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韓聿這次請了一周假,在月考前三天回了學校,嚴楊給他準備的膏藥終于交到他手上。
韓聿班裏幾個小姑娘俨然已經成了八卦傳播體,嚴楊這一周幫他拿作業,幾乎每天都能聽見亂七八糟的cp版本。
他倒是并不反感,只是怕韓聿會不喜歡,所以并沒有多待,囑咐他好好複習就走了。
韓聿因為落下一周課,回來之後學習強度大了很多,也沒什麽時間再和嚴楊煲電話粥,只平時在微信上聊聊天。
第二次月考難度明顯要比第一次高很多,嚴楊一出考場就預感自己絕對砸了。
他手機開機後,正好看到有嚴海川的未接來電,打開他的對話框,回了個“?”過去。
嚴海川很快給他打電話過來,“兒子,放學了?”
嚴楊正騎車,皺了皺眉,“不跟你說了嗎,今兒考試。”
“噢!是,”嚴海川笑了笑,“爸爸忙忘了。”
嚴楊拿着手機騎得很慢,“您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了?”
嚴海川裝沒注意到他話裏那點埋怨,跟他說,“明天回去,上次不說帶你吃火鍋嗎?還給不給機會?”
再怎麽埋怨他,知道他要回來,嚴楊也還是高興的,矜持地說,“看你的誠意吧。”
嚴海川笑着又跟他說了幾句,後來有人找他,就挂斷了電話。
他第二天中午才到,沒回家,直接在門口接上嚴楊,“兒子,你給我看的那家火鍋店在哪?”
嚴楊其實今天不太有食欲,但嚴海川興致高漲,他如果說不吃了的話,嚴海川肯定會以為他鬧脾氣然後再想方設法補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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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楊想像了一下嚴海川一個勁兒逗他開心的樣子,還是妥協道,“你開吧,我認路。”
兩人沒有預約,到店裏時發現需要等位,嚴海川從停好車後就一直在打電話,嚴楊自己走到門外透氣。
他百無聊賴刷了一會兒單詞,看到馬路對面有個24小時便利店,就又開始想韓聿的水是不是在那買的。
他正想着,服務生推開門喊他,“桌位騰出來了,您進來用餐吧。”
嚴楊點點頭,跟着服務生進去,餐位還不錯,大廳靠角落裏,嚴海川已經坐好了。
見他過來,嚴海川把平板遞給他。
嚴楊剛接過平板,嚴海川放在桌上的手機就又響了,他看了嚴楊一眼,見嚴楊沒什麽意見,拿手機接了電話。
嚴楊早都習慣了這樣,沒說什麽,随意點了幾個菜将平板遞還給服務生,自顧玩手機了。
湯底上來時,嚴海川才挂斷電話。
“分公司那邊打來的,”嚴海川跟嚴楊解釋,“有個內推客戶經理名額,那邊讓我參謀參謀。”
“哦。”嚴楊興致缺缺地應了一聲,不是很感興趣。
嚴海川見他話少,也不再跟他多說,找了個相對溫和的話題,“聽媽媽說上次考試成績還不錯?”
嚴楊撇了撇嘴,“您什麽時候聽說的?”
嚴海川笑着說,“嫌我問晚了?”
嚴楊倒了杯水給他推過去,“我可沒說,不過您再晚點問,就可以直接問我這次月考成績了。”
嚴海川一愣,“這次月考什麽時候出成績?”
嚴楊說,“也就兩三天吧。”
嚴海川有點尴尬,嘴唇開合幾次也沒能說出什麽,嚴楊不願見他這樣,主動問,“我媽說什麽時候回來了嗎?”
