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郎

第27章  大郎

忽聽兩三聲熟悉的鷹啼, 趙琨擡眸一看,原來花朝和霜降就在他的頭頂上空盤旋,鷹的視力非常好, 嗅覺強大,在兩撥人馬還相距大約五十步的時候, 在趙政這一邊的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 鷹最先認出了坐在簡陋的敞篷牛車上, 穿着短褐布衣的趙琨。

緊接着,蒙恬帶出來的獵犬也開始汪汪叫。

聽見鷹啼犬吠,又看見花朝和霜降在低空中翺翔, 繞着一個小孩子轉圈圈。趙政、蒙恬和周青臣等人才朝趙琨這邊看過來。

花朝和霜降經過嚴格的訓練, 如果主人沒有穿戴護臂, 就不會落在主人的身上。必須這麽訓練——因為鷹的爪子極其鋒利,可以輕易地刺穿獵物的皮肉。夏天的衣服很薄,要是不穿護具, 遭遇“鷹爪功”的滋味絕對會十分酸爽。一抓袖子上就要多幾個洞。

花朝選了離趙琨最近的樹, 站在橫出來枝丫上探頭探腦, 望着趙琨叫。霜降又盤旋了幾圈,落在趙政的護臂上。趙政端坐在豪華的敞篷馬車中,頗有幾分軒昂矜貴的氣質, 但熬了一整夜, 此刻明顯發紅的雙眼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焦急。

随行的車馬頗多, 又陸陸續續趕來幾百人。宮廷郎衛或者揚鞭催馬, 或者面面相觑, 沒一個人說話, 尤其是不敢議論鎬池君——這些郎衛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消息一向靈通, 知道公子政和鎬池君最是交好,這一路過來,緊趕慢趕的,騎着優質戰馬的同僚都被挑選出來,輪流縱馬狂飙,負責提前去下一個驿館報信,當大部隊抵達驿館的那一刻,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直接更換馬匹,繼續前行,

大家夥就連早飯都是在馬背上吃的,可見公子政有多在意這位小叔父。別說鎬池君穿着平民百姓幹活專用的短褐,就算不穿,只要公子政沒發話,他們都不會冒頭。

只有趙濯一點也不帶怕的。他今天仍然穿着錦繡華服,□□的馬也是一種極其名貴的、威武健壯的西域駿馬——紫骝駒。

趙濯人還未到,直接手持馬鞭隔空喊話:“鎬池君,你那護衛終黎辛不在嘛?怎麽叫賊人給捉了呀?”

趙琨翻了一個大白眼,一點都不想搭理這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趙政面無表情,心中暗暗地記上一筆——幸虧趙濯這厮有個好爹,不然他早就被人打死了。

蒙恬的護衛牽着兩根狗繩,被兩條獵犬拽着向前狂奔,直直地沖向趙琨乘坐的牛車。随着獵鷹和獵犬的靠近,拉車的牛本能地感到威脅,緊張不安地用前蹄刨了刨地面。不遠處的毛驢直接就“啊呃啊呃”的驚叫起來,要不是有人牢牢地牽着缰繩不放,這頭驢子已經吓跑。

趙琨跟趙政隔着人群遙遙對望,等離得近了些,他忽然發現王绾也在随行的隊伍中。由于王绾換了胡服,背着弓箭,模樣跟平常大不相同,他剛才匆匆一瞥,竟然沒認出王先生。

作為王绾的學生,趙琨原本應該先下車拜見王先生的。然而趙琨的小短腿蹬了蹬,夠不到地面。護送他的驿丞和亭長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嫡長公子出行的排場,目不轉睛地盯着看,根本就沒發現趙琨想要下車。

趙琨又蹬了蹬,眼看快要挪到牛車的邊緣了,突然瞥見兩條大黃狗,又吓得趕緊縮回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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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绾、周青臣、蒙恬幾乎同時策馬跑上前。蒙恬的馬最快,馬術最好。他搶先一步來到牛車前,細細瞧了瞧,确認趙琨沒有再添新傷,松了一口氣,一把将他抱上馬背,說:“別怕,我養的獵犬很聽話,不會随意襲擊人。四郎(蒙毅)非要來找鎬池君,我不許,把他關在家裏了。我可是跟四郎立過軍令狀的,定要将鎬池君一根頭發也不少的帶回鹹陽。”

趙琨心說:蒙大郎,你知道人一天大約要掉多少根頭發嗎?

