:“你是我最後的親人了。”
他不禁地上前一步,輕聲問道:“你不會也相信那些話吧?”
王裕脫口而出:“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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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臉上猛然綻放出如花笑顏,他的眼眸之中只有一個人,那一個人就好像是他最後的救贖。
王裕怎麽能夠拒絕,怎麽可以拒絕。
弟弟……他還從沒有過弟弟,他發誓他會對他好的!
“那你願不願意……”燕游小心翼翼地從下往上觀察,他咬了咬唇,腮幫子鼓了鼓,明明是肆意的孩童階段,卻又有如此令人心疼的察言觀色之能。
“願!願意!”王裕等不及地回應道。
“叫我一聲小叔叔。”
話語一出,王裕表情一僵。
小孩撲閃撲閃地眼眸之中帶着天真的期望:“我查過了,你是我堂兄的兒子,換句話說,你該叫我一聲小叔叔。”
什麽?叔叔?
他不是他的弟弟嗎?
王裕恍惚。
燕游的臉瞬間灰暗下來,強作堅強:“沒關系,不叫也沒關系,我現在這樣,你不想認我這個沒用的小孩也正常。”
他抿着唇,努力維持住活潑的表情:“我一定會努力的!努力不給你丢臉!”
誰能忍心!叫就叫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王裕握住驚春,艱難地開口,他從沒有那麽一次這麽結巴過:“小,小,叔,叔叔。”
“哎——”小孩興奮的尾音拖得一聲長長的。
王裕懵然擡頭。
只見一張高興得不能自抑的臉,臉上飄着兩團紅,眼中含了半分戲谑,哪還有什麽破碎小可憐的樣子。
也是,他一個小孩能差使監天司跨越州府,耗費無數心力去尋人,甚至還深夜溜出來,哪裏像是被架空了!
少年白淨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紅。
該死!被騙了!
王裕氣憤地立刻起身,想要算賬。
知不知道踐踏一個非常在意自己尊嚴的帥氣青年的尊嚴,會發生什麽嚴重的後果!
”砰砰砰——“
門外猛然響起極重的捶門聲。
“玉大俠冒犯了!我們有要事!”
伴随着一聲極重的踹門聲。
一個身材高大英武的男人跨步而進,他身着監天司司服,衣擺處的繡文乃是麒麟模樣,他手扶着腰間的刀,銳利的雙眸掃視過房間內,一看便是久經高位之人,正是監天司內新上位的得意人物——沈餘。
他身後齊齊跟進來好幾個監天司,神色皆無比肅穆。
這位名叫沈餘的男人,他率先朝王裕行禮,示弱道:“貿然打擾,實非吾等之錯,職責所在,還望見諒。”
王裕冷冷地瞧他:“何事。”
眼角裏的燕游正捧着糕點吃得起勁,兩口塞了三個,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王裕瞧着有點心急,生怕他噎着了,連忙倒了杯水,臉色更臭了,急着把監天司打發出去。
沈餘四處掃過內室,額間沁出一層細密的薄汗,他語含焦急:“您有沒有見過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身着錦衣,頭戴錐帽,一身華貴威儀之氣?”
這個形容……王裕忍不住垂眸去看圓桌邊的燕游,燕游如他所料,吃得太急噎着了,正捧着茶杯大口大口灌水。
華貴?威儀?
不過……
監天司,皇帝,等等,這小叔叔不會是自己偷跑出來的吧?
王裕想到這,心裏又浮現出一個疑惑。
小皇帝就在眼前,還狼吞虎咽地吃着糕點,他們沒看見?
沈餘很焦急,監天司擅長暗殺稽查,且追蹤保護都是一把好手,可偏偏他們最該保護的總是莫名其妙在他們眼前不翼而飛。
雖然留下了字條,但這種情況擱誰誰不急?
