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 56 章

于海沉默的環顧貼滿三面牆的照片, 入目皆是他的面孔和身影,适應之後,倒也不覺恐懼。

于海了解自己, 他并非無情的冷血動物, 他也會對某一件事物、某個人投入深刻的感情, 他愛自己的父母,他有情同手足的兄弟。

正因如此, 于海清楚的明白, 他不愛魏朝宗,或許某天他也可以為魏朝宗兩肋插刀, 可以為他赴湯蹈火, 但那是朋友之義,不是情人之愛。

何況, 他和魏朝宗如今的朋友關系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礎之上。

室內唯一的長桌上放着一個複古白金煙盒,旁邊還擺着一副相框,裏面封存了一朵幹花。不必細辨, 那是青奚初見, 魏朝宗從他這“搶走”的白玉蘭。

于海視線掠過相框,手指搭在煙盒上, 不問自取, 敲出一根煙。

嘴裏銜着煙打開門後點燃,于海沒有說話,托着煙灰缸,走向了客廳的陽臺。

天色已晚,八點多本該是萬家燈火的時刻, 于海記得他住的那個單元樓棟入住率有半成以上,如今卻漆黑一片。

一梯兩戶18層36戶, 魏朝宗好大的手筆。

于海彎腰将煙灰缸放在飄窗上,輕吐了口氣,白色煙霧袅袅升向夜空,隐入昏暗裏。

身旁悄無聲息多了一個人,安靜的站在他的身側。

“魏朝宗。”于海深邃的眉目籠罩了淡薄的煙霧,影影綽綽若近若遠,“你應該清楚,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感情吧。”

魏朝宗蜷了蜷渴望拂去那層朦胧“輕紗”的手指,聲音嘶啞:“我知道。”

“五年前我答應你,不過是恰好缺個伴兒,為了應付我媽,我對你沒有動心的感覺。”

“我知道。”

當年,魏朝宗離開K國的一周前,不顧死活的沖上來親他,無論于海對他如何打罵,往日聽話的狗崽子嘴角流着血,仍然倔強的說着求愛的話。

一夜過去,魏朝宗目光中奮不顧身的熱烈絲毫未減。

“你不讨厭我的親吻不是嗎?”

“這不是喜歡,更不是愛。只能證明我對同性并不排斥。”

“我知道。”魏朝宗很傷心,強撐着露出笑臉,“情由心生,相處久了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魏朝宗堅定的說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那天晚上,于海媽媽打過來一個越洋電話。話語不過是閑話家常,于海卻聽出了他媽的想念,于是說最多兩個月就能回國了。他媽高興之餘,又擔憂他孤身一人孤獨寂寞。

于海心道,多年下來習慣了一個人,他挺享受獨身的感覺。但對方真切的憂心讓他改了口,我試試,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伴兒。

魏朝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眼巴巴的望着他,滿臉寫着舍我其誰四個字:“選我吧,我一定是那個合适的人。”

“如果處了之後,不合适呢?”

“不合适…不合适…你就提出來,我多好說話啊。再說,不嘗試怎麽知道?”

于海輕笑:“行,我們試一試。”

然而魏朝宗夢寐以求的“戀愛”僅持續了五天,便支離破碎,走向面目全非的結局。

破鏡無法重圓,于海理解不了五年前魏朝宗的執念,更無法理解他現在的強求。

“有人說我天生缺了一竅,需要有個人幫我開竅。”于海笑了笑,“這世上七十多億人,大概率裏面有個能讓我開竅的,這輩子我或許遇得上,或許遇不上,但那個人不是你。”

“不嘗試怎麽知道?”二十四歲的魏朝宗問出了五年前一樣的問題。

只是這次,于海沒有答應。

十九歲的魏朝宗一腔孤勇,他能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傷心,锲而不舍的反複追上去,懷揣的是對未來的憧憬。

二十四歲的魏朝宗,歷經了五年的精神磋磨,盡管他的語氣并不沉重,平淡的敘述着他這幾年的心路歷程,但滿牆的照片已是鐵證,于海無法體會,卻看出對魏朝宗來說,恨是痛苦,愛而不得也是痛苦。

他和魏朝宗的朋友關系建立在利用之上,但魏朝宗的确幫了他不少,他人投之以瓊瑤,即使他不能回贈同樣價值的東西,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人深陷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于海反問道:“既然求而不得是痛苦,為什麽不再次嘗試放手。”他口吻平淡,字字句句卻如鋒利的尖刀,“戒斷反應是一時的,而我永遠不會對你動心。”

永遠不會。

于海連一絲“可能”的希望也未留下。

一把把尖刀精準的紮在魏朝宗的胸口,他卻從中品出帶血的甜意。

于海讓他絕望心死,是為了讓他減輕痛苦。

但是他的一顆心早已不屬于自己,只要看見于海,那顆心就會跳動。

“我不需要你喜歡我。”魏朝宗說這句話時,恍惚聽到另一個聲音瘋狂的嘲笑聲,他若無所覺繼續說,“只要你還讓我留在你身邊,像五年前一樣。”

于海想,怎麽就執迷不悟呢?

