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秦王政:全部使用陶俑,要千軍萬馬
第35章 秦王政:全部使用陶俑,要千軍萬馬。
小叔父的肩膀還很稚嫩, 并不能像父王一樣讓他倚靠,但給他的安全感,竟然一分一毫也不比父王少。只是他從來沒有這樣哭過, 心中有些難為情。萬幸小叔父一點都不別扭,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把臉藏起來, 抱着他偷偷地哭。
趙琨猝不及防, 被一雙鐵箍一般的手臂勒得岔了一口氣, 手中的食盒陡然墜地,各種小點心散落,滾得到處都是。
秦王政哭得很安靜, 除了最開始的那一聲類似于受傷的小狼崽子的痛楚嗚咽, 就只有極其輕微的抽泣聲, 有那麽一刻,趙琨以為秦王政沒在哭了,卻又突然感覺到滾燙的淚水落在肩頸上。
到後來, 趙琨的衣襟都被淚珠子染濕了。然而只有這短暫的軟弱, 當第一縷天光照進靈堂的時候, 仿佛一切都是幻覺,秦王政已經恢複了沉穩鎮定,唯有微微泛紅的眼睛, 能夠證明他流過淚。
沒有時間繼續悲傷, 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們去處理。
子楚的葬禮非常隆重, 他生前用過的幾萬件日常物品, 他喜歡的犬馬豪車、奇珍異寶, 伺候他的宮人, 全部一起入了王陵。單是陪葬的陶俑,就有歌舞俑、奏樂俑、武士俑、将軍俑等等。
趙琨以為秦國早就廢除了“人殉”制度, 沒想到只不過是不再要求官吏殉葬,後宮中屬于子楚,卻沒有生育過子女的妃嫔、宮女,依然逃不過悲慘的命運。
趙琨跑去勸趙姬和呂不韋,不要讓活人去殉葬,反被怼了幾句,趙姬說子楚白疼他了。
趙琨見不得這麽殘忍的事,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夕陽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山中的千岩萬壑、蔥茏草木,都在獵獵風中嗚嗚作響,仿佛那些殉葬的人還在地下哭泣。
秦王政猜到小叔父為什麽如此難過,私下對他說:“寡人的陵墓已經在選址,就快要開始修建了,将來寡人不容許活人殉葬,一個都不許。全部使用陶俑,要千乘萬騎、千軍萬馬。叔父覺得怎麽樣?是不是比這上百人壯觀多了?”
趙琨十分欣慰。但如果他沒記錯,始皇帝一駕崩,胡亥就把兄弟姐妹都送去陪葬了……
但尚未發生的事,沒必要拿出來掃興。他由衷地附和道:“那當然,便是這份心,已經勝過無數君王。”夏商周、春秋戰國,搞活人殉葬的諸侯,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始皇崽崽能這樣想,真好。
秦王政認真地想了想,說:“寡人要各種各樣的陶俑,從将軍到士兵,包括大秦所有的兵種。一會兒就安排工匠去做。”
秦始皇陵兵馬俑!
趙琨一時間說不出話,他隔着袖袍,抓住了秦王政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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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秦王政搬進章臺宮居住,換上了秦王的專屬服飾——玄端。
秦王政的繼位大典還要再等上幾個月,明年正月才舉行。但宮人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為他量身定制繼位典禮上要穿的冕服。準備各種物品,有祭祖要用的,有舉行各種吉禮要用的……
玄端很長,黑色的衣擺拖曳在暗紅色的氈毯上。秦王政張開雙臂,等宮女替他系上腰帶、組佩和绶帶,對着銅鏡瞧了瞧。威嚴莊重的服飾,深沉的色調,襯得鏡中人身姿修長、膚色冷白,眉眼的輪廓越發鋒銳。
再轉身的時候,他整個人的氣質也有明顯的變化——仿佛一只小狼崽在一夜之間長出了鋒利的爪牙,蛻變成了危險的獵食者。
璀璨的燈火中,他展了展堆疊的廣袖,對趙琨說:“小叔父,政會像父王一樣,護着你的。”
趙琨心中感動,俯首道:“臣願以手中之劍,為王上披荊斬棘!”願以螢火之光,點綴長夜。
廊柱邊上,李斯、蒙恬、王贲、李信等人紛紛朝這邊望過來,似乎很想參與。然而宮裏的規矩,為了避免驚擾到貴人,郎衛是不可以随意發出聲音的。
下一刻,秦王政對他們招招手,挨個兒點名,“都過來,請諸君說說看——關于這次的五國合縱,應該如何破局?說得好,寡人有賞。說得不好,也無妨。打發時間罷了。”
他說完,還抛給李斯一個鼓勵的眼神。
趙琨心說:你就使勁勾搭李斯吧。只要鋤頭舞得好,沒有牆腳挖不倒。始皇崽崽加油。
過了幾天,前線又傳回來一封戰報——秦軍退守黃河以北。信陵君并沒有撤兵,而是乘勝追擊,再次擊敗秦軍,秦軍的主帥蒙骜逃跑。
這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甚至有人往蒙家的大門上潑馬尿,扔牛糞和爛菜葉子……
呂不韋擔心蒙骜投降,提議先将蒙恬和蒙毅看押起來。
趙琨聽到消息,先一步趕去蒙毅的家中,想将他接出來,避一避風頭。
蒙毅雙目赤紅,雙手握拳,大聲說:“祖父不可能叛逃!我哪裏也不去。蒙氏兒郎,就算戰死,也不當逃兵,更不曾有降将!”
