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高一三班是全校老師公認的“最差的實驗班”,最差的這群人裏頭,一個高晨,一個邢弈華,是出了名的刺頭。
嚴楊裝逼成瘾,表面上當然是不與他們同流合污,但背地裏壞事一樣也沒少幹。
三人行,必成禍害焉,天不遂老師願,三人高二又分在了一個班,恰好,還是三班。
九月份天氣燥熱,剛放完暑假,人被強行按在教室裏,魂都還沒收回來,一早上連着兩節語文課,嚴楊作文最後一個句號沒畫全就趴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教室裏鬧哄哄的像剛開市的菜市場,高晨精力旺盛,到幾個熟人班裏轉了一圈,又回來膩歪嚴楊。
“少爺!”高晨手臂一揮,下巴搭到嚴楊桌面上,“昨晚幹嘛了?困成這樣。”
正是熱的時候,教室裏空調上了年紀,開着沒什麽作用。
人就算一下不動,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往外散熱氣,高晨這麽一鬧,把嚴楊好不容易在面前攢的一點涼氣都撲散了。
嚴楊困得睜不開眼,他又怕熱,脾氣暴躁地推他的臉,“滾蛋。”
“班裏好多人見都沒見過,”高晨小聲嘀咕,“這次分班換的人也太多了。”
嚴楊沒理他,他也不氣餒,推了推嚴楊的桌子,“晚上咱出去吃飯去吧,慶祝在如此慘烈的大清洗當中還能分到一起。”
邢弈華跟他們坐得不遠,倆耳朵就立着聽這邊的動靜,一聽高晨說出去吃飯,立馬跑了過來,“吃什麽吃什麽?”
“你腦子裏能不能有點別的,”高晨還有臉說別人,“一天天光知道吃。”
“有別的啊,”邢弈華笑了笑,膩膩歪歪地在自己胸口上拍了拍,“這兒有小清兒。”
嚴楊昨晚上沒睡好,這會兒正想補覺,他倆你一句我一句,跟剛出巢的小鳥一樣,吵得他耳膜嗡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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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太高興地踢了一下桌角,“你倆上別處說去行不行。”
高晨一笑,“不行,就得守着你。”
嚴楊皺着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他校服衣領,醒了大半,“我是你爸?你這麽離不開我?”
邢弈華也跟着上手,嘴上還不忘占便宜,“乖侄兒,叫叔叔。”
三人鬧作一團,高晨被揪得站不穩,正準備撐一下桌子,就聽見前頭傳來咚的一聲響,像是什麽倒在了地上。
教室安靜了一瞬,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哎!這倒了一個!”
教室裏一下就炸開了鍋,揪着高晨衣領的手一松,嚴楊快步跑到前面。
邢弈華緊跟着湊上去,認出了倒在地上的是自己的新同桌季豪。
季豪跟這個年紀普遍鬧騰的性格不太一樣,安安靜靜的,話不多,但是挺愛笑的,邢弈華挺喜歡他。
早上講題,邢弈華的卷子不知道夾哪本書裏了,還跟他湊一塊兒看來着。
事出突然,班裏人大部分都沒反應過來,邢奕華看了躺地上的季豪一眼,幹巴巴地問,“中暑了?”
他叫了季豪一聲,季豪臉色煞白,嘴唇發紫,一點反應都沒有,看着就不是中暑。
邢弈華跟嚴楊對視一眼,推開門撒腿就往外跑,半個走廊都是他叫老師的聲音。
班裏有人認識季豪,喊了一聲,“季豪好像有心髒病!”
嚴楊心裏一沉,瞌睡全跑了。
他沖過去半跪在地上托着季豪肩膀讓他躺好,高晨反應過來,朝人群喊了一嗓子,“都先退開點,別圍着了!”
