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那聲音柔柔的, 嫩得能掐出水來。
她似乎蹙起了眉頭,哀哀地說道:“連郡主也這樣認為嗎?”
明昭郡主默然不語。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的語氣凄然, “妾身不過一介侯府庶女, 怎能拒絕得了浩蕩皇恩?縱是想要自缢, 也得考慮姨娘會不會因之受牽連……”
明昭郡主語氣緩了下來, 卻仍帶着幾分嘲意:“我知你不易, 但別在本郡主面前這般作态。”
“我不會動你的。”她壓低聲音, “只要你別阻了我的道。
李鄢輕輕撫了下施施的面龐, 隔着一層薄薄的絲帕,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指尖的冰冷。
他輕聲問道:“認識?”
“是小蕭氏。”她用氣聲說道,“或許現今應當稱作蕭婕妤了。”
施施并不認得她,甚至對她的面容都沒什麽印象, 不過想來應當是極美的。
蕭貴妃壽宴那日她逃脫厄運,但事情的走向并沒有改變,太孫仍是與一姑娘攪在了一起,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姑娘後來竟入了宮,還成了禦前的紅人。
此事陰私,不過那些天太孫謀逆的事甚嚣塵上, 以至于這些情愛之事反倒被遮掩了去。
施施知曉這事後,心中就一直有些不安。
她對朝中的事務知之甚少, 更沒有門路去探聽宮闱秘聞。
只是因着此事與她聯系太過緊密,方才悄悄地問詢了一二。
原來那姑娘也出自蕭氏,不過身份低微,僅有一張明豔俏麗的臉龐格外不尋常。
她的年紀還那樣小, 堪堪過了二八年華。
縱是坐上寵妃之位又如何呢?皇帝的年紀比她父親還要大許多……
施施覺得有些難受,好像是有人替她承接了這等厄運似的, 而且她的言辭多懇切,且不說皇帝,在夢魇中連太孫都能将施施置于無望之地。
更何況蕭婕妤還只是一介侯府庶女,連姨娘的安危都無法保全。
李鄢神情冷漠,輕聲道:“無須為她煩憂。”
施施垂眸細聲道:“我沒有,我只是覺得難過。”
她的臉上濕漉漉的,眼睛裏也含着水。
她天真單純,總覺得旁人亦是這般善良,哪怕做了越軌的事也是被逼的。
李鄢垂眸不語,最終輕嘆一聲,将她攬在懷裏,直接抱回了車駕中。
施施這才發覺雍王的儀仗與車駕原來就在側旁,怪不得這般靜谧,大抵是因為沒人敢過來叨擾。
她長舒了一口氣,悄悄地斂了斂自己的衣裙。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說道:“就在這裏吧。”
“不、不行。”施施的手一頓,緊忙說道,“父親只應允我下來休歇片刻,過會兒還是要回去的……”
李鄢沒有言語,倒是車駕外的周衍耐心地解釋道:“殿下的意思是讓您同乘,尋人與國公知會一聲,只當您是與賢妃娘娘一道的便是。”
她沒敢看李鄢的臉色,小聲地與周衍争辯着:“不行的,待會兒下車時定然要露餡的。”
雍王的車駕寬敞明亮,而且坐着很是舒适,他大抵是早就想到了她,備下了幾個軟軟的靠墊。
施施其實是有些掙紮的,但是兩人歸根結底沒什麽可以擺到明面上的關系。
若是讓謝觀昀知曉他們私下的親善……
她搖了搖頭,不願再想下去。
“好。”李鄢低聲道。
他沒什麽情緒,俊美的臉龐宛若冠玉雕琢而成,帶着幾分清冷的雪意。
但她就是察覺出了那份異樣。
他像是……不高興。
施施的心中一滞,她暗暗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白皙的手背上,還沒有徹底握住,她的手腕便被倏然扣住了。
金鈴的響聲打破寂靜,再度勾起了旖旎的氣息。
她心中似是有一只頑劣的小鹿,調皮地跳躍舞蹈。
“馬上就到離山了,我會常常來拜見您的。”施施低着頭輕聲說道。
李鄢漫不經心地說道:“是嗎?”