趙琨拍一拍好友,“我知道。問題是呂相手底下的門客,亂得很,齊楚燕韓趙魏的人都有,你要是落在呂相的手裏,只怕被宵小之徒給害了。四郎,趕緊跟我走。你兄長也不會有事,王上會庇護他的。”
蒙毅已經十三歲了,藏在後宮會有人說閑話。躲在隐宮就剛好。一般只有宗室才會進出隐宮,所以呂不韋不會派人搜查這裏。
趙琨帶蒙毅去挑選住處的時候,遠遠瞧見一個小宦官跪在烈日下,曬得小臉紅撲撲,嘴唇卻已經幹裂發白,有好幾道口子。一名趾高氣揚的大宦官手持馬鞭,狠狠地抽打他。
這個小宦官用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趙琨,嘴唇動了動,仿佛在求救,卻沒有發出聲音。
宮裏的關系錯綜複雜,趙琨不想節外生枝——被人發現鎬池君來過隐宮,就會有人猜到蒙毅藏在這裏。他這次出門,都沒有穿宗室的衣裳。輕車簡從,處處都很低調。
所以他快步走過去了。
等趙琨安置好蒙毅出來,大宦官已經不見人影,那個小宦官還跪在烈日下,衣服都被打爛了,背上一大片縱橫交錯的血印子,幹涸的鮮血和破布粘在一起,觸目驚心。
趙琨原本打算直接離開。他必須對蒙毅的安全負責,不敢随便當好人。
然而,趙琨剛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咕咚”一聲,他回頭一看,那個小宦官暈了,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趙琨嘆了一口氣,讓周青臣将小宦官抱到他的車上,送到徐咨那裏療傷。過了小半個時辰,徐咨終于将人救醒了。
趙琨問那個小宦官:“你叫什麽名字?”
小宦官剛醒的時候,眼神迷惘,聽見有人問話,目光瞬間聚焦,立即翻身下榻,向趙琨行禮,說:“奴婢單名一個‘高”字。是家中的老大,他們都喚奴婢‘伯高’。”
隐宮裏的宦官,都是觸犯刑法之後,被沒入宮廷的。伯高的年紀和趙琨差不多,應該不是罪犯,而是罪犯的孩子。他的禮儀竟然非常标準,一點都不遜于趙琨。可能有些來歷。
趙琨略微難為情地說:“抱歉,伯高。我去過隐宮的事,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暫時不能放你回去。”
伯高怔了一下,顯得十分開心:“鎬池君太客氣了,奴婢做夢都希望離開隐宮,娶妻生子,再也不回去。”
戰國末年,宮裏的宦官,只有一部分是閹人,也有許多不曾經過閹割的。伯高身上的零件就很齊全。
趙琨只是随手撿了一個人,萬萬沒想到居然撿到寶了——伯高善解人意,很會照顧人,自發将趙琨的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條。每件事都辦得合他的心意,就連洗腳水的溫度都完美地符合他的習慣。才過了兩三天,趙琨就決定将伯高留下來。從隐宮要個人,對他來說,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不過,十來歲的孩子,這麽會看人臉色,應該是沒少挨打。趙琨總是忍不住對伯高溫和一些,也從不安排他去做任何事情,但如果他主動端茶倒水,趙琨也不拒絕,每次都真誠地道謝,小心地維護着伯高的自尊心。随着時間的流逝,伯高不再那麽緊張,但還是不安,總是迫切地想證明他對趙琨有用。
很快,又有戰報傳回來——蒙骜沒有逃跑,他收攏了殘部,退守函谷關。憑借着函谷天險,秦軍總算抵擋住了五國軍隊的進攻。
然而,接連戰敗,蒙氏還是成了衆矢之的。蒙恬和蒙毅總被其他少年議論、排擠。
趙琨請秦王政幫幫蒙毅。
秦王政的唇角勾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拖長聲音問:“叔父想怎麽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