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十章

施施帶着侍女匆匆趕到繼妹的院落裏,謝清舒一見她就放聲哭了出來。

府醫已經來看過,還特意言明只要後續仔細換藥定然不會留下疤痕。

但她還是止不住地掉眼淚,仿佛再也無法走路一般。

伊始時謝清舒便遣人傳信讓施施過來,知悉女使被月照院的侍女斥責并趕回後氣得臉都要漲紅,後來曉得施施正在沐浴方才按捺住。

兩個院中的侍女積怨頗深,施施性子随和,從不約束下人,遂養了一群極跋扈的惡仆。

她向施施抱怨過許多次,說自己受了怎樣的冷落。

施施嘴上說好,但回去後依然不會對她們施以絲毫責罰。

“你怎麽才來?”謝清舒攬住她的脖頸,抽咽着說道:“我的腿要斷了,你是不是也不來看我一眼?”

她仿佛是委屈到了極致,死死地将她嵌在懷裏。

施施的肩頭被她的淚水浸濕,她有些無措地被她攬住。

心中還有些不适,但她的懷抱已經向着謝清舒敞開了。

她任性、驕傲,鮮少會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樣子。

施施做慣了姐姐,凡是繼妹向她讨要的東西,她基本是沒有不給的,雖然她也還只是個小孩子。

在夢魇來臨前,她的一切好像都系在謝清舒的身上。

但想起夢魇中的事,她實在無法再全心全意地待她。

她不敢再向她打開心扉。

“方才在沐浴。”施施輕聲說道。

若是往常她的心早就軟下來了,縱是繼妹做了再過分的事,只要她一落淚她便會完完全全地原諒她。

二娘還小,她絕對不是有意的。施施總是這樣想。

謝清舒将她摟得更緊一些,誇張地哭道:“我再也不能走路了,還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不會的。”施施嗓音溫柔地打斷她,“要再傳喚府醫過來看看嗎?”

她漸漸地擡起了頭,那雙紅腫的眼睛執念地凝視着她。

施施又重複了一遍。

話音落* 下時她自己都吃了一驚,這樣涼薄冷漠的話語竟然也會她的口中說出。

但奇異的是,她的胸腔裏并無預想中的痛楚。

侍女很是無奈地橫在她們中間,既不敢真去再請府醫,也不敢繼續駐留在內室裏。

施施睫羽輕顫,靜默地和她對望着。

她柔聲道:“二娘若是無事,那我便先離開了。”

謝清舒望向她澄淨無波的眼眸,終于無法維持面上的僞飾,将下人全數屏退:“都出去!”

“施施,你還在怨我嗎?”她攥住施施的手,将她拉向自己,仿佛這樣就能将她帶回自己的身邊

她的眼睛紅腫,眼眶中滿是瑩潤的淚水。

施施沒有說話,只是僵硬地任她拉近。

謝清舒放低姿态,幾乎是懇求地向她說道:“你有什麽事都可以來問我,我都願意說給你,別随意聽信旁人胡說的話好不好?”

“我沒有。”施施想要和她保持着距離。

但她的力氣太小,反倒讓繼妹禁锢得更緊。

“你這幾日就是在故意避着我……”謝清舒哭得梨花帶雨,軟硬兼施地要強扣住施施,“你總是慣着你的那些侍女,她們故意不向你通傳,那天夜裏我在你院前的橋上等了半個時辰。”

施施的心中空蕩蕩,但她還是耐心地說道:“我這幾日頭痛,睡得很早,不知道你來過。”

謝清舒愣愣地看向她,似乎不相信這樣的話會從她的口中說出。

“你再哭,我的頭又要痛起來了。”她溫聲說道,“別怕二娘,只要好好養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施施按住她的手,使力掙了出來。

“待會兒母親要過來了。”她的眼眸閃爍,為難地看向謝清舒。

她們三人鮮少共處一室,施施性子很軟,唯有在這件事上有些堅持。

謝清舒只是将臉龐貼在她的手上,有些受傷地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當真與薛允沒有任何幹系,施施。”

她在說謊。施施心中突然生起這樣一個念頭。

理智在用夢魇中的事警告她不要再輕信繼妹,但她還是輕輕摸了一下繼妹的肩頭。

施施心事重重地回到月照院,她竭力地想要改變命運的軌跡,可這一切仍如滾滾的江水般奔向同樣的盡頭。

白雲觀那次她躲過了李越,然而在金明臺又撞見了。

夢魇裏繼妹是在月照院中摔傷,她連日不肯見她,謝清舒卻還是摔傷了腿。

那場充斥陰謀與算計的宮宴,好像她無論如何努力都逃不開一樣。

施施的黛眉蹙起,回去院落後她便執着筆開始思索要怎樣和李鄢講。

她不斷地塗塗抹抹,光是草稿就寫了許多遍。

好像怎樣措辭都不對。她将頭枕在桌案上悶悶地想道。

視線從那方藍色錦帕上掃過時,施施突然有了想法,她提起筆繼續向下寫。

*

衛國公府素來子嗣單薄,繼妹受了傷,施施便無論如何都要出席這場宮宴。

清早綠绮還未來喚她,施施便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的嗓音甜軟:“綠绮,我想戴那副金耳珰。”

綠绮揉了揉她的頭發,将簾子挽了起來:“姑娘今日笑得真甜,是不是做了什麽好夢?”

