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韓志勇像是一個長了腳的定時炸彈,埋在韓聿生活的任意角落,不知道哪天就又爆炸。
他回來的消息沒能瞞住奶奶,韓聿在樓下發瘋差點兒打了韓志勇的事情同樣沒瞞住,這兩天李岱和老太太看他看得很緊。
嚴楊同樣過得不好,陳靜茹病了,每天除了哭就是不說話,嚴海川已經開始着手辦轉學的事情了。
明明只是兩個人談了場不被家長認可的戀愛,卻突然好像整個世界都不運轉了一樣,到處都像是鏽了的齒輪,卡頓着,別扭着。
在嚴楊被父母帶走的第五天,韓聿見到了嚴海川。
韓聿沉默地跟着嚴海川走出燒烤店,嚴海川找了個安靜的飲品店,借着不亮的光線打量着韓聿。
韓聿一言不發,任由他看。
“我要給嚴楊轉學了。”嚴海川說。
韓聿低垂着視線,半晌點點頭,并不發表意見。
“他轉走,你怎麽辦?”嚴海川問。
韓聿目光沒什麽焦點,過了一會兒才問,“您想聽我說什麽?”
嚴海川見過很多人,深知怎麽跟人打交道,但此時看着坐在對面的自己兒子的男朋友,竟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嚴海川不知道該用什麽态度對待韓聿,想發脾氣,又覺得韓聿實在不容易,心裏百感交集,最後還是決定态度溫和一點。
他叫來服務員,給韓聿要了一杯溫水,推過去,“喝點水吧,嗓子啞了。”
韓聿垂眸看着那杯仍在晃動的水,輕聲問,“他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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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嚴海川說,“他不好,他母親也不好。”
“嚴楊應該和你說過,我和他母親離婚了,”嚴海川說,“我們現在是合作夥伴的關系,目前公司的事情也都放下了,一家人都因為你們這件事焦頭爛額。”
盡管想着不能發脾氣,但說到後面,他還是難免帶了埋怨。
韓聿低聲說,“抱歉。”
如果對方是像嚴楊一樣的性格,嚴海川會更有辦法一點,可是他顯然和嚴楊不同,嚴海川聽他說“抱歉”,竟然有一瞬間覺得愧疚。
“韓聿,”嚴海川說,“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韓聿點點頭。
嚴海川問,“你喜歡嚴楊到什麽程度呢?”
韓聿不知道為什麽嚴海川要這麽問,甚至嚴海川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問,在嚴海川沒有問出這個問題前,韓聿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喜歡嚴楊到什麽程度呢?
韓聿思考這個問題,首先想到的,是嚴楊在春風裏昏暗的樓道裏問他,“韓聿,你為什麽不追我”,他當時說不敢。
他又想到還沒分班時,他在教學樓裝了監控的樓梯間吻嚴楊,他問嚴楊怕不怕,嚴楊說不怕,他也說不怕。
韓聿想,我就這麽喜歡他。
就到這個程度。
喜歡到不敢追他,也喜歡到什麽都不怕。
兩人對着沉默一會兒,韓聿問嚴海川,“您想聽我說什麽?”
這是今晚韓聿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他像是一個聽話的木偶,也像是不知道答案的考生,企圖給出大人想聽的答案,但其實每個字都在反抗。
嚴海川看着這個孩子,耐心道,“嚴楊有一個哥哥,他和你說過嗎?”
韓聿說,“說過。”
“他是怎麽和你說的,能告訴我嗎?”嚴海川問。
“嚴楊很依賴他,”韓聿想了想,直言道,“您和阿姨似乎不經常在家。”
嚴海川沉默一會兒,跟韓聿說,“關于他哥哥的事,我想和你再多說一點。”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嚴海川跟韓聿講了嚴楊,講了林漾,講了因為接受不了一個人的去世,他和陳靜茹在無休止的争吵中分開。
講到最後,嚴海川說,“所以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接受你和嚴楊在一起。”
韓聿一直安靜聽着,沒有插話,等嚴海川說完才說,“所以才問我,喜歡嚴楊到什麽程度嗎?”
