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盜帥與一點紅(六)

6   盜帥與一點紅(六)

◎小路不喝酒◎

啓程之前路小佳又買了一袋花生,咔哧咔哧地響,花生填得他的臉頰鼓鼓的,即使用輕功趕路,路小佳吃花生的時候也沒有吸冷風把自己給嗆到。

不過楚留香還是有點佩服路小佳吃花生的決心的,他已然知道了這少年對于花生的熱愛。要知道,頂着冷風還要張嘴可不是那麽好的感受。

一個少年,一個劍客,為什麽會對花生這麽執着?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便說要殺他或者要他殺人都可以,但是不許動他的花生。他把他的花生放在一個很高的位置,比他的生命、旁人的生命都要重要。

這或許是因為路小佳并不将性命看得很重——從他練的劍法裏就能看出來,路小佳将自己的性命、旁人的性命看得太過輕了。他好像完全不把自己當一回事。

可是當楚留香深入與路小佳接觸的時候,發現他其實很像一點紅,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

楚留香不能要求路小佳改變自己的看法,但是他可以指點路小佳的輕功,叫路小佳想跑路的時候能夠跑得快些。

所幸路小佳看上去也很喜歡輕功,學的時候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使用輕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風刮在臉上、身上,比走路的時候的風要冷酷堅硬好幾倍,在高空的時候沒有踩在地上的實感,輕飄飄的。

如果拿劍來比較在地上走路和用輕功趕路的區別的話,就好像是道法太極中練的慢劍跟路小佳用的劍法的區別。

一個慢又緩,踏實綿長,一個快又急,迅猛詭谲。

路小佳不常用輕功趕路,因為荊無命習慣走路。

若非必要,荊無命不坐馬車,不騎馬,不用輕功,只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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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個習慣源自于上官金虹,上官金虹一向喜歡走路。他常說一個人生着兩條腿,就是為了要走路。

路小佳不知道,他知道了可能也不太在乎。

他在跟楚留香學習精進輕功,他學得很快樂。

路小佳最近在一邊趕路一邊練習怎麽樣将花生抛到空中之後花生還能安安穩穩地進到他的嘴裏。

“我的手很穩,我的嘴也很穩。”路小佳說。

“所以?”

“所以我覺得我可以在用輕功趕路的時候還能吃花生。”路小佳說,然後他頓了頓,補充道:“只要多加練習。”

路小佳這樣的做法費時費力,而且也不一定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又能怎樣呢?即使他用輕功的時候還能邊吃花生,這樣也做不到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可是做不到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又怎樣呢?路小佳喜歡,路小佳高興,路小佳樂意。

楚留香和一點紅對此什麽也沒說。楚留香只是在晚上他們休息的時候叫小二替路小佳多泡壺熱茶,多燒點熱水,路上吸那麽多的冷氣可別叫他身體不适了。

喝完熱茶,天色欲黑,路小佳已經回房間休息去了,楚留香和一點紅在喝酒,節奏并不快,不是一杯接着一杯連着喝,而是聊着聊着興致來了便碰一杯。

“紅兄日後打算如何?”

“沒什麽打算,沒有這些追殺的話,我本來就要去關外,看看大漠風光,這中原待久了也沒什麽意思。”

“關外啊……”

“不錯,我們送小路回去之後不正是要去關外嗎,也算趕巧了。就算死在沙漠裏,也不算一件憾事。”一點紅笑了一下。

“可惜小路不喜歡喝,不然我們可以三個人一起。”

“喝酒什麽時候都能喝,只看他自己想什麽時候喝,就什麽時候喝。”一點紅說。

“紅兄闊達,來。”楚留香舉杯,微笑。

樓下的楚留香和一點紅舉杯暢談,樓上的路小佳熄燈進入夢鄉。

他睡覺的時候并不是很板正,不會像他師父一樣,睡覺的時候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有呼吸存在的話,閉着眼睛的荊無命看上去就像屍體,還是停屍房裏面準備要入殓的那種。

