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內侍溫聲向施施傳話,遠處的蕭貴妃靜靜地看着她,那雙美麗的眼眸仿佛窺破了她的無措。

不對,夢魇中分明是沒有這回事的。

她與蕭貴妃從來沒有過交集,而張賢妃也素來低調,在九皇子降世後幾乎從不參與宮內的諸多紛争。

施施臉色微變,手心也浸出些冷汗。

難道會是因為李越嗎?

太孫妃蕭氏與蕭貴妃同出蕭氏,是嫡親的姑侄。

施施站起身,黛藍色的裙子将她瘦削的腰身勾勒得分明,走起路時搖曳生姿,如同在暖風中舞動的花枝。

她是極美的,卻也是極稚弱的。

就如同菟絲花一樣,非要攀附着旁人才能活。

她沒有掌控自己命運的能力,縱然生得再美身份再尊貴,也不過是只金絲雀。

施施能夠感知到在她起身的剎那,無數雙眼睛望了過來。

她提着羅裙步履輕盈地走到蕭貴妃的跟前,甫一站定她便握住施施的手,将她牽着坐了下來。

那姿态是親密的,就好像她們的關系也這樣親密一般。

繼母在稍遠處的席位上,那邊都是權貴的妻室,而這邊都是年輕姑娘,雖然大部分人都已有婚約。

施施懵懂,并不知這安排裏面的巧思。

她只是無法控制地又生出那種熱切的念頭,期望有人來保護她、幫助她。

無論是誰都好,只要別讓她獨自承受這種難捱的境地便好。

但心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勇敢些施施,你已經是大孩子了,怎麽還總是想着依靠旁人呢?

蕭貴妃的嗓音柔柔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手:“從前便聽人說謝姑娘風姿綽約,芳華絕代,如今親眼見了才曉得當真是同玉人一般。”

她不着痕跡地打量着施施,美麗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

施施在袖中攥緊了手指,才生出勇氣與蕭貴妃對上視線,她柔聲答道:“娘娘謬贊了。”

兩個人目光陡然撞在一起,像是有明燦的火星炸開似的。

“你生得真美。”蕭貴妃撫上她的臉龐。

她的眼中莫名帶着些追憶,仿佛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蕭貴妃的手指冰涼,輕輕地觸上她的眼尾,像是想要幫她擦淨那并不存在的淚水。

施施濃長細密的睫羽輕顫,這細微的抖動引得她的耳珰也晃動起來,幽藍色的寶石點綴其間,使她的美染上一層靈動的光影。

在衆人的附和聲中,她忽然清晰地聽到蕭貴妃輕嘆一聲:“不愧是謝氏的姑娘。”

她愣怔地看向她,蕭貴妃神色坦然,唇邊還帶着真摯的笑意。

正是在那一瞬間施施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就像她面對皇太孫李越時一樣,她沒有那麽聰明敏感,但也并非是天真蠢笨的姑娘。

她不明白蕭貴妃對她的惡意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她為何将自己帶到身邊。

她竭力地在腦中思索,但片刻後她的思緒轟然變為一片空白。

李越過來了。

他親密地挽住太孫妃蕭氏,這對新婚燕爾的夫妻從身份到容貌相配到了極致,任誰見了都要贊上一句璧人。

施施如坐針氈,甚至想過徑直起身會怎樣。

她父親可是當朝權臣,就憑她衛國公嫡長女的身份他們也不能對她如何。

片刻後她自己就将這個吊詭又可笑的念頭抛到了腦後,畢竟在夢魇中她被坑害送進東宮做太孫侍妾父親都沒有過問。

李越淡笑着在蕭貴妃面前站定:“見過貴妃娘娘。”

他好像沒有看見施施一樣平靜地和蕭貴妃寒暄,正當施施想要松一口氣時,他忽然笑眼看向她:“施施妹妹今日盛裝,真是姝麗無雙。”

他的語調親昵,沒有任何避諱,身側的太孫妃蕭氏也笑着看向她。

在夢魇中他們尚且撞見過,可在現實裏她的的确确不曾認識這位風流浮薄的太孫殿下。

施施的心不斷地下墜,她被幾人圍在中間,或明或暗的視線全都落在她的身上,這讓她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在殿中被衆人撞破的情景。

她的指尖發冷,如墜冰寒之地。

但血流卻湧向臉頰,連耳尖都泛着紅。

衆人好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皆試圖去窺探她臉上的薄紅因何而起。

施施想要開口,喉嚨卻像被扼住一樣幹澀,連沙啞的顫聲都發不出來。

她的心弦緊繃得厲害,而這樣緊要的關頭卻突然被遠處的喧嚣所打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奪走了。