一群人蜜蜂一樣嘩啦退開,有動作快的,已經打了急救電話。
嚴楊學過不少急救知識,他判斷了一下季豪的情況,半跪在地上争分奪秒給季豪做心肺複蘇。
教室裏亂糟糟的,還有不知道哪個班來看情況的,堵在門口和窗臺邊竊竊私語。
嚴楊咬着牙,手下一邊規律按壓着,一邊在心裏念叨,“別死別死別死。”
高晨一直在旁邊看着他,知道嚴楊着急,沒什麽效果地安慰,“少爺,沒事沒事,肯定沒事啊。”
季豪座位靠近教室門口,剛邢弈華出去沒關門,熱氣呼嘯着往他身上撲。
鬼天氣致力于要把人熱死,嚴楊心肺複蘇做了兩分多鐘,季豪絲毫沒有反應。
形玉華還沒回來,嚴楊擡了一下頭往教室門口看了一眼,汗順着眉骨滑進眼睛裏,一下疼得有些睜不開眼。
他眯了一下眼睛,低頭忍着疼繼續,門口突然騷亂了一陣,沒幾秒,有人走到他身邊蹲下,跟他說,“換一下。”
嚴楊低着頭看不清臉,只看到一雙有些舊但是很幹淨的白色帆布鞋。
他反應很快,知道自己快沒勁兒了,往旁邊挪了一下騰開地,帆布鞋立刻半跪在地上,接替了他。
高晨驚魂未定,見嚴楊停下來,趕緊從不知道哪個同學桌上抽了一張紙遞給嚴楊,“擦擦汗擦擦汗。”
嚴楊接過紙擦了擦,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季豪,一時沒有說話。
高晨湊過來,找了個薄一點的本子給嚴楊扇風,手一下下在他後背拍着,重複說,“沒事兒啊沒事兒。”
嚴楊坐地上緩了會兒,有氣無力地指揮高晨,“把門關上,冷氣全跑了。”
高晨應了一聲,走過去把門關上。
嚴楊緩過眼睛生疼的那股勁兒,這才扭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給季豪做心肺複蘇的人。
這人很瘦,即便跪着,也能看出來個子很高,側臉線條清晰,因為用力,嘴唇微微抿着,看起來沒什麽血色。
他耐力明顯要比嚴楊好,但因為剛從外面跑過來,又一直沒有停,額頭開始沁汗,汗珠順着側臉往下滾。
嚴楊看了兩眼,問高晨,“你從哪拿的紙?”
高晨剛就随手一抽,根本不知道從哪拿的,一個女生從人圈裏出來,拿着一包抽紙遞給嚴楊,“用我的吧。”
嚴楊不認識她,接過紙說了聲,“謝謝。”
剛才不用手還沒太大感覺,這會兒拿着一包紙,嚴楊感覺手腕酸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悄悄活動了兩下,抽了兩張紙,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按在了帆布鞋額頭上。
帆布鞋動作頓都沒頓一下,甚至還動了動頭,把嚴楊沒照顧到的另半邊額頭汗也蹭到紙上。
“謝謝。”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熱了缺水,他說話嗓音有些啞,音色也沉。
倒是嚴楊有些不自在,他收回手,又換了兩張紙,到帆布鞋的下巴上蹭了蹭,“你累了就換我。”
帆布鞋“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三中校服只在高一入學時統一購買,但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們正抽條,一般都會直接選大兩號,因此很難有正好合身的。
帆布鞋要麽就是當時號買的不對,要麽就是長得太快,夏季校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身。
他膚色很白,因此胳膊和手背上由于用力而凸顯的青筋有些吓人。
嚴楊手腕使不上勁兒,又因為心裏慌張,幾次給他擦汗時都直接蹭到他額頭和頸側。
兩人默契配合着,半晌,不知誰喊了句,“動了!”
帆布鞋動作頓了一下,嚴楊立刻跪趴在季豪胸前聽了聽心跳。
心跳恢複了。
嚴楊渾身脫力,坐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邢弈華帶着醫務室老師過來的時候,季豪心跳和呼吸已經恢複了,不過人還沒完全清醒。
看着醫務室老師将季豪安頓好,嚴楊那口氣才松了一點,一轉頭,帆布鞋正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他下巴上的汗滑下來滴到地上,嚴楊回到教室後邊,從自己書桌裏拿了瓶沒開的水遞過去,“喝點水吧。”
帆布鞋仰頭看了他一眼,接過水,因為手腕酸軟,水瓶往下沉了沉,又很快穩住。
他手指很長,骨節分明,不是很秀氣的那種,但并不難看,拿着水喝了大半瓶之後,朝嚴楊點了點頭,“謝謝。”
直到這會兒,嚴楊才有心思細看,這是個很好看的人。
他長相很硬,五官立體,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兇,甚至不太好惹,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強氣場。
嚴楊看了他一會兒,又往教室外邊看了看,走廊上已經沒人了,朝他伸出手, “上課了,你在幾班?”