路小佳喜歡側身睡,靠着牆,但是又不喜歡牆角陰冷,便拿被子的一小半隔在自己跟牆中間。睡覺的時候他也不喜歡枕枕頭,棉布的除外,方方正正的木頭硬枕看着就覺得脖子疼,瓷枕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路小佳跟着他師父行走江湖的時候,荊無命并不是一個習慣于享福的人,他只住最普通的客棧,最簡單的房間,吃最簡單的食物。但如果路小佳提了要求,說他冷,說想要一床軟被子,或者想要吃些什麽的時候,荊無命也會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掏錢滿足他。

所以有條件的話路小佳會向店家要三套被子,一套蓋着,一套隔在牆和自己中間,還有一套疊成豆腐塊然後枕上去。

但是那是有條件的時候,一般他也不會挑,有什麽用什麽。只是會把木枕和瓷枕推到一旁去不枕,早上醒來再回歸原位。

也正因如此,路小佳回路家,或者去易家看自己姐姐的時候都不會住太久。見到人聊聊天敘敘舊,差不多就行了,世家的那些破規矩,路小佳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有時候會覺得很奇怪,也很奇妙。

時間好像是這世間最能改變一個人的東西了。

五歲之前路小佳還很适應世家小少爺的生活狀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然而快到十五歲的路小佳已經是江湖人的生活模樣了,甚至比江湖人還潇灑,因為就算是江湖中人也不會說不喜歡木枕和瓷枕,尤其是瓷枕,越華美,越多彩,越風雅,越富貴。

然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算是夏天,路小佳也不喜歡用瓷枕。他寧可睡得滿頭大汗醒來之後再去舀井水洗個涼水澡。

但是若是母親或姐姐留他,他也會從善如流地多住幾天。習武之人幾個晚上不睡也不是不可以,何況路小佳也有過跟着荊無命接連幾天追蹤目标的經歷,他早已習以為常了。

之前跟師父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會在晚上去想母親和姐姐,然而到了另一個世界,快要到一個沒有她們的金陵的時候,路小佳開始回憶起從前的事情。

他當然知道母親不是他的母親,父親不是他的父親,姐姐也不是他的姐姐。

就路小佳的感受而言,他覺得路家人裏面,只有姐姐不知道他不是她的弟弟。他不知道父母是出于什麽因素,不告訴姐姐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們是出于什麽想法,将自己交給了師父,讓自己跟着師父習武。

荊無命并不是一個适合照顧小孩的人,他連他自己都不怎麽照顧。所以一開始錦衣玉食的小少爺跟在他身邊的時候…說實話,路小佳過得不是一般二般地狼狽。後來路小佳才意識到荊無命壓根就不懂這些,他這才開始開口提要求的。

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之後,路小佳會去想,他忍不住地去想——荊無命并不是一個尋常人家看上去會選擇當自己孩子師父的人,他太冷,好像一抔死灰;他缺了一條胳膊;他練的劍是殺人的劍法,出鞘必會見血。

可他是荊無命。不管出于什麽緣故,他盡己所能把路小佳養大,教他劍法,教他殺人。

路小佳學得把自己也磨砺成一把鋒利的劍,一把快劍。

但當他回家的時候,他發現父母和姐姐看到他的眼睛時又會覺得不自在,會避開他的眼神。可他們看上去又愛他,把路小佳當做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弟弟,無微不至。

只是這份愛和無微不至之中似乎又添加了些許沙礫一般,那些隐瞞的事情,那些避開的話語,那些錯開的眼神……每當路小佳想全部接受的時候,那些沙礫将他的心磨得生疼,磨得鈍痛,他又不得不退開一步。

荊無命好像也看出來了路小佳每次回去之後的不開心,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每次路小佳回來的時候,他都在。

桌子上還有花生米和花生糖。

這些都是路小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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