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嚴楊這一覺睡得并不算踏實,身側韓聿輕微動一動他就要醒,一直折騰到淩晨才算是睡熟。

再醒過來時,遠處天已經隐約泛白了。

嚴楊探手摸了摸身側,韓聿不在卧室,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客廳也毫無動靜,他起床轉了一圈,将目光定在通往樓上的一截樓梯上。

屋裏沒有開燈,樓梯間有些昏暗,嚴楊扶着牆側走上去,踏上最後一節臺階時,看到了背對着門坐着的韓聿。

他應該是洗過澡了,身上衣服換了下來,整個人清爽了很多,但背影卻給人一陣寂寞。

這是一間不大的閣樓,窗戶正對着東方,既是太陽升起的地方,也是月光泛濫的起點。

韓聿不知道在這裏坐了多久,肩膀有些僵硬,因為沒有風,連發絲都很安靜。

昨晚韓聿掉眼淚時,嚴楊沒有哭,此刻他看着背對着他的韓聿,眨一眨眼睛,眼前的韓聿就一片模糊。

他想起昨晚韓聿問他,“咩咩,我怎麽看不清你了?”

嚴楊想,這些年,他其實也沒有一次看清過韓聿。

因為分開時太小,所以每每想起他,這人也都是一副寡言的少年樣,但殊不知,時間往前,韓聿也往前。

記憶裏那個深刻又模糊的身影,被眼前同樣沉默的背影覆蓋,嚴楊定了定神,輕聲喊,“韓韓哥。”

韓聿肩膀顫了顫,隔了兩秒才回過頭,他沒有起身,朝嚴楊伸出手,“醒了?”

嚴楊走過去,自然地将手搭在他掌心,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嗯。”

韓聿說嚴楊換了沐浴露,其實他自己也換了,不過兩人身上是同樣的乳木果味道,倒也和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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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很默契地沒有說話,遠處似乎有了日光的影子,雲紅了,嚴楊的眼睛也紅了。

韓聿偏頭輕輕按住他的眼角,“咩咩,你不要哭。”

嚴楊笑着打開他的手,“我是你什麽人?你管這麽多?”

韓聿問,“可以做你的什麽人?”

嚴楊反問,“你想做什麽人?”

韓聿看着他,神色溫柔,像嚴楊無數次夢見過的那樣,重複以前說過很多次的話,“咩咩,我愛你。”

嚴楊眼睛裏含了水汽,“嗯。”

韓聿問,“我重新追你,可不可以?”

嚴楊說,“我很難追的。”

“嗯,”韓聿擡手抹掉嚴楊劃過側臉的眼淚,“那追你的話,要怎麽做呢?”

“追我的話……”嚴楊張了張嘴,剩下的話卻像是被一扇門關在了舌尖外,怎麽都出不了口了。

他像是昨晚的韓聿,眼淚直直地往下掉,燙到韓聿手背上,燙進兩人心裏。

嚴楊往前湊了一點,将額頭抵到韓聿肩膀上,韓聿順勢抱住他。

“韓韓哥。”嚴楊輕聲喊。

“嗯。”韓聿也輕聲地答。

嚴楊沒再說話,韓聿的肩膀濕了一片,遠處天灰了又白。

韓聿擡手在嚴楊的後背上輕輕拍着,“少爺。”

“嗯。”

“咩咩。”

“嗯。”

“寶貝羊崽。”

“嗯。”

韓聿問,“追你的話,要怎麽做呢?”

嚴楊嗓音沙啞,“我的胃壞掉了,沒辦法再喝冰水了,你知道吧?”

韓聿說,“知道。”

嚴楊又說,“我變了很多。”

韓聿說,“我不覺得。”

嚴楊又是一陣沉默,他從韓聿肩膀上擡起頭,紅着眼睛看着他,“追我的話,要永遠都不跟我分開,你敢不敢?”

韓聿說,“敢。”

他笑着問,“嚴楊同學,給個機會吧?”

嚴楊扯出一個苦澀的笑,裝模作樣地點點頭,“那好吧,我宣布你追求成功了。”

他們就着熹微的晨光接了個長吻,嚴楊沒骨頭似地癱靠在韓聿肩頭,“我現在要問一件煞風景的事。”

或許兩人真的足夠默契,他還沒開口,韓聿就知道他要問什麽了。

韓聿搶先說,“韓志勇身體不行了,現在在養老院裏了。”

嚴楊有些意外,“怎麽回事?”

