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們是走了,還是聽到了她的響動?
元小芫輕手輕腳地向後退着,背後倏然出現一只手,掐着她的脖頸,将她緊緊按在了疊石上。
“誰派你來的?”
這手的主人聲音低沉,透着寒意。
“我、我只是路過……”
元小芫如實說着,但很明顯齊王不信,手中力道又大了幾分,元小芫脖頸被壓的生疼,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你是誰的人?”
齊王聲音冷得吓人,元小芫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我、我是來尋紙鳶的……”
“這裏快至北苑,尋常女眷斷不會來此地。”
齊王所言不假,元小芫心裏叫屈,她光顧着追着紙鳶,也不知竟跑到了北苑,顯然如實說,并不能叫齊王信服,幹脆如此吧。
元小芫裝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咬了咬牙道:“民女願說實話,民女是來找七皇子的。”
一聽到與七皇子有關,齊王明顯頓了一下,扭頭去看疊石那端一直沒出面的雲翰,雲翰愣了愣,忽然想到什麽似的疾步走來,齊王剛想攔他,他卻擺了擺手。
“五哥,這丫頭……我認識。”
他附在齊王耳邊悄聲了幾句,元小芫沒能聽清,只知道齊王将按着她的那只手松開了。
“既然你已知道我們是誰,那便轉過身來。”
齊王語氣依舊冷,卻不似方才那般陰。
元小芫緩緩轉過身來,不敢擡頭,只看到四只墨色金邊的靴子,在地上杵着。
“你找七皇子作何?”
齊王眸子一暗,向前逼了一步。
元小芫長袖中的手緊緊攥了一攥,蹲下将方才掉在地上的紙鳶拾起。
“蹴鞠賽上,七皇子受傷,民女很是擔憂,碰巧在南苑放紙鳶的時候,繩線斷了,便想……”
元小芫刻意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更加柔弱。
“便想着,趁這個機會,出來尋尋七皇子。”
方才她是特地将紙鳶寫有文字那面朝上,想着齊王若是看到七皇子的筆跡,應是能看出來她與七皇子的确相熟。
只是沒想,齊王竟識不出七皇子的字跡,反而還以為元小芫別有用心。
“你的字是極好,不用特地捧給本王看?柳妃可知你如此行徑,還是說,這是她的意思?”
本來不是何複雜之事,讓齊王這幾句一問,倒顯得元小芫是受人指使,特意來接近他們的,元小芫當然聽得出齊王話中之意,她不想因為自己無心之事,給柳妃惹上麻煩。雖然她不知這幾個皇子之間有何争鬥,但自古以來,為了争奪皇位,皇室中可是出了不少兄弟相殺,父子相殘的事。
這趟渾水,她可蹚不得。
“這字是七……”
“元姑娘,你不如說說,都聽到了什麽?”
雲翰終于不在旁看戲了,不等元小芫将他說出,而是直接打斷。
“好像是王爺在說什麽辛苦了,民女剛來,就聽了這麽幾個字,想來是王爺擔心殿下的腳傷吧?”元小芫若有所思道。
“對對,正是如此。”
雲翰趕緊附和。
“擡起頭來。”
齊王才不是要看她樣貌,而是要審視她的神情,元小芫心知肚明,仰起臉來,一雙被泉水沖洗過的眸子中,沒有一絲心虛,也沒有一點異樣。
“我再問一遍,你聽到了什麽?”
齊王目光如鷹,與元小芫四目相對。
元小芫波瀾不驚,将先前的話,全部重複了一遍。
齊王還要說什麽,卻被雲翰拉住道:“五哥,這邊交給我吧,你也不宜在此多留。”
齊王微微蹙眉,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轉了幾回,最終點了點頭,臨走時又望了眼元小芫。
齊王腳步聲漸遠,雲翰與元小芫都悄然松了口氣。
元小芫又立即将頭垂下,雲翰則頗有些尴尬地輕咳了一聲:“你……當真是來尋我?”
元小芫默默點頭。
雲翰抑制不住地興奮道:“以後莫要這般莽撞,待我休息幾日,空了就翻牆去尋你。”
元小芫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雲翰面上笑容更深。
“以後與我無旁人時,就莫要低着頭,一副受氣似的模樣。”
既然選了這出戲,元小芫自是得繼續唱下去,她擡起眼裝作不知地樣子,關切道:“殿下腳傷如何了?”
雖知此處無人,雲翰還是四處瞅了瞅,壓着聲來到元小芫跟前道:“之前不是讓你別來麽,就是怕我出醜被你看到,我那是裝的,我腳才沒事,能蹦能跳,能翻牆。”
尤其是這最後三個字,雲翰特意說得重了些。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說話時口中吹出得氣,弄得元小芫耳朵一陣陣得癢,她連忙退了幾步,将二人距離拉開,裝作吃驚的樣子。
“啊?沒有傷到啊……那便好。”
雲翰又跟上幾步,将二人距離再次拉近。
“這是個秘密,你能替我保守麽?”
元小芫自是點頭應允。
雲翰卻挑眉道:“那這紙鳶上的字,你不是也應了我不說出去,怎剛才你要告訴我五哥?”