其實陳靜茹比嚴海川回來的要勤很多,不過最近公司一堆事,陳靜茹也忙得快一個月沒回家了。
“這幾天怕是不行,”嚴海川說,“這次我回來你媽媽正好出差,估計又得一周多。”
“知道了。”嚴楊給自己也倒了杯水,沒再說什麽。
嚴楊從小就懂事,只很偶爾地會有些孩子氣,賭氣的時候也不太明顯,嚴海川見桌上氣氛不太對,又開始沒話找話。
“前幾天跟你溫叔叔通了話,”他說到這頓了一下,不确定地問,“溫叔叔你還記得吧?”
嚴楊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麽,只點點頭,“記得。”
嚴海川也并不是完全的沒話找話,對嚴楊日後如何他還是有自己的考量,他跟嚴楊說,“他大兒子大學是在國外讀的,我和媽媽商量了一下,想問問看你想不想出去讀書?”
嚴楊愣了一下,沒來得及回答,嚴海川就說,“當然我跟媽媽也只是提個建議,還是以你自己意願為主。”
嚴楊不想出國,一點想法都沒有,搖搖頭拒絕了,“我不去。”
嚴海川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嚴楊截住了他的話,“您甭操這心了,不是說以我的意願為主嗎?我的意願就是不去。”
嚴海川笑了笑,“行,不去就不去,聽你的。”
兩人正說着,服務員過來上菜,嚴楊把一盤鴨血推到嚴海川面前,“他們家鴨血還不錯。”
嚴海川每次吃火鍋都會點鴨血,但嚴楊卻不喜歡血類,只是那天高晨說了一嘴好吃,于是他就點了。
嚴海川高高興興地下了鴨血,跟嚴楊邊聊邊吃。
“這次能待多久?”嚴楊咬着一顆青菜,含含糊糊問。
“最晚明天就得……”嚴海川正說着,放在一旁的手機就又響了。
他看了嚴楊一眼,嚴楊低下頭裝沒聽見,嚴海川接了電話。
又是一通工作電話,嚴楊聽着他跟對面的人說,“不忙,有時間”的時候,瞬間沒了胃口。
嚴海川挂斷電話後,嚴楊還是沒忍住刻薄了兩句,“公司離開你就轉不了了是嗎?”
他這話說得有些不懂事,但嚴海川沒往心裏去,“這不是分公司還沒上正軌……”
“拉倒吧,”嚴楊打斷他,“沒有分公司的時候你們也這樣。”
他一個“你們”,埋怨之情溢于言表。
嚴海川清了清嗓子,又給嚴楊畫了個大餅,“等忙過這兩年,肯定不讓你總自己在家。”
嚴楊氣得哼了一聲,“等過兩年我就上大學了,到時候我都不回家了,你們還回來幹什麽?”
嚴海川沒來得及說什麽,嚴楊又賭氣說,“讓我出國也是想着我出了國就不用你們再這麽費心敷衍我了吧。”
嚴海川肯定是沒有這個意思的,嚴楊也知道,但脾氣上來了說話就開始口無遮攔,他說完兩人都有些沉默。
嚴楊動了動嘴角,正準備道個歉,嚴海川的手機就又響了。
嚴楊低頭夾了菜放盤子裏,“你接電話吧。”
嚴海川又任由電話響了兩聲,喊了聲,“兒子。”
嚴楊不理他,嚴海川嘆了口氣,接了電話,再一開口又是一副運籌帷幄的商人模樣,嚴楊低頭跟那根菜較勁,咬了半天咬不動幹脆挑出去了。
嚴海川這個電話時間不長,挂斷電話後神色尴尬看着嚴楊,“兒子,是這樣……”
他一開口,嚴楊就放下了筷子,竹筷在瓷盤上敲出很輕的一聲響。
隔壁桌坐着一家四口,母親将一個五六歲的小朋友抱在腿上,姐姐正拿着玩具逗弟弟玩,爸爸給媽媽夾菜,場面其樂融融,對比嚴楊父子,不無心酸。
嚴楊看了嚴海川一會兒,又拿起筷子,“現在走嗎?”
“不不不,”嚴海川連聲否認,“怎麽也要把飯吃完。”
嚴楊點點頭,“那就吃飯吧。”
他們的菜還沒上齊,嚴海川隔着桌子碰了碰嚴楊的胳膊,“兒子?”
