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老爺有一陣兒沒見反柳玉,心裏不由怪責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兒子,眼瞧着要入官場,竟不知趁此機會多多與這些叔伯們攀交。

柳老爺正要差管家去尋,就看到院口匆匆進來了兩個下人,這當中的婢女,他認得,是在元小芫身邊伺候的。

二人來到桌旁,對柳老爺恭敬地行了一禮,家丁湊上前聲音壓得極低,生怕傳到了賓客的耳中:“啓禀老爺,奴才方才見到,趙小姐在墨竹園打了元小姐,少爺正在一旁攔呢。”

柳老爺心裏一驚,面上強裝淡定,低聲道:“可當真?”

家丁還未來及開口,就看英綠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她這忽然之舉,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英綠咬了咬牙,揚聲道:“回老爺,句句當真,那趙家小姐确實把元小姐打了!”

此話一出可了得,跟前這兩桌的人都瞠目結舌,開始竊語起來。

柳老爺聽了,眼睛直冒火,恨不能一口吞了英綠,這樣的事情,怎可直接當着衆人的面道出,不管是柳家還是趙家,面上都挂不住啊,尤其是這兩位姑娘還未出閣,自家的親戚元小芫倒還好,早于兒子訂了親,可那趙家……

想到這兒,柳老爺望了不遠處的趙太傅,還好,那老頭正與一人相談,似是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還是柳夫人元靜腦子轉得快,趕忙笑道:“兩個姑娘都是相熟的,平日裏貫是喜歡玩鬧,恐是下人們夜裏瞧不仔細,亂言罷了,你們兩個,還不快去領罰。”

趙家與柳家這兩年走動頗多,衆人也是知曉的,所以柳夫人的這番話,也算合乎情理。

誰知,英綠不但沒有退下,反而還哭道:“奴婢沒有看錯,就在那邊的園子,柳少爺也在的。”

“你!”柳文氣的臉上的胡子都在顫抖。

很快,那三人便被帶回了院子。

柳玉眉頭緊蹙,趙伊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那眼角還含着淚,元小芫則頭垂得極低,低到看不清楚是何表情。

這兩個姑娘起了争執的事,擺在人前來說,本就是丢面,柳老爺也頗為尴尬,不知該如何去問,也生怕問出了什麽更難收場,便看向夫人元靜。

元靜自然明白,強笑道:“你們兩個平日裏貪玩也就罷了,今日設宴還到處亂跑,這玉兒也是,讓你去将妹妹們尋來,你怎去了這半天。”

這幾句怪嗔,明眼人一聽便是在給三人遞話,柳玉上前沖母親拱了拱手,正要說話,趙伊一卻忍不住失聲抽泣起來。

她心裏怕,怕柳玉把方才元小芫在園裏做戲那一套當了真,萬一當場道出,衆人豈不都以為她是個驕橫潑蠻之人,日後可怎麽做人吶!

再看身旁元小芫紅腫的臉頰,她就是有一百張口也說不清了,不會有人信的!

趙伊一心裏着急,卻又不敢說話,只能一個勁兒的抹淚。

這麽哭着可不是法子,元小芫本是不想把事情鬧大的,來的路上還納悶,這樣的事,怎會有不知死活的下人給傳到主院,一進院看到跪在地上的英綠,這才明白過來。

元小芫上前了幾步,提起裙擺,微微屈腿,柔聲道:“姑父姑母,這夜裏起風,小芫便叫丫鬟回屋取件襖子過來,可久等未見,便要自個兒回去拿,是趙妹妹好心陪我,可不想那園子有些暗,小芫不慎扭到了腳摔倒在地,正巧表哥路過,誤以為是趙姐姐将我推倒的,實則妹妹是要拉我起來罷了。”

柳老爺與元靜對視一眼,皆是松了口氣,元靜連忙起身道:“哎呀,怪不得見你走路不得勁,伊一又委屈的樣子,敢情是被玉兒冤了,玉兒,快給妹妹陪個不是。”

柳玉憐惜的望了眼元小芫,随後面無表情的同趙伊一致歉,這宴上的小插曲算是告一段落,畢竟也不算何要緊之事。

待元小芫回到自己房中,已經接近子時了,她渾身乏力,整個人軟軟的坐在榻上。

英綠将門阖上,轉過身便跪在了屋子當中。

“小姐,奴婢知錯了。”

元小芫望着她長嘆一聲,若是以前,她定會立即将英綠扶起來。要知道這二人雖是主仆關系,可自幼一同長大,英綠是她八歲時,便從老家帶來栾京的,早就如親人一般了。

“你可知你錯在了何處?”元小芫耐着性子問。

英綠整個人伏在地上道:“是奴婢冒失了,不該将事情捅到衆人面前,可奴婢真的是氣不過了,俗話說,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那趙家小姐今日兩樣都做全了……”

見元小芫并未回應,英綠便大着膽子繼續道:“小姐這幾年受她的辱已經夠多了,即便小姐不說,奴婢也知,年前小姐落水的事,就是她所為,今日,她竟然、竟然還敢辱過世的夫人……奴婢實在是忍不住了……”

“你錯不在此處。”元小芫的話讓英綠頓時愣住。

她緩緩擡起頭,看到小姐臉上的表情極為認真,更有些摸不着頭腦了:“奴婢……沒錯?”