他語氣故意帶了點諷刺:“你說那張我逗包子玩的照片是你親手拍的,那你應該知道,五年前你的離開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影響。像五年前一樣?可惜,五年前我也對你沒什麽感情。”

魏朝宗自嘲的點了點頭:“是,在你的心裏,我比不上包子重要。”

于海沒料到,魏朝宗就這麽坦然的說出來,還一副認命接受的模樣。

不禁擰眉,沉聲道:“魏朝宗,你真的明白嗎?這我這兒,你不如一條狗。”

魏朝宗默默的想。

于海不愛他沒關系。

如果于海不會愛人,如果于海喜歡狗超過喜歡人,那他甘願做于海的狗。

但他不敢說出心中所想,房間裏的秘密已經吓到了于海。

魏朝宗點頭:“我明白。”

“你明白個屁!”于海無語了,轉身坐在飄窗上,向煙灰缸裏抖了抖煙灰,簡直懷疑眼前的魏朝宗被掉包了。

“于海,我不怕痛苦,求而不得的痛對我是恩賜。”

哪兒來的受虐狂?

于海氣笑了,罵道:“你踏大爺的在這兒胡說八道什麽玩意。”

效仿某東方大國的那位聖雄嗎?

魏朝宗有足夠令人信服的證據證實他沒有說謊,但方才沖動造成的後果警醒着他,讓他在手指觸碰袖口的那刻,及時懸崖勒馬。

魏朝宗心底懊悔,若是于海不在,他肯定要給自己一刀洩憤。他不該帶于海來,不該暴露房間的秘密,更不該說那些不知所謂的話。

魏朝宗改口:“我的意思是,沒有什麽所謂的痛苦。過去的五年已經把所有的不愉快帶走了,我們重新開始不好嗎?”

從前不會重頭再來,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不會改變。于海不是個喜歡回頭看的人,他真正和魏朝宗有了相交之心,是以為魏朝宗對五年前釋懷了,但魏朝宗的執念超乎了他的想象。

于海将煙頭摁熄在煙灰缸中,嗤笑:“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我沒有。”

“魏朝宗,我不是瞎子,不是聾子,我看得見也聽得清。”

魏朝宗在這五年中的自我折磨,于海無法視而不見。

“你敢說你已經放下了所有的執念?你敢說這份執念沒有讓你自我傷害?”

魏朝宗不禁退縮般的後退半步:“我沒有。”

于海一把抓住魏朝宗的手腕,将他的袖子撸上去,露出數不清的蜿蜒交錯的猙獰傷疤。

有些傷口甚至還在結痂……

于海厲聲質問:“這就是你說的沒有痛苦,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了?”

魏朝宗慌亂失措,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遮住于海的目光,漆黑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近乎哀求的說:“你別看,很醜。”

于海看着魏朝宗顫動的雙眸,不忍的松開了手,起身準備離開。

“于海!”

于海沒有回頭,留下最後一句勸誡:“魏朝宗,你好好想想吧,你的未來還有很長,不要被一時的感情蒙蔽,被它拖入地獄。”

于海走向小區大門,一路思緒紛亂。

掏出手機準備叫代駕,發現自己手機忘了拿,車鑰匙也忘了拿,反而摸出一盒煙。

無奈的望着夜空嘆了口氣,敲出根煙噙在唇角,點燃。

他想,人的情感果然不能共通。

他不懂魏朝宗的執念從哪裏來的。

五年前不理解,五年後更不理解。

愛上一個人這麽容易嗎?

情愛這種東西這麽重要嗎?

五年前,十九歲的魏朝宗為了留在他身邊,跪了整整一夜。

明明是個自尊自傲的人,就因為虛無缥缈的愛放棄尊嚴屈膝跪倒。

五年過去,再多的愛也應該消磨在時間的流逝之中。

即使有感情,殘餘的應該是恨啊。恰如前幾次和魏朝宗的相逢,對方敵視的态度,與他時刻的針鋒相對,才應該是合理的。甚至,魏朝宗曾放出讓那對姐弟消失的狠話,于海以為他是恨屋及烏,用傷害他身邊人的方式惡心他、報複他。

看似瘋子般的舉動,以魏朝宗的乖戾性情,不是做不出來。

而現在,為了不讓他看到自認為醜陋的傷痕,二十四歲的魏朝宗雙目赤紅眼裏含着将滴未滴的淚發出哀求。

明明是個睚眦必報眼不著砂的人,卻在經歷五年的自我折磨後,欺騙他也欺騙自己說從未痛苦過。

于海不免心中嘆息,将煙摁熄丢在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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