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高晨把車窗升上,打了轉向直奔婚禮現場,一路上跟個鹌鹑似的,一聲不言語了。

嚴楊那瓶水到底是沒有喝上,他這一路都沒再回頭。

韓聿開始還脊背僵硬地坐着,後來看嚴楊閉着眼看也不看他,開始從鏡子裏明目張膽地打量。

嚴楊确實是瘦了不少,以前肉也不多,但最起碼下巴沒那麽尖,不過也可能是人從少年到青年,線條更硬朗了。

他本來以為到了婚禮現場才能看見嚴楊,沒想到高晨接了他之後,又接到邢弈華的電話,說讓接着嚴楊。

邢弈華是不知道他跟嚴楊那點事兒的,但高晨門兒清。

高晨撂下電話就開始尴尬,“聿哥,嚴楊過會兒到機場了,是咱們順道接一下,還是……”

高晨後半句話沒說完,韓聿打斷他,“接着吧,挺方便的。”

兩人從高鐵站往機場方向走,韓聿原本坐在副駕上,想了想還是跟高晨說,“晨兒,路邊停一下吧,我換到後邊。”

他怕坐在副駕駛,嚴楊開門看見他就走。

高晨點點頭,打着雙閃到路邊停了車,韓聿下車換到了後座。

邢弈華選的日子好,兩人一路上遇見好幾輛婚車,高晨被堵在距離機場兩公裏的地方,心想可能全國人民都今天結婚。

韓聿上學時話就不多,自從知道要接着嚴楊,更是一句話都不說了,高晨也覺得有點尴尬,挑了首鬧騰的歌放了。

車流開始挪動時,高晨沒忍住問,“聿哥,你倆……後來你倆還有聯系嗎?”

韓聿最開始沒回話,過了大概半分鐘才說,“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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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又似乎是想給高晨解釋,也好像就是自己随口一說,“沒敢聯系。”

誰沒敢聯系誰,韓聿沒說,高晨也沒多問。

車在路上開開停停,高晨沒再說話,韓聿也一直安安靜靜的,拐過一個彎之後,韓聿突然說,“前邊那是不是他?”

高晨開着車,兩邊看了看,沒瞅見什麽人,“哪兒呢?”

韓聿扶着前座靠背往前探了探身子,指了指右邊,“樹底下,白襯衫。”

高晨往右看了看,離着很遠見着一個瘦高人影,再開近點認出來了,是嚴楊。

韓聿已經坐回去了,高晨換了車道,心想韓聿眼睛真尖。

車開到嚴楊身邊,嚴楊上車後就要水,高晨提醒他韓聿在後邊的話就憋在了嗓子裏。

車上氛圍太窒息了,兩人都不說話,高晨只好硬着頭皮開口,問嚴楊,“等多久了?”

嚴楊好像有點走神兒,高晨以為他沒聽見,正想再問一遍,就聽見嚴楊說,“沒多久,半個點兒吧。”

外邊溫度逼近40度,這天在外邊等半個小時,不難受也該難受了。

高晨從扶手箱裏拿了瓶水遞給他,“快喝兩口吧,一會兒見面給大華套麻袋,選的什麽日子,新郎官也不能饒過他。”

嚴楊想笑笑,但是嘴角扯了半天沒扯起來,擰開水喝了一口,閉上眼往椅背上靠了靠,“我眯會兒。”

高晨應了一聲,幫他把遮陽板放了下來。

嚴楊沒再說話,閉眼靠在椅背上,像是真睡着了。

高晨往後視鏡看了一眼,韓聿目光灼灼,眼神燙得像是要把嚴楊後腦勺戳出個洞來。

邢弈華辦婚禮的地方離機場挺遠,一路上誰都沒說話,下機場高速時,高晨喊了嚴楊一聲,“少爺,醒醒了。”

他說着話,又朝後視鏡看了一眼,韓聿收回了視線。

嚴楊不知道真睡假睡,眨了眨眼,問高晨,“到了?”

“再有十多分鐘吧,”這會兒又開始堵,高晨車速慢下來,“就在上回你回來咱們吃飯那兒。”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車裏氣氛又不太對了,高晨開始還沒意識到,又開玩笑補了句,“猴年馬月的事了,你可能忘了在哪了。”

他話音一落,才意識到說多了,假裝咳嗽一聲,沒再說話了。

嚴楊看了他一眼,心想,真他媽行啊,可顯着這車上就你一人有嘴了是吧。

可是這車上有嘴的不只一個,沒安靜半分鐘,韓聿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挺長時間沒回來了?”