嚴楊擡頭看了他一眼,“我真沒生氣。”
不過是有些失望罷了,但這股失望又毫無道理,他花着父母的錢,受着最好的教育,過比很多人都好的生活,但卻又奢求爸媽的陪伴。
嚴楊自暴自棄地想,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呢。
嚴海川頗為自責,安撫地笑了笑,給嚴楊夾了一片生菜,“不是愛吃生菜嗎?多吃點。”
嚴楊筷子一頓,還是夾起那片生菜,吃完了才說,“你記錯了,愛吃生菜的是我哥。”
這下他徹底不說話了,嚴海川有一瞬間慌亂,但沒有找借口,只跟嚴楊道歉,然後問嚴楊,“那你現在喜歡吃什麽?再點一點兒?”
提到嚴唯,嚴楊心裏有些細密的酸楚,倒也算不上難過,畢竟那時候他年紀太小,嚴唯去世也很多年了。
“我記得,”嚴楊想組織一下語言,但想了想還是直問道,“我哥……,這件事你們有什麽瞞着我的地方嗎?”
嚴唯的先心病很嚴重,嚴楊只記得那時候隔一段時間,爸媽就要帶着大哥出去待幾天,後來長大點才知道嚴唯不在家的時候,都是去醫院留觀了。
嚴楊發覺嚴唯去世似乎另有隐情是在他去世幾年後。
嚴唯去世那年,嚴海川和陳靜茹離了婚,嚴楊一直認為爸媽感情很好,但嚴唯去世後,兩人經常争吵不休。
當時他并沒有将兩件事聯想起來,但是随着年齡增長,他才意識到事情似乎并不那麽簡單。
因為嚴海川和陳靜茹從不提起嚴唯的去世,嚴楊偶爾提起,他們要麽含糊其辭,要不幹脆閉口不談。
“沒有,”嚴海川很快否定道,“我們有什麽可瞞你的。”
他話裏話外都透露着不想回答,見嚴海川不想說,嚴楊心情一下變得更差。
嚴唯是他大哥,他不想去惡意揣測,但被蒙在鼓裏的感覺總是讓他心焦,他覺得自己有知情權,但顯然爸媽并不這麽覺得。
隔壁的孩子不知為什麽哭了起來,嚴楊偏頭看了看,跟嚴海川說,“爸,下回你沒時間的話,其實可以不回來。”
嚴海川張張嘴想說什麽,嚴楊打斷他,“每次吃一半就要走,真挺掃興的。”
“我今天一點也不想吃火鍋,但是因為上次你說要帶我來沒來成,所以我才又坐這。”
“我哥怎麽死的,你跟我媽為什麽離婚,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現在就想好好吃頓飯,你都滿足不了。”
“你可能覺得我不知足,但是最起碼我也能發點脾氣吧。”
嚴海川低頭道,“爸爸錯了。”
嚴楊沒再說什麽,叫來服務生買了單,跟嚴海川說,“走吧。”
難得回來一次,結果鬧得不歡而散,嚴楊看着嚴海川上了車,自己也準備打個車走了。
這幾天降溫,風也大,嚴楊穿得單薄,在路邊站了三分鐘仍舊沒看到出租車的影子,心情煩躁的無以複加。
他後悔自己跟嚴海川說話語氣太沖,又覺得這麽大的人還鬧脾氣很幼稚,拿手機給嚴海川發了條消息:“到了跟我說一聲。 ”
嚴海川回複很快,“好的。”
嚴楊看他正在輸入了一會兒也沒發過消息來,退出了對話框。
手指懸在和韓聿的對話上,嚴楊猶豫了一下,對着街對面拍了張照片發過去,很不要臉地說,“韓韓哥,這邊哪裏比較好打車啊?”