“沒有沒有!”元小芫連忙擺手。
雲翰冷着臉,元小芫有些心慌,只可惜身後是疊石,讓她無法再退。
噗嗤一聲,雲翰終于憋不住,笑道:“逗你的,你呀,真是命好,來的還算是時候。”
說着,雲翰那修長的手指在元小芫額頭上戳了一下。
“記住,這裏是皇宮,這次還好遇到的是我,也沒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話,若是下次,恐怕沒這麽容易脫身了。”
這最後的幾句話,雲翰說得極為嚴肅。
子時的梆子已落,整個栾京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見了那白日的喧嚣,只是從那無人漆黑的小巷,偶爾傳來幾聲野狗的叫聲。
一個快如疾風般的黑影,從皇城的高牆上落下,随後縱身一躍,在栾京的瓦礫上一路奔走,聽不到響動,也未京到皇城內外的一衆守衛。
最終,這只黑影落入了一座高門當中,這高門上懸挂着三個大字:齊王府。
“柳妃與端妃一向交好,眼看雲翰也快到出宮建府的年紀,柳妃膝下無子,免不了會打些主意。”
齊王一邊翻看着兵法,一邊道。
“屬下之前打聽到,元小芫與柳玉已有婚約,待出宮及笄後,便要成婚。”
那黑影單膝跪在齊王身側。
“柳玉。”這人是總政寺少卿柳文的兒子,齊王将手中兵法合上,眯着眼輕揉着眉心,思忖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柳文不幾日便要升任宗正寺卿,楚王與太子,定會拉攏他。”
“上月柳家設宴,趙太傅帶着孫女赴宴,楚王的人則未去,第二日,柳文還特地單獨拜訪了那幾個。”
齊王不由嘆道:“也是只老狐貍,不對,他是一只鼈。”
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鼈,所以齊王絲毫不敢小瞧這種裝鼈之人,這種人誰也不敢得罪,誰也不去投靠,大福大喜輪不到他,但那滅天大事,也殃及不到他,瞧着碌碌無為,卻能活得最久。
齊王起身,将案幾上放着的玉扳指戴在了拇指處,冷冷道:“太子與楚王的争鬥,怎少得了宗正寺,看來咱們得幫這老鼈一把。”
“那柳妃那邊……”
“一個還未及笄的姑娘,眼下成不了大亂,本王只是怕她擾了雲翰的心思……”
齊王搓着拇指上那玉扳指,腦中浮現出白日裏那雙幹淨透徹的眸子。
半晌後,齊王下令:“叫十去盯着。”
若是她安生出宮回府,便無事,要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那便莫要怪他。
……
元小芫覺得皇宮是個神奇的地方,往年的這個時候,她在柳府根本不敢穿此等錦衣,只着浣紗都會覺得渾身黏膩,祖母說最多不到十日,她們便可回府,一想到回府辦及笄之禮,還有和表哥的親事,元小芫莫名心裏慌亂起來。
“姑娘,娘娘叫您去禦花園喝冰粥。”
一個清脆的聲音将元小芫思緒打斷,是柳妃跟前的小宮女來傳話了。
這冰,在尋常人家是難得一見的,即便是柳府這樣的官宦,也稱得上的奢侈之物,整個夏日她頂破天也只食過兩次。
禦花園離鐘樂宮,約莫一刻鐘的路,小穗本還想挑着樹蔭的地方引,卻又怕耽誤了工夫,便也顧不得那麽多。
到底是年歲小,心心念念着那一口冰吃,明明額上已是出了層細汗,她也依舊面容歡喜。
來到禦花園,遠遠便能瞧見一個四角涼亭,這亭子一面環湖,一面繁花緊蹙,是個通透涼爽的避暑好地兒。
只是……
那亭子周邊圍了許多人,元小芫看不清他們的神色,卻依稀感受到一股緊張的氛圍。
這時,幾個看穿着應是帶品級的宮人,低着頭步伐匆匆地從元小芫面前跑了過去。
“小穗,我瞧着那便好像出了事,咱們是不是應該回避?”
小穗有些猶豫:“娘娘傳見,若是不去,也是不合規矩的呀……”
小穗說的不錯,但很明顯那邊出了大事,她不知死活還要過去,萬一遷怒于她,可如何是好,走也不是,去也不是,想來想去,二人便不知所措地立在原處等着。
咣當一聲,一個玉盞砸從亭中飛了出來,摔成粉碎。涼亭內外皆是伏地叩首。
“陛下息怒!”
“息怒?”
老皇帝扶桌而立,面上的胡子氣得發抖,他身旁跪着的老太監立即起身準備去攙。
“不用扶朕。”
這一擺手,老太監又忙不疊跪了回去。
“陛下。”
柳妃起身,沒有上前,而是嬌嬌地喚了一聲,她才不會蠢得叫陛下注意龍體。
如今老皇帝身子每況愈下,身邊人說多了,勸多了,他便覺得那些人是在暗指他身子不好,嘴上勸着,心裏盼着他早死。
那柔聲飄進耳中,老皇帝雖沒有看她,卻是長長出了口氣。
“你,起來。”
他聲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惱怒,卻低沉得吓人,就像大冷天站在雪地裏含着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