韓聿提起韓志勇時并沒有很多情緒波動,像是在講述一個無關人的一生,他問嚴楊,“餘惠惠,你還記得吧。”

嚴楊雖然沒有和餘惠惠接觸過,但這人其實算是諸多導致兩人分開的原因當中,相當重要的一人。

嚴楊點頭,“記得。”

韓聿目光看向遠處,變得有些深遠,像是在回憶,“當時她婆家人和韓志勇要30萬,韓志勇沒錢,我賣了房子。”

“房子太老了,面積小,地段又差,着急出手,總共只賣了47萬,我一分都沒有要。”

“都給韓志勇了?”嚴楊皺了皺眉,當初如果韓聿要走一部分錢的話,他前些年不會過得這麽難。

“嗯,”韓聿說,“我以為他會把錢給了,但當時他拿了錢就跑了。”

“不過他沒跑多久就被人發現了,他氣不過,拿餘惠惠撒氣,餘惠惠當時已經要生了,被他一折騰,孩子沒有了,以後都沒有生育能力了。”

韓聿說到這甚至還笑了笑,像是真的覺得滑稽,“他在監獄裏待了一年半,出來後竟然又和餘惠惠搞到一起。”

他聲音不高,語速很慢,“不過餘惠惠也只跟了他半年,他從監獄出來後,脾氣更不好,餘惠惠走後,他心梗進了一次醫院,現在行動都困難,更別說打牌。”

嚴楊不知道這個結局對韓志勇算不算好,但最起碼對韓聿來說,韓志勇老實下來,比什麽都好。

“養老院那邊……”嚴楊想了想,直接問,“那你現在會去看他嗎?”

韓聿搖了搖頭,“只有每年交錢的時候去。”

他擁着嚴楊,“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他現在做什麽都影響不到我了。”

嚴楊沒再多問韓志勇,轉而問起自己關心的人,“奶奶身體好嗎?”

“好,”說到奶奶,韓聿笑了一下,“這幾年沒什麽壓力,她身體倒是比以前還要好了,現在的保姆很好,奶奶也滿意。”

嚴楊聽韓聿說着這些,終于确定了韓聿确實沒有再吃苦了,心滿意足地抱住他,開始說自己。

“我爸媽複婚了,”嚴楊說,“公司那邊請了職業經理人,他們不那麽忙了,有時間也去旅旅游。”

“那你……”韓聿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不可避免,繼續問,“我們這次,你準備和他們說嗎?”

嚴楊點點頭,“已經說了。”

韓聿有些吃驚,“說了?”

“嗯。”

嚴楊這次回來參加婚禮前,嚴海川就和他談過。

這幾年他工作不算忙,和陳靜茹複合後似乎也越發顧家了,但多年前的隔閡不是一朝一夕能消弭的,夫妻兩人和嚴楊間的關系也不似以前那麽親密了。

以前嚴楊有什麽事情都和他們說,唯一瞞了韓聿的事,但現在,他什麽都不和父母說,只談韓聿。

嚴楊自己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韓聿已經從他們家的一個“違禁詞”變成了聊天的切入點了。

這次他回來,甚至是嚴海川先提起的,“這次能遇到韓聿吧?”

嚴楊當時在電話裏,聽着嚴海川的試探,語氣平靜地說,“能。”

嚴海川沉默了很久,問嚴楊,“兒子,這些年,你是不是還怨我和媽媽?”

自從那年的事情後,嚴海川其實很久沒有這麽親密的叫過嚴楊了,他們之間像是隔了一堵透明的牆,嚴楊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許靠近。

他今年28歲了,嚴海川也不再意氣風發,他們再談起韓聿時,沒有人再歇斯底裏。

嚴楊說,“我沒怨過你們。”

他這是實話。

嚴海川又問,“這次遇見他,你有什麽打算?”

嚴楊沒有隐瞞,他說,“我沒有打算,我全都聽他的。”

他們的談話就到了這裏,嚴海川沒有再強烈的反對,或許嚴楊這些年的疏遠真的寒了他的心,也或許人過中年,對兒子的選擇無力再幹涉了。

韓聿聽嚴楊這麽說,也是一陣沉默,他站起來走到一張桌子旁,拿了一個錢夾,又走過來坐好。

錢夾一打開,兩人青澀的面孔映入眼簾。

嚴楊拿過韓聿放在一旁的手機問,“要不要再拍一張?”

韓聿點頭,打開相機,兩人默契地擺出和錢夾裏那張舊照相同的姿勢,快門按下時,兩人的眼睛卻都發了澀。

韓聿收起手機,問嚴楊,“那張影子的照片,可以發給我嗎?”

嚴楊說,“怎麽早不來要?”

“嗯,”韓聿好聲好語,“我後悔了。”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卻藏了兩個人十年的心緒。

盡管身不由己,可誰又敢說沒有後悔過呢。

嚴楊輕聲喊他,“韓韓哥?”

韓聿側過頭跟他對視。

嚴楊問:“跟我分手那天,你做什麽了?”

韓聿視線移開,又微垂着眼睛看向窗外,嚴楊猜想,他剛背對着自己時,也許是一樣的表情。

他似乎不欲回答,過了很久才說,“也沒什麽特別的……”

嚴楊:“嗯?”

遠處霞光籠聚,閣樓亮了起來,夏日晨間的日頭也很足,蒸曬着無處避暑的人間,烘烤着所有的別離。

韓聿說:“買了一張套票,放了一天風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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