王裕垂落的手掌心突然被塞進一張字條。
他不禁垂眸去看,只見燕游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朝沈餘努了努嘴。
少年打開字條,字跡早已幹涸,顯然是提早準備好的:“在大堂等我,很快就到。”
燕游伸手拉住王裕的手,輕輕搖了搖,會說話的眼睛裏滿是拜托和信任。
心中一角迅速塌陷,無法拒絕。
王裕默默把紙條遞給沈餘。
對面的人不解地接過字條,警惕地打開來看了一眼,突然頓住。
王裕總覺得自己哪裏好像出現了些點變化,他沉默寡言,不善交際,疏于此道的後果就是對人的神色并不敏感,往往是靠着自身的直覺來進行與人相處,但此刻,他卻感覺自己正在産生變化。
那些細微的神情變化,那些他能夠注意,卻無法分辨的情感,突然在他的眼中清晰明了。
王裕不禁微微出神。
緊接着王裕就見證了人的表情能夠有多少種變化。
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繃緊的唇,到不自覺四周掃視到眼睛,再到苦惱思索的眉頭,最後到崇拜欽佩的神色。
沈餘生動的用自己的臉上演了一副大戲,就差仰天長嘯——陛下!當真是深不可測啊!
怪有意思的喔!
王裕默默想道,和正在偷笑的燕游對視一眼,雙方眼裏有着相似的情緒。
沈餘神清氣爽地将字條收好,從容地朝王裕一拜:“辛苦玉少俠保管墨寶,吾等即刻離開,來日定向您賠罪!”
一行監天司頗有禮貌地扶起被他們撞倒的東西,挨個鞠躬抱拳賠禮,井然有序地離開,還有兩個人貼心地站在門邊準備幫着關門。
燕游則輕手輕腳地跟着監天司擡步走遠。
大門關上前一刻,這個調皮機靈的小鬼扭過頭,彎成月牙的靈動雙眸滿含笑意,他稚嫩的手指豎在唇邊。
“噓——”
王裕一愣。
半晌,房間內滿溢少年肆意的大笑。
***
前頭的監天司正在帶路,後背挺直,沉默寡言。
兩邊是争奇鬥豔的花卉,妩媚動人。
一行人走在鋪陳着鵝卵大小石子的小路上,石子,花園,怪石,水流,鋪陳極富意境,道路兩邊更是抖動的花枝,芳香撲鼻,帶來一份難得的惬意。
寂靜的氛圍內。
歲娘突然幽幽道:“就不嫌咯得慌嗎?我在林子裏走這種膈應路,怎麽在皇宮裏還走!”
誠心師太微笑帶着禪意:“歲娘說得對,貧道同樣不理解,要不是停在這兒不太禮貌,貧道就不走了。”
王裕一邊走,一邊脫口而出:“這路,養生。”
歲娘呵呵兩聲,不置可否。
監天司帶他們走了皇宮的側門進禦花園,進殿前不僅卸了王裕的佩劍,還卸了歲娘的鈴铛,鎮魂鈴能夠讓鬼以虛化實行走在陽光之下,歲娘手腕上只剩了師太送的養魂珠串,整個魂都有點蔫噠噠的。
禦花園的庭院內,他們從藤架之下走過,陰影落下,眼前亭子裏坐着一個身着麒麟皇袍的孩子。
明明僅有七八歲的模樣,卻氣勢極盛,在煌煌明光之下,威嚴不可侵犯。
那根玉質的角更為他顯現出幾分神聖。
歲娘下意識魂魄一凜,她總覺得眼前的皇帝哪裏有點怪,有點怪不像人的。
“見過陛下!”
監天司在前方行禮,清澈的眼眸中是對亭中人的敬畏。
後面的三人後知後覺跟着一同鞠了一躬。
王裕忍不住擡頭,只見端坐在亭中之人,突然朝他挑了挑眉,像是在說:“大侄子,你好呀!”
王裕失笑。
他們之間好像有了一個秘密,而人與人之間,有了秘密,就有了親近的關系。
而他們之間毫無由來的親近更是一種錦上添花。
歲娘和師太頗為拘謹地坐下。
剛坐好,就見王裕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小皇帝身邊,二人不由瞪大眼睛。
但別管她們是什麽想法。
一大人,一小孩就已經開始聊了。
這邊說:“你看過朕給你送的信了吧?”
那邊答:“看過,意思?”
歲娘吓得不行,卧槽!王裕!你這是和一個皇帝說話的态度嗎?小心他弄死你啊!
小皇帝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別人給我的!”
劍客就不滿地皺眉:“你!怎麽,給我?”
“就給你看看呗,你看朕這樣,怎麽可能自己去啊!當然要找個信任的人啊!”
