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于柳妃的召見,柳府一刻也不敢耽擱,本還想給元小芫做幾身新衣也來不及,表姐柳翕是個貼心的,知道元小芫之前那件上好的雲錦燒毀了,便将自己的塞給了她。
“莫要推了,都是自家人,芫妹妹不嫌棄就好。”
這話讓元小芫心裏一暖,柳翕自幼體弱,素來很少出來走動,久而久之,性子也涼薄許多,但對她這個表妹,卻是極好的。
能不好麽,若不是當年元小芫娘親,恐怕也不會有如今的柳翕。這事要從祖父那輩兒說起。
據說當年,先帝頭疾,多少名醫皆是束手無策,搜尋良方的皇榜下到了全國各地。
遠在玉京最北的莖州,是塊兒山清水秀,遍地奇花異草的寶地兒。相傳那裏十人當中,九人都會行醫治病,
元良,也就是元小芫的祖父,是莖州有名的醫者,看到皇榜後,只身一人趕來了栾京,不出半年便将先帝的頭疾醫好了,先帝沒舍得讓他回鄉,封了醫官給他,自此便留在了栾京,與醫藥世家的祖母嚴氏結為夫妻。
元良是個專情之人,一生未納妾,與嚴氏誕下三子,大兒子元晖,生性散漫,早早便雲游四海,已是多年無蹤。二女元靜,成年後嫁入了柳府。
三子元善,最得夫妻倆喜愛,自幼喜好醫理,時常往返于莖州老家,往栾京輸送珍稀草藥,一次在莖州偶遇了同好醫理的寧清,兩人一見傾心,不久成婚。
一日,懷胎八月的元靜忽然腹痛難忍,有滑胎之相,府內的郎中産婆們皆是沒有法子,柳文趕忙派人去元府請人。
那時候元良正在宮中,元善陪着母親嚴氏去了懷慈寺祈福,寧清沒有陪着去,是因她懷有身孕,怕路上颠簸。
“萬萬不可啊夫人!”
當時在寧清身邊伺候的老嬷嬷,吓得就要跪下求她了。
“別怪老奴多嘴,那産房是不潔之地,不單單是夫君不得入內,夫人這樣懷有身子的更是不可踏入半步,您不為自個兒想,也要為腹中孩子着想啊,老話說,若是孕婦入內,會将那些污穢之氣過給夫人和腹中的孩子吶!說句難聽的,即便咱們夫人福大,平安産子,那您與孩子日後……”
也會被視為不祥之人。
嬷嬷沒有說下去,可身為醫者的寧清又怎會不知。
到底是醫者之心,元靜又是自己的姑子,聽來請人的管家說,若是再耽擱,恐怕要一屍兩命了,寧清心裏一橫,顧不得那些講究,坐上馬車趕到了柳府。
柳老爺在房外急得團團轉,看到來醫之人,是同樣有着身孕的寧清時,驚得一句話也講不出,顫顫巍巍推開房門。
足足三個多時辰,房內才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母女平安。
柳家對寧清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柳文自诩是讀書人,不在乎那些迂腐的講究,遂許下承諾,他這一雙兒女,定會與寧清腹中之子結親,若是女,終生只她一人。
在元小芫六歲那年,祖父元良過世,嚴氏攜家回了莖州,誰知兩年後,享有藥鄉的莖州,突發瘟疫。
元善與寧清日日接觸病患,深知這疫情就要控制不住,不敢再讓嚴氏與元小芫留于此地,連夜備了馬車,讓二人先回栾京投奔元靜。
元小芫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是個陰天,天還未亮,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輛不大的馬車停在院外。
“小芫乖,娘染了風寒,怕過病氣給你,你路上聽祖母的話,待料理好家中的事物,娘與你爹随後就去栾京尋你。”
送她上車的一路上,娘親始終不牽她的手,與她說話都是隔着幾步之遠。
她想過去抱抱娘親,祖母卻一直攥着她的手,不肯松開。
也不知怎地,那日她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上了馬車便不自覺哭了起來。
嚴氏一開始還逗她,替她抹淚,到後來,一言不發緊緊将她攬在懷裏,緊鎖的眉頭下,也是一雙婆娑的淚目。
那日,是元小芫與父母最後的相見。
很快,莖州封城,所有病逝者皆被火化,別說見雙親最後一面,連屍骨在何處也不得而知了。
八歲的元小芫,來到栾京的柳府,姑母對她極好,聽說她打小就喜歡養魚,便給她挑了個帶池塘的院子。
每次坐在院中,看着池中游走的小魚時,她便能想起娘親來。
“我們家小芫的眼睛生得真好看,比那泉水還清澈。”
“娘親啊,那我的眼睛裏沒有小魚哦!”
寧清含笑地點了點頭:“小芫的眼睛,可以容下天,容下地,自然也能容得下水中的魚兒。”
那時年幼的小芫不懂娘親話中之意,還嘀咕着娘親是個騙子,因為她怎麽想也想不通,自己的眼睛怎可裝下小魚?
