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施廷嘉白衣勝雪, 身姿挺拔峻峭,腰背筆直如松。

他輕聲說道:“太不巧了,小生不善奏蕭。”

施施不記得他會不會吹洞簫, 但她知道施廷嘉是極擅長吹笛子的, 兩者都是要吹的, 想來也沒什麽大的差異。

他之所以這樣說, 是因為他知道她不會琵琶。

施廷嘉都将梯子搭在了她的腳下了, 她當然要趕快下去。

施施想也沒想地附和了一聲。

她若是不言語還好, 兩人相類的說辭愈加引人遐想, 誰都知道他們是青梅竹馬,施謝兩家淵源頗深,早在大周還未立國時,施文貞公就與施施的祖父是同道密友了。

好在兩人父親的身份尊崇, 也沒人刻意為難他們。

設定這個規則時也沒人想到會發生這樣巧的事。

正當皇帝身側一名年長內侍要替二人解圍時,施廷嘉倏然朗聲說道:“盛宴來遲,擾了前輩雅興, 歸根是小生之過。”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張揚恣意的青年人似乎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能讓所有人為他失神。

“謝姑娘方才是因路遇波折方才晚到, 事出有因。”施廷嘉仰起頭環視衆人,“小生來得最遲, 又是因為自己的疏忽,罰小生一人便是。”

施施愣了一下,他怎麽知道的?

他揚起唇角,“微臣願以舞劍來謝罪, 請問陛下可否賜劍?”

尋常情況下宮宴是決計不允持劍入殿的,就算是舞劍也勢必要得到皇帝的首肯。

“好!”坐在高臺上的皇帝也因他的這番話來了興致。

施廷嘉接過禦賜的長劍後, 當即拔劍出鞘。

他生得好,但他自信的神采更令人移不開視線。

那種澎湃的朝氣絕非宦海浮沉、溺于世俗的老臣方能具有,是以在他試劍的那一瞬,連一些年長者也望了過來。

他多年輕,才十八歲。這樣的年紀想做什麽都沒人能攔得住。

施廷嘉的目光凝在劍鋒上,施施在宮人的引領下暫時坐在了側旁,剛好可以将他的劍招全部收入眼底。

她知道他不善武,也不喜武,唯獨對劍道還有幾分熱情。

現在看來,不止是有幾分熱情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施廷嘉離京兩年,也不知遇見了怎樣的名師俠士,樂曲更換後的第一劍就令她怔在了原處。

他一襲白衣,舞起劍來翩然如驚鴻,又似蜿蜒的游龍。

劍光明麗勝雪,铮鳴的厲聲與軍曲和在一起,帶着幾分殺伐,偏偏又舞出了幾道虹光般的殘影,平白地顯露出江南的秀麗之氣,仿佛要斬落枝頭的杏花一樣。

舞至峰起時,矜持的貴女們也忍不住驚呼出聲。

施廷嘉專注于手中的長劍,對那些快要将宮殿上方梁木掀翻的贊許聲充耳未聞,只是随着樂曲更換劍招。

劍氣如虹,一曲終了許多老臣亦站起拍掌。

他的劍意淩厲,絲毫不曾遮掩,張揚至極,但就是令人嘆服。

施施原本撐着腮幫,等到他舞完時也跟着衆人開始拍手。

混亂中施廷嘉沒有先看向皇帝,而是悄悄地望了一眼施施。

似乎見她展顏,他方才放下心來。

她茫然地接住他的目光,怎麽也沒有想明白,他為何非要在衆目睽睽之下看她這一眼。

他們不是已經鬧掰了嗎?

皇帝向着施廷嘉的父親贊嘆道:“侍郎教子有方,原以為小郎會是文臣名士,現今看來這國之将帥亦是做得了的。”

“陛下謬贊了。”施侍郎拱手謙虛答道。

施廷嘉淺笑着說道:“謝陛下賜劍,不知陛下認為臣的這曲劍舞如何?”

他将長劍收入鞘中,橫在身前。

“天下第二。”皇帝笑道,還伸出了兩根指頭。

施施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想要知道這第一是誰。

在所有的武藝中她最喜歡劍道,雖然她自己學得也不是很好,但這不耽擱她的喜歡。

皇帝好似卻是要故意賣關子一樣,遲遲不肯繼續揭曉謎底。

施施的興致也被提了起來,她聽着身旁人猜來猜去,心中也冒出幾個答案:射生軍的中尉?左金吾衛中郎将?抑或是那位兵部侍郎?

“不對。”皇帝一個一個否定了這些答案。

連太子也按捺不住地猜測道:“敢問父皇,可是大內的楊中使?”