不過小夥伴連夜找他,他還是非常感動的。蒙大郎蒙恬目前只有十五、六歲,允文允武,一表人才,眉目間略帶三分書卷氣,已經顯出幾許儒将的風采。

趙琨的唇角微微勾起,煞有介事地拱手道:“四郎的情誼我領了,大郎連夜救援的恩情,我也銘記于心,絕不敢忘。”

就在這時,一名郎衛過來傳話說:“蒙大郎,公子政邀請鎬池君同乘。”

趙琨:“……”

剛才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但跟大侄子坐在一輛馬車上,處于衆人視線的焦點,趙琨就難免回憶起他是被滄海君挾持到這裏的……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瞧瞧四周,鹹陽尉(縣公安局局長)、鹹陽的二十幾個亭長帶着幾百號人,還有兩百多名宮廷郎衛,這些郎衛無一例外,都是公卿百官的子侄,在趙政身邊當上幾年郎衛,或許就要外放做官的。

很好,刺客刺殺春平君,在重重戒嚴搜捕之中,劫持鎬池君出逃,把他扔在風陵渡這件事,短期內都翻不了篇,除非有更勁爆的八卦可以佐酒。

趙政直接下令,免去繁瑣的禮節,後隊前隊調換位置,往回走。到了驿館,隊伍停下來修整的時候,驿丞單獨給公子政安排了一處環境清幽的小院,趙政示意左右的郎衛都退下去,只留趙琨、蒙恬、王贲、王绾、周青臣等人。

趙琨不等大侄子提問,自覺地把滄海君劫持他逃亡的過程敘述了一遍。但有所保留,比如滄海君說他和萱姬有淵源,仿佛他們彼此之間存在某種聯系。滄海君還告訴趙琨,鹹陽西市的某家商鋪,有他為萱姬準備的禮物。這些私事,趙琨就一個字也不提。

趙政聽完,霸氣地一展袖袍,說:“滄海君應該感謝他自己沒有食言,萬幸小叔父平安歸來,不然就算大河(黃河)之外,山高水遠,政也要發動千軍萬馬,踏平萬裏山河,将他捉來,五馬分屍!”

這是趙政頭一回在趙琨的面前表現出彪悍的一面,趙琨踮起腳,在大侄子的小腦袋瓜上挼了一把,疑惑道:“滄海君到底是什麽人?”

趙政眉心微蹙,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王绾若有所思地說:“聽聞東夷有一個小國名叫穢國,滄海君1正是穢國的君主之號。”

蒙恬略微遲疑了一下,補充道:“呂相滅東周國的時候,當地百姓都誇贊滄海君的慷慨。呂相派人一調查,發現這個滄海君居然是周赧王的債主,名聲還挺好的,就親自去請他,奉為座上賓,一直讓他享受着上等門客的待遇——吃飯有魚有肉,出門配車配車夫……結果回到鹹陽城沒多久,滄海君就在長楊宮刺殺春平君。”

關于周赧王欠債的事,趙琨聽過一個成語——債臺高築。

公元前257年(秦昭王50年),楚王請周赧王以天子的名義下令——讓諸侯聯合伐秦。結果最終只有周赧王和燕國出兵。其他諸侯都是口頭答應,卻放了周赧王的鴿子。話說周王室衰微,周赧王為了攻打秦國,向許多豪門富戶借錢,作為軍費。誰知楚王一看,參與合縱伐秦的諸侯這麽少,根本就沒法和秦國相抗衡,于是宣布就地解散,各自回家。最後只有周赧王受傷的世界達成了——合縱伐秦失敗,借來的軍費也無人報銷,他被債主逼上門,不得不躲進深宮的一座高臺之上,逃避債務。

萬萬沒想到,滄海君也是債主之一。

趙琨輕咳一聲,好奇地問:“那個春平君,他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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