寧清沒有過多解釋,只是輕輕摩挲着她的後背:“待哪日小芫的眼裏容下魚來,記得告訴娘親。”
自那以後,元小芫時常趴在池邊望着裏面的小魚,妄想将水裏的小魚用眼睛帶走,但一次都沒有成功。
直到多年後的一天,她看着自己院中的小魚出神,一旁的英綠嘆道:“小姐的眼睛真亮,連這水中的魚都映了進去。”
元小芫恍然大悟。
只是,她卻沒有機會告訴娘親了。
“小姐,快別看魚了,馬車都備好了,夫人差人來喚了。”
英綠的聲音将元小芫的思緒拉了回來。
元小芫起身将手中最後的幾粒魚食撒入池中:“我不在的時日,記得把它們喂仔細了。”
“放心吧小姐。”英綠遞去手帕。
二人剛踏出院門,就看到柳玉立在那裏,額上滲着汗,整個人都氣喘籲籲的。
“呀,奴婢忽然想起,小姐有東西落屋裏了。”
英綠轉身又跑回了院子,哪裏有東西忘帶,還不是為了給兩人留些說私話的空。
“今、今日,”柳玉頓了頓,長順了口氣,這才又道:“今日翰林院選館,我方才回來,生怕趕不上見你。”
元小芫将手中的帕子遞給柳玉:“表哥莫急,最久不過一個來月,就回來了。”
柳玉将帕子接在手中有些癡愣,元小芫輕笑:“汗。”
他這才反應過來,拿着手帕輕輕的在額上擦拭着,這會兒他面上的着急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那般的溫潤。
柳玉心道,明明備了一通關切的話,見了人卻不知如何開口,自己一向在學堂上能言善辭,怎每每見了眼前之人,心跳驀地加快許多,反應也慢了幾拍。
前陣子忙着春闱,父親那邊也盯得緊,顧不上來尋,沒想不過幾月未見,表妹似是變了模樣一般,越看越不忍移開目光。
“表哥?”
元小芫見柳玉愣住,不由輕喚。
柳玉回過神來,連忙垂下眼,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來,溫聲道:“前些日子出門,碰巧看到它,知道你喜歡紅鯉,便買了回來,本想待你及笄時再相送,但那皇宮森嚴,怕你待着無趣……再者這紅玉也是保安之意,畢竟是皇宮……”
元小芫知道表哥還是擔憂自己,便道:“表哥心意小芫明白,有柳妃照拂,我與祖母定會平安,只是這物件太過貴重……”
看到柳玉滿是期許的眼神,元小芫将想拒禮的話,咽了回去,嘴角勾起了一個甜甜得弧度:“那小芫定會好生保管。”
說完,她将雙手捧出,柳玉卻只是将空空的盒子放在了她手心,拎着那精致的紅鯉,輕道:“我……可以幫你戴上麽?”
話音一落,元小芫怔在原地不知所措,這可是院外,萬一叫旁人瞧去,會不會惹了閑話,但這男子是自己未來的夫君,理應不該拒他,可畢竟她尚未過門……
越想越不知該不該應下,見她低着頭默不作聲,柳玉以為她是害羞,默許了,便上前一步,打開繩結。
元小芫倒吸一口氣,正要向後退,柳玉卻已是将紅玉錦鯉落在了她胸前,接着兩手從她耳旁掠過,歪着頭瞧着她腦後,小心翼翼地系着那根紅繩。
此時她的鼻尖與柳玉的胸口,還不到一尺的距離,元小芫不敢亂動,生怕不小心便碰到了他。
四周靜的只能聽到耳旁柳玉粗重的呼吸,以及元小芫慌亂的心跳。
柳玉一把胳膊放下,元小芫連忙向後退了兩步。
“真好看。”
“是啊,表哥的眼光總是不錯的。”
他望着她道,她卻以為是在說它。
“小姐,該走了。”
英綠的聲音,将空氣中剛剛升起的暧昧攪散了。這丫頭回來的很及時,元小芫甚至覺得,她根本就沒離開過。
去前廳的一路上,英綠又開始喋喋不休的叮囑,這次入宮,柳妃只允了嚴氏祖孫倆人,張嬷嬷與英綠也不能跟着,畢竟照顧他們二人多年,猛然一分開,難免心裏也惦記。
一路上馬車颠簸,嚴氏晃得有些頭暈,微微合着眼。
元小芫不知怎地有種莫名的不安,也許是因為極少出府的緣故吧。
聽着外面喧鬧的聲音,她心裏很是好奇,手指剛碰到簾子,身旁立即傳來訓聲:“女兒家不可抛頭露面。”
“原來祖母沒有睡啊……”
元小芫嘟着嘴将手收了回來,倚靠在車邊,随着馬車的搖晃,那簾子時不時來回擺動,借着這個縫隙,她像只小貓一樣,窺着車外的一些景象。
不知行了多遠,嚴氏似是睡了,元小芫也被晃得有些迷糊,好像有些時候沒聽到車外的喧鬧聲了,元小芫小聲問了問。
“快到皇城了,自然要安靜,吵吵嚷嚷怎能行,姑娘若是累了,車中小憩一會兒,很快就到。”
車夫說得有理,可是越坐心裏越慌,忽然想起臨走時,姑母曾說,從柳府到皇城不過半個多時辰的路,為何走了許久都未到。
元小芫用手指挑開車簾的一角,這下驚得一身冷汗,哪裏是快到皇城了,這馬車外分明已是一片荒野。
“祖母。”她輕輕推了推嚴氏。
嚴氏還以為到了,婆娑地睜開雙眼,卻見到面色凝重的元小芫沖她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接着掀開車簾,嚴氏大驚,立即握緊了孫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