皇帝心情不錯,對這位不成器的次子也多了幾分柔和:“不是。”

正當這時,殿門倏然被人輕輕推開。

殿中嘈雜紛亂,樂聲與言語聲交織在一起,但施施卻覺得此刻耳邊靜到了極致,她目光緊緊地望向門前。

忽而聽見有人高聲道:“敢問陛下,可是雍王殿下——”

周遭所有的聲響都漸漸止住,他這聲高呼顯得格外震耳,回蕩在寂靜的宮殿中。

李鄢下颌微揚,輕聲道:“正是。”

萬籁俱寂的瞬間,盡管他的聲音很輕,亦能讓在座的每一人都聽得清楚。

李鄢換了身绛色常服,烏黑的長發由金玉冠束起,腰佩青龍劍。

分明是封王的裝扮,卻偏偏帶着幾分谪仙般的氣度,俊美飄逸若畫卷中的天神。

加之沒有面紗的遮掩,他清冷昳麗的臉龐明晃晃地顯露了出來,許多人都不曾見過這位傳說中的雍王殿下,抽氣聲壓得極低,仍舊是此起彼伏。

但最令人失神的還是那雙琉璃般的眼眸,色澤太過清淺,近乎是發着淡色的光芒,內裏像是盛着一泓月光,剔透且澄淨。

此時的李鄢就像是立在雲端的仙人,絲毫未曾沾染俗世的塵埃,殿外的清輝落在他的身上,也及不上他自身的粲然貴氣。

他神情漠然,美麗到妖異的眼瞳沒有分毫眨動。

龍章鳳姿,俊美無俦。

饒是施施常常見到李鄢,也不由地屏住了吐息。

施廷嘉亦是驚訝地看向他,像是斷然沒有想到這位年輕的叔叔竟是當朝劍道第一人。

皇帝大笑道:“原來七郎才是到得最遲的。”

但仍有許多人的關注點沒有移開,詫異地想到這位殿下身患眼疾,怎還會是劍道第一?

李鄢神色如常,修長白皙的手指抵在劍鞘上,長劍出鞘的剎那便打破了衆人心底的疑惑。

他只舞了一式便歸劍入鞘,劍光昭昭,風姿卓絕,仿佛在寂寂的暗夜中劈開一道天裂,當真是如道經中乘雲駕霧的仙人一般。

方才還被衆人叫好而沾沾自喜的兵部侍郎連下巴都要落在地上,率先開始大力地拍掌叫絕。

施廷嘉也謙恭地稱贊道:“殿下劍道高絕,真令小生開眼。”

李鄢沒有理會任何人,只是在侍衛的扈從下緩步走至皇帝的身旁。

他已經許多年不曾在這樣的宮宴上露過面,往常縱然是出席,也不過只是走個過場,以至于許多年輕的姑娘郎君都不大認得他。

施施聽着幾個貴女低聲交談,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活。

看吧,這樣厲害的人,是我的叔叔。

她還沒有翹起尾巴,就有侍從到她身邊低聲道:“國公大人令您這就過去。”

施施斂了斂衣裙,竭力維持端莊,小步地走到父親的跟前。

“看夠了?”謝觀昀低聲說道。

她點點頭,小聲地說道:“看夠了。”

同僚被他這幅嚴肅模樣逗笑,幫着施施說話:“作何這般認真?不過還是小姑娘,看場劍舞又如何?”

施施也是這樣想的。

她擺弄着手裏的團扇,有歌舞時就看,停歇時就用膳。

李鄢雖極大地給了皇帝面子,但還是很快離場,施施的目光也随着他一道離開,他像是留意到了般,突然向侍從說了些什麽。

他離開後,她漸漸地沒有興致,正想着用什麽借口告退時,突然有人走到了她的身邊。

宮人俯下身低聲說道:“見過謝姑娘,貴妃娘娘想見您一面,不知姑娘可否賞個臉?”

她還沒開口,正與同僚議事的謝觀昀便冷聲說道:“不見。”

宮人冷汗涔涔,急忙解釋起來,解釋過後便匆匆告退。

施施用團扇遮掩住面容,悶悶地說道:“父親,那我可以去外面透透氣嗎?”

他沒理她,繼續與同僚争議。

這大抵就是應允了的意思。她揉了揉臉,悄悄地站起身從後方的小門離開。

行宮的景致靜美,連夜景也比京城要別有一番滋味。

星燦月隐,夏夜的繁星灼灼,璀璨的銀河貫穿漆黑的深空,似是白玉雕琢的長帶。

施施深呼了一口氣,她提着燈,擡腿就想着外間走去。

還沒走遠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倏然響起:“施施姑娘。”

陰魂不散,恍若讨命的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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