嚴楊不想說話,但又不想讓韓聿太尴尬,“嗯”了一聲當回答了。

韓聿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問什麽,但嚴楊眼睛閉得死緊,又靠回去了。

韓聿臉色不怎麽好看,高晨時刻留意着他,又沒忍住解釋,“這位常年累月的不回來,回來也待不幾天,比公園大爺鞭子底下那陀螺都忙。”

“也沒有……”嚴楊忍無可忍地睜開眼,跟鏡子裏韓聿眼神撞了個正着,停了半秒,若無其事地說完,“……那麽誇張吧。”

都對上視線了,再移開眼就有點太刻意了,嚴楊幹脆轉過身,“外地項目多,難免。”

說完又扯了個十分公式化的笑容,天使下凡一樣好看。

韓聿沒什麽禮貌,一眼不落地盯着他看,直看得嚴楊表情維持不住,才施施然地開口,“是嗎,我倒是經常回來。”

嚴楊不輕不重被堵了一句,說了句“這樣啊”,又靠回到了椅背上。他這次倒是沒有刻意偏過頭,因此從韓聿的角度,能從後視鏡裏看到他額角一個很淺的疤。

韓聿怔怔地想,當時縫了兩針,不知道現在還疼不疼。

高晨也不機靈了,一路上戰戰兢兢地開着車,堵了半天,可算到了。

邢弈華正帶着樊清在門口等着,人逢喜事,幾個老朋友又好久不見,樂呵的就過來了。

“少爺!聿哥!”邢弈華朝他們喊了一嗓子。

嚴楊過去跟他抱了抱,又抱了抱樊清,“新婚快樂。”

樊清笑着打趣,“大忙人舍得回來了。”

聽了這話,嚴楊不知怎麽看了韓聿一眼,正好韓聿也看着他,嚴楊裝沒看見,笑着說,“這不掉錢眼裏了,忙着賺錢嗎。”

樊清也跟着笑了一會兒,見邢奕華正拉着韓聿說話,趕緊招呼,“怪熱的,先進去吧。”

邢弈華把他們領進去,又忙活着去接別的賓客。

季豪比他們到得都早,這會兒正捧着杯茶在那喝,見他們過來,茶也不喝了,扶着椅子就要站起來。

嚴楊趕緊走過去把他按住了,季豪眯着眼笑了笑,喊了個,“楊楊。”

季豪從上學的時候身體就不好,成天拿藥吊着,前段時間還動了個大手術。

嚴楊走過去摸了摸他杯子,茶還熱乎着。

季豪伸手拍了拍嚴楊胳膊,又是一頓輸出,“真沒良心啊,還知道回來。”

邢弈華安排座位很方便,高中同學幾桌,大學同學幾桌,同事親戚各幾桌,他們這桌全是高中一起玩的,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這裏邊除了嚴楊和韓聿沒留這,大多畢業後都回來發展了,嚴楊這幾年不常回來,跟這幫老朋友見得确實不多。

他這幾年別的本事沒長,嘴皮子倒是越來越溜,“回頭把你捆身上,讓你天天看着我。”

季豪笑了笑,沒再多問,招呼他們趕緊坐下。

桌上就剩了兩個挨着的空座,嚴楊大方一邁腿,坐了其中一個,韓聿緊跟着就坐在了他旁邊。

邢弈華跟樊清辦婚禮挺不講究,不在乎什麽吉時不吉時,大家都忙,人來齊了就開始。

桌上都是老相識,三言兩語就酒精過了度,嚴楊胃不舒服,意思了幾杯沒再多喝。

韓聿一直關注着他,見他動作停了,給他倒了杯熱茶遞過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舒服?我記得你之前酒量不錯。”

“沒有,”嚴楊頓了一下,“酒量也還那樣。”

韓聿緊跟着說,“我現在酒量還行。”

教科書式的沒話找話。

嚴楊喝了點酒,剛又在外面被太陽曬這麽半天,腦子糊塗着,條件反射說了句,“你不是三杯就倒嗎?”