皇帝駕臨了。

蕭貴妃當即站了起來,她像是也沒有預料到皇帝的到來,匆匆帶着太孫等一幹人迎了上去。

他的出現一下子打破了原本平靜的夜宴,皇帝鮮少出席這樣的場合,今夜突至足以證實對蕭貴妃的盛寵。

雖然不知皇帝為什麽會過來,這亦是她夢魇中沒有的事。

但施施長舒了一口氣,在心底悄悄地感謝他。

她回到自己原本的位子上,捧着瓷杯喝了些熱茶,肺腑漸漸地溫暖起來。

晚些時候上的一道甜品很合她的心意,施施執着湯匙将蓮花狀的甜酪一勺一勺地送進口中,唇邊沾上一圈白白的奶沫都沒有發現。

夜色已深,她靜靜地等待着宮宴的結束。

只要今天過去,她就再也不必害怕了。

想到這裏施施的心中也輕松起來,忽然有一宮人走到她的身邊,向她遞了一張帕子:“小姐,您的唇邊沾上奶沫了。”

施施臉色微紅,她沒有想太多,笑着接過那張素淨的帕子。

淡淡的香氣浮動在她的鼻間,繼而飄進胸腔裏,像石子落水般濺起層層的漣漪。

血氣乍然從唇邊溢出,施施眼前也閃爍起深重的血色來。

細密的顫意從心魂的深處蔓出,她被那名宮人扶了起來,耳邊一陣轟鳴,費了許多力氣才能聽到聲音。

兩名宮人攙扶着她,将她從席間帶離:“小姐您且等等,馬上就到玉蓬殿了。”

玉蓬殿是專供女客休歇的宮室,偏殿還候着有禦醫。

施施腦中天旋地轉,她緊咬住下唇,櫻色的唇瓣被咬得要滴出血來。

“可這不是去玉蓬殿的方向。”她竭力大聲地說出來,但流露出來的只有破碎的顫音。

她再度懊悔起自己的柔弱,若是她的氣力再大些,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掙脫這二人了。

施施極力保持清醒,她單手取下發間的簪子,咬緊牙關向着自己的手臂劃去,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強烈的痛意讓她的理智迅速回籠。

兩名宮人也未見過這等陣仗,看着施施手中的帕子被蔓延而下的血水染紅,皆怔在了原地。

她們慌亂地說道:“小姐,您冷靜些!”

鮮血順着施施的小臂往下流淌,沿着她的指尖,滴落在磚石上。

她的杏眸亮得驚人,那樣子一點也不像個嬌貴的小姐,竟是像個破釜沉舟的亡命徒。

她強忍着痛意,掙開了兩人,用盡全身的力氣向着來時的路跑去。

黛藍色的長裙若蝴蝶般翩跹翻飛,烏發披散開來,猶如猝然綻放的花朵。

施施用帕子勉強按住傷處,分明是極致的痛楚,她眸中的光卻越閃越亮,但慢慢地迷藥的後勁又上來了,她感覺全身都變得滾燙起來。

熱。太熱了。

她的心魂都快被那陣近乎恐怖的熱意給灼燒殆盡。

施施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在望見那座臨水的殿閣時她想都沒想就奔了過去。

湖水在清輝下蕩開粼粼的波光,無聲息地誘惑着她。

好想跳下去。

跳下去就不熱了。

施施的身軀顫抖着,她踩在石階上,半邊身子都要探出去,将墜未墜的剎那被人突然拉了回來。

“啊……”在被扣住手腕時她細聲叫了一下,嗓音甜膩得驚人。

施施腦中混沌,但還是想要掙紮。

她語無倫次地說道:“不、不要,快放開我……”

施施的臉上泛着異樣的潮紅,連眼尾都是濕紅的,眼眶裏噙着淚水,楚楚可憐地哀求着。

可那人非但不肯放過她,還用手掩住了她的唇。

嗚咽聲被抑制在喉間,氣力也開始飛速地流失,連細微的掙動都不再能做到。

施施被人強行帶入宮室,聽到殿門被關上時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滾落了下來。

“看好門,任何人都不得擅闖,違者斬。”那人的聲音冰冷,一絲情緒也沒有,仿佛是踏着千萬人的屍骨自地府中走出。

她的腦中遲鈍得厲害,在聽到他聲音的瞬間卻突然閃動了一下。

施施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袖,她的臉龐濕漉漉的,眼睛也濕漉漉的,像小鹿般哀哀地望向他。

滾燙的指尖在碰到他冰涼的手指時,她自己先畏懼地縮了回來。

但那人卻扣住了她的手腕,像為發熱中的孩子降溫似的握住她的手。

他輕輕地将她放到榻上,用浸過冷水的錦帕擦過她緋紅的臉龐和脖頸,他好像從沒做過服侍人的事,動作輕柔且緩慢。

帕子涼絲絲的,将冷意渡入她的心河之中。

施施的眼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她一擡眸就撞進了那雙琉璃般的眼睛裏。

真漂亮。她每次看到都忍不住這樣想。

“李鄢……”她吐息急促,竟是想不出要如何喚他,只能喊出了他的名字。

多麽失禮,多麽冒犯。

但他只是輕聲地安撫她:“我在這裏。”

聽清楚他的聲音後,施施再也無法忍耐心中壓抑經久的情緒,放聲地在他的懷中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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