施施垂下眼簾,掩住眸中的情緒,只是揚起唇角繼續說道:“沒有,只是睡得很好。”

她坐在銅鏡前親手将耳珰戴上,幽藍色的寶石散發着典雅的暗色光澤,長長的金鏈垂落在肩頭,将她纖細的脖頸襯得愈加白皙。

仿佛輕輕一掐就能折斷。

施施被自己突然的念頭駭住,她阖上眼眸沒再看向銅鏡,只是由着綠绮和青蘿為她梳妝。

她的心跳始終有些過快,直到跟着繼母下馬車時吊詭的想法仍在她腦中盤旋。

此次宮宴是皇帝寵妃蕭貴妃的整十壽宴,因此辦得極為盛大。

但她們入宮最先要見的還不是她,而是那位低調許多卻榮寵不衰的張賢妃。

盡管衛國公一直不願她們與張賢妃多接觸,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

施施剛到殿門時她便迎了出來,每一次都是這樣,她待施施一直極好,好到施施有些莫名的程度。

小時候她還疑惑地問過父親:“爹爹,姨姨為什麽對施施那樣好呀?”

謝觀昀神情冷漠道:“她不是你的姨姨。”

他面露嫌色,看也沒看她一眼就離開了。

打那以後她就漸漸生出些懼意,不敢再向着父親口無遮攔地問東問西,這不是小孩子的天性,更類小動物求生的本能。

父親不喜歡張賢妃。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

只是她也疑惑,姨姨那樣溫柔和善,父親為什麽不喜歡她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施施在長大以後方才找到。

她收回思緒,禮貌地向張賢妃行禮問好,還沒福身張賢妃便将她拉了起來。

女人的手有些微涼,連指骨都是蒼白透明的,就像她的臉色一樣。

她像是病了,但繼母說生病的不是她,而是那位年幼的九殿下。

施施的手稍稍收緊,張賢妃感知到後向她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施施是有些冷嗎?”

她搖了搖頭,耳珰發出好聽的琮琤聲響。

張賢妃牽着她走進殿中,殿裏焚着香,有些像廟宇裏的那種。

因皇帝崇道本朝佛事衰微,施施印象中也就只有雍王李鄢明晃晃地擺出自己對佛寺的青睐。

她的眼眸眨了眨,旋即想到是因為那位小殿下的緣故。

他病得很重,連見客都做不到。

他比施施小一些,是皇帝的幺兒,去年才剛封的王,今年就病得快要日薄西山了。

張賢妃親自為她點茶,施施捧着瓷杯聽她講九殿下的事,眼中也泛起些瑩潤。

“只當是尋常宴會便是,不必太過憂心。”張賢妃緩聲說道,“但該有的小心不能少,到底不是在家裏,我今次也沒法陪在你身旁,若是出了什麽岔子,趕快來遣人尋我。”

“嗯。”施施鄭重地點點頭。

張賢妃又親自送她離開,眼看着她坐上轎子才回過身。

天色已經深黑,明麗的煙火照徹夜空,絲竹與琵琶的樂聲交織在一起,席間卻更顯得靜谧。

壽宴的主人公踏着蓮步姍姍來遲,見到那張絕美的面容後,衆人心中的惱意皆漸漸地淡了下來,蕭貴妃盛寵多年,雖早過了佳齡卻仍風韻未減。

施施的心一直提着,悄悄在暗裏觀察太孫的去向,以至于被蕭貴妃看過來時還沒回過神。

“那位便是謝姑娘嗎?”她似是在與身旁的人細語。“真是名不虛傳。”

但施施的注意力全都系在遠處的太子身上,她奇怪地想太孫今日怎麽不和他父親一起。

她努力做出不動聲色的樣子,鼓着腮幫将頭垂了下去,生怕會被太子發現她直勾勾的視線。

還沒等施施用完碟中的冰酪蕭貴妃便又看了過來,這次她直接對上了蕭貴妃的視線。

蕭貴妃的眼神是和柔的,卻讓她生出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奇異錯覺。

施施的指尖輕顫,在內侍走到她的跟前時終于想起這目光像了誰。

——太孫妃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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