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端妃與雲翰一路上有說有笑,整個後宮也找不出他們這般悠哉的母子。
端妃持着缂絲團扇輕輕搖着:“那個小圓圈,你是要納還是娶?”
雲翰想也沒想:“自然是娶。”
端妃停了手中的團扇,雲翰心裏一緊,忙問:“母妃,可否同意?”
不一會兒,那小團扇又搖了起來:“嗯,行。”
元小芫欶命的宜人,不過是個虛銜,就是給七皇子雲翰做側妃,也算是高攀了。
端妃竟能同意明媒正娶,莫不是傻了?
其實不然。
後宮數十載,且能爬到妃位的女人,怎麽也不會是個沒腦子的,只是她看得比誰都通透。
她從懷子時,就做好了打算,絕對不讓孩子争名奪利,與其娶一位家世顯赫的,被幾個兄弟忌憚,倒不如尋個門第幹淨,簡簡單單來得輕松。
人這一輩子,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
他這個兒子,以後當個逍遙自在的王爺便好,兒孫滿堂,阖家幸福,這才不枉人家走一遭。
想到這些,端妃又念起另一個人來。
“慎兒有些日子沒來了,那孩子自小性子冷淡,獨來獨往慣了,可畢竟已是娶了王妃的人,不能只将人家憋在府裏,總得常帶出來走動走動。”
雲翰這會兒正在興奮,像是沒聽到一樣,端妃拿團扇敲了他兩下。
“你那個兄長,偏偏最疼你,得空了,叫他領着王妃來宮裏與皇後請個安。”
省得那女人又含沙射影說她沒将齊王教好。
最後這句,端妃是在心裏道的。
雲翰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哪裏管得了五哥,他不喜歡那王妃,我能如何?啊!疼疼……”
“這話怎麽能說出口的?給你點顏色你開染坊了。”
雲翰揉着胳膊,一臉委屈:“我又不會把那話說給旁人聽,母妃掐我這麽大力作甚?”
端妃松開手:“你和他直接說,是我說的,好歹養了十幾年,總歸得看着我的面,聽上幾句勸。”
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縱是盡心盡力養大了,也終歸隔着一層。
想着想着,端妃的思緒飄到了許多年前。
那日的天,黑沉得厲害,屋外狂風帶哨,一聲響雷後,開始瓢潑大雨。
早膳還未用完,就得到鸾鳳宮的傳見,她心裏莫名慌亂,腹中孩兒許是感受得到,踢了她幾腳。
“皇後娘娘特地囑咐,無論如何,端貴人也得去。”
傳話宮女的口氣不容一絲推脫。
這一路濕滑,風雨吹得人睜不開眼,宮人們扛着轎子左右搖晃,她覺得那頭頂的蓋子,似乎都要被風給吹飛了。
鸾鳳宮大殿的門緊緊閉着,宮人見她到了,連忙撐傘來迎。
待推開門後,端貴人心裏咯噔一下,整個大殿內坐滿了妃嫔,連那幾個小答應也來了。
“若不是事發突然,本宮也不會非叫你來不可。”
高座上頭戴龍鳳珠的女人,看着她撫着肚子的手,面色凝重。
“靜妃薨了。”
“啊?”
端貴人倒吸了口冷氣,險些沒站穩,皇後扶着額,擺了擺手,宮人趕緊扶她坐在靠末端的位子。
要說她與靜妃,還算是有些交情的,剛進宮那會兒便被分在了靜妃的主宮,靜妃為人親善,待她極好,只是後來她擡了貴人,又分去了別的宮,一來二回,倆人疏遠了些,卻沒想到,好端端一個人,怎會突然薨了。
有幾個妃嫔來時的路上探了幾句話,不由低聲私語起來。
“閉嘴!”
皇後一把将身旁的小案幾推翻,伴随着屋外的響雷,茶盞與糕點散落一地。
她沉聲道:“靜妃是自缢的。”
衆人驚恐地左右相望,不敢再出聲了。
靜妃自缢,為何皇後發這麽大的火?
玉京建國以來,自缢的妃嫔不在少數,但敢襲一身鮮紅自缢的,僅她一人。
紅鞋,紅衣,紅胭脂,連那上吊的綢帶都是那般的猩紅。
發現她的那個宮女,當場吓得失禁,到現在都說不出話來。
傳說這般死狀的都回變成厲鬼,回到人間來索命。
靜妃這是多大的仇怨,竟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很快,門外來了傳旨的宦官,不難猜想,陛下有多麽震怒。
張氏言靜,不得葬于皇室陵園,奪去封號,扁為庶人,且後宮內永不得提起此人。
至于五皇子雲慎的過繼之事,交由皇後處理。
這樣的子嗣,誰敢留于膝下?
皇後最先否了自己,太子是幼學之年,再加上三皇子也是年幼喪母,過在她名下,她無暇再顧及五皇子了。
問了幾個妃,皆是一頓推诿。
“五皇子乃是陛下的血脈,衆姐妹應悉心照料,視如己出才是,這些還無子嗣的嫔、貴人,可有人願替陛下操勞的?”
還是沒人敢應皇後的話,全然當做沒聽到一般。
若是她直接下旨,定會平白得罪人,到時萬一照顧不周,她還會落人話柄,不如……直接叫人将五皇子領來。
衆人面露驚色。
端貴人欲言又止,這孩子才剛沒了親娘,便直接拉來挑選繼母,是不是不夠仁道……
“吱呀”一聲,殿門大開。
一個瘦小的身影立于門前,身後是凄凄的風雨。
孩子渾身濕 | 透,不住地打着顫,面上分不清是淚是水,只看滴滴答答流着不停。
“哪個不長眼的宮人,不知道撐傘抱着五皇子麽!”
誰敢抱啊……
皇後心知肚明,所以只是佯裝地苛責了一聲,并無發難。
嬷嬷将他領到皇後跟前來,皇後關切地擡袖幫他拭掉眼面上的水。
“好孩子不用怕,往後不會再叫你受半分委屈,”她指着殿內:“可有你看着親的姨娘?”
幾個往日裏與靜妃走得近的,連忙低下頭,生怕這五皇子跟了她們。
只是令衆人萬萬沒有想到的,五皇子想也沒想直接脫口而出。
“端貴人。”
“這……”
皇後蹙了眉頭,端貴人如今懷着子嗣,月份又大,跟她顯然不合适。
“除了端貴人以外,還有誰呢?”皇後又問。
許是哭得乏了,那張稚嫩的小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只見他唇角微動,僵硬地道出三個字:“端貴人。”
殿內一陣唏噓。
想來那時的雲慎,不過剛滿四歲,端妃也不是個性情寡淡的人,只是她懷孕之身,實在怕□□乏力,可瞧着孩子可憐,又不忍拒絕,猶豫了半晌,正要開口,那孩子竟直接推開皇後,跑到她面前,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
看着那小小的身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即将身為人母的她,終于還是點頭了。
端妃待他與雲翰無異,不管任何東西,從來都是雙份,雲翰有的,雲慎絕不會缺。但即便如此,這孩子與她,還是有種疏離感。
記得有一次,她忍不住問他,為何當初非要跟着自己。
一向聽話的五皇子,抿着嘴默不作聲,端妃又問了一遍,他卻忽然推門跑了。
跟上去的嬷嬷,不久後回來道,五皇子一路跑回寝屋,将臉埋在被中,止不住地哭,瞧着心疼極了。
自這之後,她對這件事絕口不提,就當是老天給的緣分。
其實雲慎對端妃的情感也極為複雜,他心裏是敬端妃的,只是他一看到端妃,便想起自己的母妃,想起那個終生都不會忘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