“呵。”
歲娘膽戰心驚,要動手了嗎!王裕需要的話,她其實可以鬼身化劍來着!
小皇帝:“哎呀——這不是真的沒有別人了嗎!就拜托你了!替我走一趟!”
劍客:“為什麽?”
小皇帝:“我好奇,我真的非常好奇!說不定,他真的會給你一個世界的真相呢?”
劍客皺眉:“噱頭。”
歲娘看出了點什麽,稍稍疑惑,這怎麽還沒生氣?
小皇帝出價碼:“路費我都給你報銷,你只要代替我走過去,站在那個吊我胃口的家夥的面前,告訴他……”
小皇帝附耳到劍客耳邊,劍客雖然不習慣,但是還是彎下了腰,聽了聽他說了什麽,二人竊竊私語。
歲娘目瞪口呆,她不由扭頭尋求師太的意見。
嗯,還好,她也很震驚。
搞到現在,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他們關系熟稔,要不是小皇帝年齡不對,歲娘都能将他認成王裕的哥哥。
不過,王裕和小皇帝到底什麽時候認識的?在夢裏嗎?
小皇帝說完話,加碼道:“封你為中州使節,出使南州,手持官印,氣運加身,如何?”
他見劍客不為所動,輕聲誘惑道:“南州王朝申國師一手遮天,出于兩國情誼,未必不能幫忙找一找兄長,大庭廣衆之下,申國師知道該怎麽做,不會對兄長不利的。”
劍客的神色有些微動容:“好。”
二人對視一眼,似乎瞬間心有靈犀地達成了交易。
小皇帝微笑着揮手叫人:“拿筆來。”
歲娘始終回不過來神。
整只鬼都在發愣。
王裕拿劍的手捧上官印,官印之上盤踞着小號麒麟,細膩的玉身在光下泛着別樣的鮮活。
麒麟官印!啊?歲娘茫然。
就這麽把官印給了?
中州和北州離得不遠,而中州的麒麟官印名鎮四方,周邊幾州人大多都清楚麒麟官印的特殊,基本上是非中州人不予,非科舉生不予,非外放官員不予。
而王裕,一個北州人,連個科舉都沒參加過,居然聊了兩三句,就拿到了中州官印!
這簡直就相當于猩猩在猿猴群裏當了大官,帶給人一種古怪非常的錯位感。
而這種不現實的情況一路持續。
中州小皇帝對愛卿的賞賜如流水,先是賜了天子腳下的宅子,而後好幾十箱珍寶搬了進來。
大家夥雖然都見過屍山血海的大世面。
但還沒見過這種書山畫海的“小場面”。
王裕在北州确實名氣大,偶爾被北州的城主逮住,城主想來招攬,絕大多數都是送幾箱銀子以示誠意。
而這種不僅送名家書畫,又送古董官器,還送金銀玉寶的真的是頭一份兒!
甚至還派了身邊親衛監天司護送。
監天司不僅被派來運送官印,順便押運珍寶,而官印運送完,他們還特意留下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務必做到事事妥帖,盡管他們很快就要上路去南州。
中州南州之間的戰争,新皇有意終結,據說早已選派好使團,顯然極其費心。
王裕的名字在使團裏挂個號,但他們卻不必跟着使團的路走,他們挂靠使團的目的不是為了幫助和談,而是方便王裕行事,他們甚至随時可以離開,不必聽從于主使節指揮。
就算是禮賢下士,這種寵信也太超過了,襯得過去那些想聘王裕當手足幫忙争奪北州統治權的城主,都像個醜角。
王裕的赫赫名氣和赳赳武力,在中州又沒有什麽號召力。
“你跟我坦白。”歲娘不禁和默默抱着劍閉目養神的王裕說話。
王裕睜眼瞧歲娘,只見女鬼的臉上滿是複雜和詭異,這對她而言并不多見。
北州混亂無序,什麽都能瞧見,她如今早就不是迷魂林中缺乏想象力的女鬼了,遇見何種情況都能淡定自若。
“你……”歲娘遲疑道,王裕嚴陣以待。
“你是不是賣了心肝…….”
“……沒有!”王裕急道。
真的沒有嗎?
身為女鬼,她自認為她有發言權,王裕這人的心肝脾肺腎,聞起來一直很香。
歲娘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