嚴海川默認了。
韓聿擡起頭直視嚴海川,表情平淡,語氣如常,“我喜歡嚴楊,如果嚴楊要我的命,我就讓他拿去。”
嚴海川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顫着手拿過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心緒翻湧,強自鎮定道,“到不了這個份上。”
韓聿說,“所以別再逼他了。”
嚴海川問,“那你能和他分開嗎?”
韓聿再次沉默,嚴海川說,“嚴楊下學期就會轉到我們身邊,等你們分開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今天說得這些話還是太幼稚了。”
他熟練地運用着大人的成熟和經驗,跟韓聿說,“你們年紀還是太小。”
因為年紀太小,所以名不正言不順,只能看着大人們把所有糟心事的根源,都推到不懂事的他們身上。
而他們連“不”都沒辦法說得理直氣壯。
嚴海川是直接到燒烤店找的他,韓聿回去後,又被李岱留住了。
李岱點了支煙狠抽了幾口,沒說話先罵了句髒話。
韓聿平靜地看着他,李岱嘆了口氣,把剩了半截的煙踩滅,“有人看見餘惠惠那來了幾個人,估計是她婆家人。”
韓聿點點頭,“知道了。”
韓聿有一種李岱特別佩服的本事,就是不管發生多大的事兒,都別想在他臉上看見除了面無表情以外的表情。
這确實是一項很好的技能,但有時也讓人上火,
李岱差點兒讓他氣得罵街,“失戀了,不是死了,把魂兒收收,這麽多事兒沒辦完呢。”
韓聿難得反駁他,“沒失戀。”
李岱皺眉兇他,“這個時候較什麽真兒。”
于是韓聿又不說話了。
李岱見他這樣,有什麽火也撒不出來了,“他們找不着韓志勇,絕對會到家裏鬧,有什麽情況直接給我打電話。”
韓聿點頭。
“老太太這幾天接到我那邊吧,”李岱問,“總之別在家裏待着了,這麽大年紀再折騰進醫院就不好了。”
韓聿又點頭。
李岱皺了皺眉,“說話。”
韓聿說,“謝謝哥。”
李岱重重嘆了口氣,猶豫一下,還是問,“剛才……是嚴楊他爸?”
韓聿:“嗯。”
“你倆……”李岱問,“他家裏不同意?”
“嗯,”韓聿說,“非常反對。”
韓聿即便是說這話時,表情都沒什麽波瀾,李岱猜測着他的意思,輕聲問,“你呢?你怎麽想的?”
韓聿抿了抿嘴,低頭不說話。
“我就多餘問你,”李岱瞥他一眼,又點了支煙,“要真這麽聽話,哪等得到人家裏來找。”
李岱不知道該怎麽說比較好,只好直白說,“現在你家裏一團亂,嚴楊那邊估計也不會太好過,談戀愛本身沒錯,但是不該什麽都不顧,你說呢?”
韓聿看着他,眼神動了動,“哥,那你說,我怎麽辦?”
李岱認識韓聿這麽長時間,從沒聽過他這麽說話,更想象不到這話是韓聿問出來的。
是啊,他怎麽辦。
這一樁一件的事全壓在他身上,別人18歲的時候還在教室裏抄作業,韓聿18歲已經不知道懂了多少年的事了。
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人,想跟他在一起,還要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得時刻擔心着會不會拖累別人。
韓聿這個問題,李岱沒辦法回答。
他又安靜抽了會兒煙,半晌,拍了拍韓聿肩膀,“聿聿,感情的事,沒有人能替你做決定。”
韓聿沒再多說什麽,只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哥。”
說完他就迎着燒烤店鼎沸的人聲走去,李岱只看到他單薄的背影。
映輝路浸滿月光,這個世界上卻多的是月亮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