元小芫拖着疲憊的身子,緩緩起身,走向英綠:“你有兩處錯,一處是不該将自己放入險境。”

她将英綠扶起,滿眼都是後怕:“那可是三十板子吶。”

英綠心裏瞬間一暖,不由紅了眼眶,想到方才在大夫人院裏,元小芫跪下求情,說是自己管教失責,應一同受罰,元靜看她臉上紅腫,走路都不穩,也心知,趙伊一定是真的欺了元小芫,這才沒有讓英綠受皮肉之苦,但為了整肅家風,還是罰了半年的月錢。

英綠哽咽的話都道不出了,一個勁兒地掉眼淚。

元小芫将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第二處錯,那便是不該擅作主張,以後遇見任何事,一定要先與我商量。”

英綠鄭重地點了點頭,穩了穩情緒後,将元小芫扶到妝臺旁坐下,連忙拿了塊兒帕子,跑去了銅盆旁,嘴上忍不住又嘀咕道:“小姐這幾年過得太委屈了……”

元小芫薄唇輕道:“忍。”

是啊,她不過兩月便要及笄,一旦及笄,柳府便會張羅她與柳玉的婚事,那趙伊一無非就是看上了柳玉,只要柳玉一成婚,她也便死了這心思,往後應不會再與自己有何糾葛。

元小芫将妝臺上一個精致的紅木盒打開,裏面靜靜躺着一支翡翠寶簪,這是娘親留她之物,是要在及笄之日佩戴的。

英綠将冷水浸過的帕子疊好,小心翼翼地敷在元小芫紅腫的臉上:“小姐一味的退讓,恐怕那趙家的會蹬鼻子上臉,下次、下次保不準會做出什麽更加可怕的事。”

元小芫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望着那寶簪出神,良久後,才自言自語一般道:“今日我做錯了麽?”

英綠詫異:“錯?”

元小芫又道:“恐怕是做過了……”

“小姐在說什麽呢?英綠有些聽不懂。”

元小芫回過神來,将寶簪放入盒中,嘆道:“近幾個月,趙伊一應當不會尋我事了。”

“為何?”

元小芫淺笑,未回答,又打開木屜,取出一個上鎖的方盒,從裏面拿出一些銀票:“這些你與那今日一同受罰的家丁分了去,畢竟人家也是受了我們的連累。”

英綠抿着唇,只是取了幾張,并未全部拿走:“這是小姐的私房錢,英綠今日給小姐添了麻煩,怎還有臉拿小姐的錢,這些,明日便給那家丁便可。”

元小芫接過帕子,看着眼眶濕潤的英綠,不由地也潤了眼角,她從桌上又取了兩張,硬塞在了英綠手中。

這一夜元小芫睡得很不踏實,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有青山綠水的家鄉,有一望無垠的田野,還有已模糊了樣貌的娘親。

這夢裏,有一個奇怪的景象,天空中莫名出現了一道銀光,直直向她射去,忽然被一個高大的黑影遮擋住了。

醒來時渾身是汗。

這幾日過得平穩,但不知怎地,她眼皮子時不時便突突直跳,祖母嚴氏找了一根細竹簽,搭在了她眼皮上,還不斷說,是要有喜事了,可小芫卻感到莫名的心慌。

這日,一進到祖母的屋裏,便看到張嬷嬷在打包東西,都是祖母常用之物。

元小芫恭敬地對祖母行了一禮,乖巧的坐在一旁:“祖母是要出遠門麽?”

嚴氏将手中茶盞緩緩放下,看着孫女笑道:“早幾日便說是有喜事,果不其然,是你姑父的妹妹,也就是當今聖上的柳妃,說是近日身子多有乏困,想讓祖母入宮待些時日。”

元小芫呆愣了一下,随即便想到柳妃找祖母的緣由,祖母娘家,當年是栾京城數一數二的醫藥世家,而祖父又是皇城中有名的太醫,嚴氏一族在針灸推拿方面,更是令人稱贊的聖手,想來柳妃應是身子略有不适,這才想讓祖母入宮一趟。

元小芫咧開小嘴道:“那沒有小芫的照顧,祖母可要保重身子,早去早回。”

“傻孩子,就祖母一人去,算得上是何喜事,你也快回去,叫英綠幫你收拾收拾東西。”

“啊?”元小芫這幾年在柳府,連府門都少出,更別提皇宮,那是她想都沒有想過的地兒。

再說,那高牆厚院規矩繁多,一個不小心恐會掉腦袋的,為何祖母還說是喜事?

嚴氏知道孫女不懂,沖張嬷嬷揮了揮手,張嬷嬷應聲退下,她這才松口。

原來前幾日宴上那事,讓柳老爺拿了話柄,日日與元靜說道,說元小芫一不懂得禮數,屢屢與那趙家的姑娘起事端;二不會持家,連貼身的婢女都管教不好。這樣的女子,将來如何給柳玉做大夫人。

這樣的話,柳文以前不是沒有說過,但都是點到為止的暗示罷了,只要元靜不接話,或是拿之前的許諾出來,柳文也就作罷,可這次柳文很是直接了當,就差沒說“毀約”這二字了。

元靜不是不知夫君的意思,柳文為官數載,更看重柳玉将來為官之路,可她是個重情義之人,當年若不是元小芫的娘親,她早就一屍兩命了,如今萬萬不可對當初的承諾反悔。

元靜也是心急如焚,忙找母親嚴氏商議,說來也巧,二人沒說幾句,便傳來消息,柳妃要召嚴氏入宮。

嚴氏眼前一亮,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嚴氏年過五旬,雖對針灸之事應手,但還需要個通曉之人幫襯,這樣的話,元小芫便可一同前往。

元靜與宮中那位得寵的小姑子,這些年雖然往來不多,但早年柳妃還在柳府時,二人關系很是融洽,元靜立即書信一封交由嚴氏,這當中,除了各種思念,免不了還幫元小芫說了些話。

柳文不是嫌她不會管教,不懂禮數麽?

待元小芫入宮得了娘娘的指點與教誨,怕是柳文也不敢再提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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