他說完兩人都有些沉默,桌上每個人都能談從前,就他們不行。

嚴楊不想多說,但架不住有人想說,韓聿慢吞吞道,“還是你教會我喝酒。”

韓聿以前滴酒不沾,唯一一次喝醉酒,還是被嚴楊帶着。

那時他們親密無間,肆無忌憚地在燈光昏黃的閣樓裏濕吻,呼吸間都是彼此的味道。

嚴楊沒忍住看了韓聿一眼,韓聿的襯衫有些皺了,但仍能看出面料精良,和那時穿着校服的少年判若兩人。

韓聿說嚴楊教會他喝酒,但嚴楊覺得自己其實教會韓聿很多東西,不過他不想說了,扭過頭不再看韓聿。

恰好邢奕華敬酒到這桌,倒顯得嚴楊的沉默不那麽刻意。

邢弈華平時不怎麽穿正裝,今天襯衫西褲往那一站,顯得成熟很多,沒有十幾歲時的樣子,但又怎麽都是那個人。

都說時間能不知不覺改變很多東西,但其實這些年,除了眉眼間染上了大人的樣子,大家都沒怎麽變。

邢弈華胸口別着新郎官的紅花,一手拉着樊清,一手端着酒杯,目光往桌上掃一圈,還沒說話,先笑了。

他一笑,桌上的人也都跟着笑,半晌,邢弈華半是開玩笑半是感慨道,“都忙,但是都到了,哎我太感動了。”

高晨舉着杯子,裝模作樣道,“參加個婚禮,耽誤我好幾百萬。”

邢弈華聞言擡手指了指他,“都聽見了吧,這位有錢,咱們這些混得不好的,以後就都靠着他了。”

樊清穿了件很簡單的敬酒服,留了好些年的短發也長了,規規整整盤在後邊,開口卻不是那麽回事兒,“這才哪到哪,等我倆離婚再複婚,你還得搭好幾百萬呢。”

邢弈華眉毛一皺,捏了捏她胳膊,“沒遮沒攔。”

樊清瞥他一眼,“你少氣我兩回比什麽都強。”

桌上一群人又開始笑鬧,高晨輕啧兩聲,打趣道,“你倆光分手分了八百回了,就這還能在一起呢。”

季豪捧着茶杯,一針見血地說,“還是沒想分,不然有上一回就湊不到一塊兒了。”

他這句話別人聽來沒什麽,但卻精準地戳了在座兩個人的肺管子。

嚴楊不知道在想什麽,拿過酒瓶,把杯子滿上了。

韓聿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也跟着滿上了酒杯。

那時候,嚴楊确實不想分手。

他跟韓聿說,“我再最後問你一遍,你要非想分開,非想跟我斷了,就再沒機會跟我好了。”

但是韓聿說,“對不起。”

于是嚴楊離開了那個狹窄的,腰都直不起來的閣樓。

他跟韓聿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後來韓聿也離開了閣樓。

他從窮得吃不起飯,到能租得起帶暖氣的樓房,再到有錢在映輝路買到帶了閣樓的新房子,都沒能再見嚴楊一面。

韓聿有時候也幻想,等自己混出個樣來,興許能挽回也說不定。

但聚會辦了那麽多次,韓聿從沒缺席過,嚴楊一次都沒來。

嚴楊說沒有機會就是真的沒有,說不想再看見韓聿,就是真的不讓他看見。

高晨正看着兩人,見他們神色不對,舉起了杯子,“可顯你結婚了是吧,還不是因為小清兒心腸好,偷着樂去吧。”

桌上人都跟着舉杯。

邢奕華得瑟得很,“那是因為小清兒愛我。”

樊清笑着讓他滾蛋,但還是說,“敬真愛。”

衆人酒杯碰到一起,“敬真愛。”

嚴楊酒劃過喉嚨,正覺得胃裏那股勁兒又要上來時,就感覺到韓聿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

嚴楊微微垂下視線,韓聿湊過來跟他說了一句話。

等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那句話已經從耳朵傳到了骨頭,一路帶着火,燒得他五髒六腑都疼了。

韓聿說,“那你呢,還愛不愛我?”

嚴楊半天沒有說話,韓聿也很倔強,一言不發盯着他看。

半晌,嚴楊收回桌子底下跟韓聿碰着的手,拿過酒瓶将杯子滿上,朝韓聿舉了舉。

沒回答他愛或者不愛。

愛又能怎麽,不愛又能怎麽。

茕茕白兔,東走西顧,人人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斷了這麽多年,再怎麽念念不忘,眼前人也非故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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