他自然能看得出她這是緩兵之計,只是聲音卻和柔了許多。
施施重重地點點頭,認真說道:“我真的會過來的,七叔。”
下車後她的思緒才漸漸清晰過來,她與他雖然半分血緣也無,但又好似有着極深厚的親情,她方才講那話時多像個純孝的小輩。
太怪異了。她腳步虛浮,好在足腕的傷處很輕,已經好轉得差不多了。
謝觀昀仍在與幕僚商談着些什麽,施施悄悄地從另一邊上了車。
到離山時日頭已經向西,簡單休整過一個時辰後便是夜宴,行宮比皇城要自在許多,早早地就點上了長燈。
她沐浴過一番後更換上新的衣裙,方才慢悠悠地從殿中走出。
宴席的宮殿離她這邊很近,加之沿途的風景很好,所以施施沒有乘轎,跟着提燈的宮人緩步走了過去。
路邊生着許多野花,她孩子心性,沒走幾步便被吸引了注意。
轉念一想,時辰尚早,也不必急着去謝觀昀跟前讨嫌。
施施俯下身采撷了兩朵小花,起身時正巧遇見一華麗的轎辇直沖沖地撞了過來。
她沒來得及閃避,險些要受傷。
天色已晚,內侍也沒想到路邊竟有一姑娘在采花,當即停下冷聲道:“來者何人——”
施施緩緩地站起,雪顏清冷,如若高崖上綻放的霜色花朵,她靜靜地看向他。
只是那淡漠的一眼,便叫方才還氣焰嚣張的中使定在了原處,他顫聲說道:“見、見過謝姑娘……”
轎上正掩面補眠的姑娘也漸漸蘇醒了過來,雖是濃妝豔抹,卻絲毫不顯俗,眉宇間的淡淡憂愁更平添了幾分清麗。
“怎麽了?”她略帶倦意地問道。
暮色昏沉,她過了片刻才看清楚不遠處的姑娘竟是施施。
她的面容似雪一般柔白,即便是在夜色裏也散發着梨花似的微光,絲毫脂粉未施,亦能蓋過這六宮的粉黛。
但更令人豔羨的是她的好家世。
當朝權臣衛國公謝觀昀的嫡長女,這滿京的貴女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她的。
施施沒有認出她是誰,聽到她嬌俏的嗓音,才想起她便是今日偶然遇見的小蕭氏。
蕭婕妤神情微動,她手指收緊,指甲亦陷進了皮肉裏。
她怕這姑娘做什麽呢?她又不是搶了施施的機緣,誰叫那日她自己走了呢?
現今她可是皇帝最疼寵的姑娘,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費盡心思地将她迎進宮來,有皇帝給她做靠山,縱是謝觀昀也要給她幾分薄面的。
思及此,蕭婕妤心中漸漸舒快起來。
她軟聲說道:“謝姑娘見諒,陛下急召,本宮要先行一步了。”
說着她便令那戰戰兢兢的內侍繼續擡轎,他歉然地看向施施,卻只得遵命離開。
施施沒想太多,倒是她側旁的宮人憤憤不平。
“無事。”她輕嗅了下手中的花束。
直到宮人提着燈訝異地發現她的淺色衣裙上被濺上了髒污,施施的心情才壞起來。
她邊往回走,邊悶悶地想到:父親應當不會怪罪吧。
她換了身新的衣裙,然後乘上轎子就匆匆地趕了過來,但不巧的是還是稍遲了片刻。
殿中傳來和柔缥缈的歌聲,施施剛想要進去,便瞧見了周衍的身影。
“周郎官?”她輕聲喚道。
周衍聽到是她,當即就轉過了身,他笑着向她行禮:“施施姑娘。”
施施想起她上次的失禮,歉然地笑了下。
周衍遞給她一把團扇,溫聲說道:“殿下有些事,興許要晚些時候才能過來。”
施施接過那把玉骨的團扇,略帶赧然地說道:“我沒事的,殿下若是忙碌的話,等宴席結束我去尋他便是……”
“好。”周衍笑道,“預祝姑娘玩得愉快。”
她握住團扇的柄,須臾才意識到她又踏進了李鄢的陷阱裏。
他為人冷漠疏離,但偶爾又有幾分青年人的脾氣。
就像是琉璃,越是細細地去看,越能發現不一樣的流光溢彩。
施施臉頰微紅,輕輕地踏進了殿中。
她今日的打扮中規中矩,絕不是令人一眼就驚豔在原處的裝扮,但她進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過來了。
絲竹聲與歌聲也停了下來,施施對上蕭婕妤愣怔的目光,才發覺那歌聲是出自于她。
她懵然地移開視線,禦前的中使急忙走到近前來解釋,說是最晚到的姑娘要彈一曲琵琶、最晚到的郎君要吹一曲洞簫。
皇帝設宴,自然沒什麽束縛,連宮妃都要獻上歌舞。
可施施卻急急地看向了謝觀昀,投去求助的目光。
彈琵琶自然是沒什麽的,問題是——她不會。
幼時家中請過許多遠近聞名的樂師,專門來教她這個小姑娘,可還沒學幾天她就耐不住指上的苦痛,繼母憐惜地向父親懇求,要不就免了這門課。
于是直到現今,施施仍對樂器一竅不通。
這事是謝觀昀應允的,所以他自然也是知曉的,他陪在皇帝的側旁,見她進來時肅穆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
哪家的貴女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施施的确不會。
正在她心間焦灼時,再度有人走了進來。
施廷嘉一襲白袍若神人,明眸閃動,坦然地進殿。
“怎麽了?”他向內侍輕聲問道。
那中使将方才的話語又笑着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們二人。
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怎樣瞧都是一對璧人。
衆人等着看好戲,連皇帝也眼含笑意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