“十七班,”帆布鞋拉住嚴楊的手,一使勁站了起來,補充道,“韓聿。”
“嚴楊。”嚴楊緊跟着做了自我介紹。
韓聿點點頭說,“認識。”
嚴楊愣了一下,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日所作所為,雖然沒做過什麽光輝的好事,但也沒多出格。
沒等他想明白,韓聿就解釋,“高一的時候,新生代表。”
嚴楊想起來了,高一入學的時候,他确實作為新生代表到彙報廳背過幾篇稿子,還因為沒太上心,背串了幾行。
韓聿又拿過嚴楊給他的水,幾口喝完,“我是季豪朋友,今天謝謝你。”
因為喝了水,他的嗓音不那麽啞了,但依舊有些低沉。
“啊,”嚴楊不太好意思,“應該的。”
韓聿拿着那半瓶水往外走,走了一半又回過頭看着嚴楊,朝他揚了揚手裏的瓶子,“下午還你。”
一瓶水而已,嚴楊沒有準備讓他還,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韓聿就推開門出去了。
十七班在三班樓下,嚴楊透過窗戶看着韓聿走到樓梯口拐下去,收回了視線。
上課鈴響了得有15分鐘了,班裏都坐好後,不知道誰壓着嗓子說了一句,“我靠,吓死我了。”
這一嗓子,直接就又在班裏炸了鍋。
嚴楊沒想參與讨論,但也難免聽了兩耳朵。
“季豪高一在二班,聽我同學說他那會兒身體就不好。”有人這麽說。
“怎麽回事兒啊?”有比較八卦的問了一句。
“會不會是太熱了啊,”那人接過話,“要不就是沒休息好?”
三四節課是班主任馮玉傑的雙排課,他跟着救護車去了醫院,後兩節課班裏就上自習。
眼看着班裏越來越亂,兩個原本三班的班幹部坐到講臺上盯紀律,教室裏聲音才小了點。
嚴楊從桌鬥裏掏出幾張物理卷,心不在焉地寫了幾道題,高晨回着頭小聲喊他,看起來很擔心。
嚴楊看了他一眼,說了句“沒事兒”,又繼續盯着那張卷子相面,最後幾道大題思路混亂,也沒了鑽研的欲望。
馮玉傑到中午放學都沒回來,班裏氣氛緊張,高晨跟嚴楊往食堂方向走,一路上也沒怎麽說話。
學校裏是八卦傳得最快的地方,食堂和操場是傳八卦的最佳場所。
天氣太熱,原本就沒什麽胃口,嚴楊到食堂打了飯也吃不下,就連一年四季胃口大好的高晨都只吃了半碗。
坐在他們旁邊那桌的幾個學弟小聲讨論,“高二拉走那人怎麽回事,是不是死了?”
嚴楊徹底沒了吃飯的心思,放下筷子沒等動作,高晨聲音不小地敲了敲他們的桌子,“弟弟,背後咒人死是不是有點沒家教?”
幾個高一的被堵了一句,自知理虧,沒再說話了。
嚴楊頭有點疼,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個塑料小瓶子裝的防中暑神藥。
棕褐色的液體晃了晃,嚴楊拆了口,捏着瓶子往嘴裏倒。
藿香正氣水正灌到一半,高晨突然碰了他胳膊一下,他差點兒嗆着,沒等出聲,就看到了站在他桌前的韓聿。
韓聿端着餐盤,看了看高晨,又問嚴楊,“我能坐這嗎?”
嚴楊那口藿香正氣水咽下去,正想說可以,藥味沖上來,沒開口先驚天動地咳嗽起來。
韓聿似乎是愣住了,端着餐盤一時沒有了動作。
嚴楊這陣咳嗽動靜不小,周圍幾桌都在看他。
他好歹一直走的是低調裝逼的路線,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嚴楊少爺不負衆望,臉紅了。
韓聿端着餐盤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一直盯着嚴楊。
高晨笑得眼睛都沒了,見韓聿還站着,趕緊招呼他,“快坐快坐。”
韓聿坐到嚴楊對面,等嚴楊不咳了,遞給他一瓶水。
嚴楊接過水擰開喝了一口,喘過那口氣,開玩笑問,“你專門給我還水來了啊?”
誰知韓聿很認真點了點頭,“嗯。”
他像是真的只是來還水,也不打算和嚴楊有什麽還水之外其他的交往,說完就沒再看嚴楊,低頭沉默吃飯了。
嚴楊開了那句玩笑沒得到回應,水也已經喝了,後知後覺有些尴尬。
他想再說點什麽,但韓聿似乎沒有繼續的想法,因此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将藿香正氣水的瓶子扔進桌邊的垃圾桶,不知怎麽,目光偏了一下,又看到韓聿那雙很舊的帆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