雖然計劃好了要一步步來,但今天情況特殊,心情不好又沒吃飯,所以計劃延後,他現在只是很想和韓聿說說話,如果能再見見他就好了。
嚴楊找了棵大樹,随意地坐在路邊,專心等韓聿回複。
韓聿果然沒讓他失望,很快問,“你來這邊了?”
嚴楊:“嗯,跟我爸來的。”
嚴楊:“我沒騎車,等了半天也沒車。”
韓聿:“那你找個能坐的地方等一下,我用手機給你叫個車。”
嚴楊盯着這行字,心說我難道就不知道用手機叫車嗎,但他還是跟韓聿說,“不好意思去人家店裏。”
韓聿:“不是有個超市嗎,随便買點什麽吧。”
即便是在背風處,嚴楊也還是冷,他将拉鏈拉到頭,故作可憐給韓聿回複,“韓韓哥,我不高興。”
韓聿連着給他發了三四條消息,嚴楊都沒回複。
也許是見他總不回複,韓聿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這倒是出乎嚴楊的意料了,他往下壓了壓嘴角,盡量平靜地接了通話,“韓韓哥?”
韓聿聲音不大,語氣略微有些焦急,“怎麽不高興了?”
嚴楊壞心情一掃而光,強自壓着笑意,頗為可憐地開口,“飯沒吃完,我爸又走了,把我自己扔在這,等了半天都打不到車。”
韓聿那頭靜了一下,“那你吃飽了嗎?”
嚴楊原本只是想扮一下可憐,但韓聿這樣問,讓他一下子委屈起來,嚴海川走的時候都沒問問他吃沒吃飽呢。
嚴楊眨了眨眼睛,老實說,“幾乎沒吃。”
韓聿那邊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他低聲問,“那你……我正好準備做飯,你要不要過來吃一點?”
嚴楊此時心裏委屈,期待,心動和得意交雜在一起,一時間竟沒了反應,直到韓聿再次出口詢問,他才說,“會不會太麻煩了點?”
韓聿立刻說,“不麻煩。”
他說完問,“還記得怎麽走嗎?”
嚴楊不是路癡,當然記得怎麽走,但韓聿這麽問,又勾得他心癢,他擡手蹭了蹭鼻子,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小聲說,“有點記不清了。”
“那你找地方坐一會兒,”韓聿說,“我去找你。”
嚴楊幹幹巴巴地說了聲好,挂斷電話後四肢僵硬着走到了公交站,坐到長椅上時才後知後覺緊張起來。
隔着電話一切好說,但一想到馬上要見面,嚴楊就有些坐立不安,他來回走了幾趟,又覺得待會兒被韓聿看見不好,硬逼着自己坐了下來。
站牌的玻璃擦得很幹淨,路上偶爾有一兩輛車經過,行人寥寥,冷空氣在樹尖上盤旋。
嚴楊一眨不眨地盯着目之所及的道路最遠處,十分鐘後,視野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韓聿穿着白色衛衣,腳步很快地往這邊走着,嚴楊看了一會兒,在韓聿快到時起身迎了過去。
韓聿氣息微喘,遞給他一瓶冰水,笑着喊他,“咩咩。”
嚴楊接過水,水霧纏到手指上,像濕漉漉的心情。
他想,不如我就問問他吧,也許他對我也有感覺呢。
但他沒來得及開口,韓聿輕輕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帶了一下,“別不高興了,你想吃什麽?我做給你。”
嚴楊低頭看着韓聿抓在他手腕上的手,悶聲說,“想吃什麽都可以嗎?”
韓聿說,“可以。”
嚴楊贅在韓聿身後,盯着他微微汗濕的後頸,不動聲色地問,“是只有這次可以,還是以後都可以?”
這年秋天沒什麽特別,風依舊猛烈,手裏的冰水不再化得那麽快,韓聿抓着嚴楊的手松開又握緊。
韓聿沒有回頭,過了很久才輕聲說,“以後都可以。”
十七八歲的少年間,多得是翻騰似海的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