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嚴海川和陳茹不住在一起,嚴楊沒跟任何人住,搬着行李去住了學校。
新學校哪裏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超市太少,人太多,永遠買不到帶着冰碴兒的水。
嚴楊入學後,年級裏盛傳“一班來了個巨帥的插班生”,後來試圖跟嚴楊交朋友,以及試圖跟嚴楊交男女朋友的,都無功而返,年級裏又開始盛傳“那個插班生脾氣很操蛋”。
這話他們私下說,嚴楊知道也不在意,他想,他就是很操蛋,最好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
新學校考試更頻繁,月考,周考,随堂測,單科測,什麽時候手往桌子上一摸,都是一沓半寸厚的試卷。
嚴楊從夏天考到冬天,熬過期末,大家又說,“這個操蛋的插班生成績怎麽這麽牲口。”
短短半年,嚴楊就集齊了各種以前沒聽過的外號和成就。
放寒假那天,課代表卷子發到他這,順口說了句,“楊楊,開學見。”
嚴楊一瞬間怔愣,這個不算小名的小名,只有季豪這麽叫過他。
他原以為對三中沒什麽感情,但是來到這邊後才發現,最懷念的還是學校裏的糖醋小排,灑滿光束的樓梯間和沒辦法再朝夕相處的那些人。
他把自己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自以為是覺得完成了僞裝,但一句“楊楊”就能把他拉回到過去。
當晚嚴楊破天荒給高晨打了個電話。
高晨沒進火箭班,但即便是實驗班也足夠讓人崩潰,接到嚴楊電話時,他正熬夜練聽力,一時間連嚴楊冷淡的聲音都覺得動聽了。
“季豪前段時間請了一周假,”高晨事無巨細跟他彙報着,“肯定是累病了。”
他說完又問嚴楊,“你在那邊跟得上嗎?聽說那也挺變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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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楊低頭看了一眼成績單,“跟得上。”
他話少高晨話就多,“蒲萄這段時間瘋狂地追季豪,就差到咱學校門口拉橫幅了。”
他說着說着又開始憤憤不平,“她這麽不務正業,上次聯考還是第一,你說氣人不氣人。”
嚴楊給面子地說,“氣人。”
“你們那放寒假了吧,”高晨問,“今年過年你是回來還是就在那邊?”
嚴楊說,“不知道。”
高晨又直白地表達了如果見不到嚴楊會很寂寞,說了半天後,又想起來什麽事,“大華和小清兒又鬧分……”
他這句話沒說完自己就閉了。
倒是嚴楊接上了他的話,還開了個玩笑,“他倆都分了10086次手了吧。”
高晨沉默了一會兒,問嚴楊,“那箱東西,到底怎麽處理?”
高晨沒有說得很細,嚴楊知道他說什麽,當時他拎着行李箱不管不顧住進了韓聿家,又連人帶行李滾了出來。
他說,“不說讓你扔了嗎?”
“我沒扔,”高晨說,“萬一哪天你後悔了呢。”
嚴楊愣了一會兒才說,“那你找時間送我家去吧,張阿姨每周都過去。”
挂斷電話後,嚴楊從書包裏拿了卷子出來,盯了半天,一個字都沒寫進去。
他想季豪,想高晨,想邢奕華,想所有的人,繞來繞去,就是不承認自己真正想的另有其人。
他對着一張空白卷,想起韓聿成績還不怎麽樣時,為了讓他講題,黏黏糊糊跟他說,“求你了,咩咩。”
在食堂排隊時,也常常幻想會有一個人冒着大雨,從化驗樓的小賣鋪給他買來一瓶帶着冰碴兒的涼水。
嚴楊有很多次都想要打聽一下韓聿,但拿起手機才想到,到這的第一天,手機號就換了。
他打過電話去,有可能只有一句陌生的“你好”。
這半年嚴海川和陳靜茹像看犯人一樣守着他,一點也看不出工作忙碌,兩人接觸多了,竟然隐隐有了要複合的樣子。
嚴海川倒是旁敲側擊問過嚴楊一次,如果他和陳靜茹複合,嚴楊怎麽想。
嚴楊說,“恭喜。”
除了恭喜,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所有的事情都像兩人期盼的一樣,慢慢步入了正軌,嚴楊在這個除了他所有人都不陌生的城市待了下來。
卷子翻過幾頁,夏天壓過冬春,他在這裏讀完了最關鍵的高三。
填報志願時,選了不那麽喜歡,但是很好就業的土木工程,大學去了離他居住的兩個城市都很遠的地方。
他想着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但這個念頭才一出現,他就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他想,他也不是每天都惦記着韓聿。
他覺得自己很有出息了,但是每逢有人追他,他想到的都是韓聿羞澀又緊張地問,“那要怎麽追你呢?”
他和韓聿說,“追我的話,要給我買冰水,要帶我回家,吃不好飯的時候要給我做飯,睡不好覺的時候要陪着我失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
但這些條件,他只跟韓聿說。
別人問他,“嚴楊,怎麽追你你才答應呢?”
嚴楊只笑着說,“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
他沒有再談戀愛,這套說辭被他用到畢業,沒人見過土木系那個學霸喜歡的人,也沒人知道,這麽怕熱的人為什麽選了這個專業。
嚴楊也并不很喜歡自己的專業,只是他吃過不切實際的苦,再做什麽,都想着現實又可行。
大三實習那年,他在工地上拌水泥,太陽底下站了半個多小時就中暑被人送進了醫院。
嚴海川和陳靜茹已經複合,抽時間來看他,嚴楊躺在空調房裏,自嘲地想,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逼。
但不知怎麽,他閉上眼,又是韓聿那個連風扇都沒有的閣樓。
17歲的韓聿坐在他身邊,拘謹又抱歉地問,“咩咩,你熱不熱?”
嚴楊說,“不熱。”
韓聿拿筆記本給他扇風,一扇就是一個夏天。
嚴海川和陳靜茹走後,嚴楊又開始了實習,上課,找工作,忙得像個陀螺,他入職第一年,學會了抽煙。
尼古丁的味道不是很好,但是在酒桌上,煙酒總帶給人飄渺的安全感。
每逢嚴海川和陳靜茹叫他回家,嚴楊總是說,“再看吧,最近忙。”
他一腳邁進了父母以前的生活,感情和節奏與他們對調,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不是看到陳靜茹的車停在院子裏就激動地往屋裏跑的人了。
如今,即便嚴海川爽約,他也不會氣得大雨天騎着自行車在外面亂轉,而就算他真的淋了雨,也再沒有人把他撿回家,給他煮一碗藏了荷包蛋的熱面了。
參加工作的第三年,奶奶病重。
他跪在病床前,奶奶問他,“這幾年怎麽跟家裏鬧得這麽僵?”
“沒有鬧,”嚴楊說,“忙,總要出差。”
老太太拉着嚴楊的手,語速很慢,“你不高興,我是看得出來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嚴楊說,“我做了件所有人都認為錯的事。”
奶奶說話已經很費勁了,她問嚴楊,“你對不起別人了嗎?”
嚴楊眼眶一熱,“沒有。”
奶奶就笑着擡手摸他的臉,“那就錯着吧,奶奶想看你笑呢。”
他如今也算是個能在各個方面獨當一面的大人,早不是當年大人口中的孩子了,可是奶奶這一句話,就讓他無比委屈了起來。
他想,我不過是喜歡了一個人,對不起誰了呢?
他被時間裹挾着往前,做所有人認為對的選擇,選好就業的專業,選排名高的學校,進大家都覺得好的公司。
可他再怎麽拼命走,也沒有人再喊他一句“咩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