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是靜妃自缢的前一晚,院內昏暗,墨藍的夜空,看不到一絲月色。
還在熟睡中的雲慎,迷迷糊糊被奶娘抱進了母妃的寝屋。
屋內沉香幽婉,靜妃有氣無力地靠在榻上,沖揉着眼睛的雲慎招了招手。
雲慎乖巧地爬上榻,合着眼趴在靜妃腿上。
靜妃一面輕輕在他背上拍着,一面問道:“還記得那個喜歡笑,挺着肚子的姨母吧?”
雲翰喉中應了一聲。
“她是端貴人,人可靠,也有智,你在她身邊,母妃便放心了……”
嘆了一聲,又道。
“你一定要活着,平安成人,不要像母妃一樣軟弱……”
靜妃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有些他根本沒有聽懂,卻不知為何,他越聽越清醒,心裏有種莫名的恐懼。
“萬一母妃有何不測,定要記得,跟着端貴人……”
“不!母妃不會有事的。”
聽到這句,雲慎實在忍不住坐了起來,仰着臉,淚眼巴巴地望着靜妃。
靜妃一把将他攬在懷中,許久不語。
雲慎雖看不到母妃的神情,卻能感受到她正微微顫抖的氣息。
“記住母妃的話,好好活着,不管你父皇說什麽,不管皇後如何說,你只要端貴人,只要她來養你……”
“不!我誰也不要,我只要母妃……”
第二日一早,雲慎被一個響雷驚醒,昨夜莫不是個夢?還未多想,就見奶娘慌慌張張進來,一手将他抱在懷中,一手蒙着他的眼,冒雨跑出了暮歆閣。
自那日起,他再也沒見過母妃,而那個曾經漂亮的園子,也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端妃……”
齊王輕揉着眉心,将雲翰寫得字條丢在燭燈中,很快燃成了灰燼。
随從辛力敲門而入:“王爺,王妃來了。”
像往常一樣,齊王淡淡道出兩個字:“不見。”
就在辛力轉身準備離開時,他又忽道:“叫她進來。”
他将案幾上那本兵法合上,插在旁邊一摞書卷中,又從最上面拿起一本詩集撐開來看。
王妃略施粉黛,身着缟色長裙,緩步來到齊王面前,聲音柔婉。
“臣妾叨擾了,這幾日天氣幹燥,尤其夜裏悶熱,便特地熬了綠豆湯水……”
“放着吧。”
齊王非但沒有看她一眼,還冷聲将她話語打斷。
姜王妃無奈一笑,這樣的情況,習以為常了,今日他肯見她,已是幸事。
她端着綠豆水,向一旁的紫檀八角桌走去,身後傳來齊王冰冷的聲音。
“今夜早些休息,明早與本王一道入宮,與皇後請安。”
王妃頓了一下,随後柔柔地點了點頭,出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梨花木案幾後,眉頭深鎖的男人,又看了眼八角桌上,那碗孤零零的綠豆水,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走了。
齊王放下手中的詩集,輕道一聲:“一。”
一個黑影眨眼間出現在屋中,拿起那碗綠豆水,仔細查驗了一番,确認無誤後,轉身端給了齊王。
一股甘甜入喉,那蹙眉稍稍平了一些。
“鬼醫那邊……可應了?”
那個叫一的影子,有些為難道:“他還是不肯替王爺做事,說之前便有個女子騙她解毒,解毒後沒替他做事,便跑了……”
齊王緩緩晃着手中的湯碗,若有所思道:“本王不會诓他,他要尋霧醫山莊,本王定想辦法幫他尋到。”
這霧醫山莊是個仙地兒,相傳只那有緣人才可尋到,三年前齊王就曾派人尋過,至今都了無音訊。
齊王眸子越來越沉,來到窗前停了腳步,幽道:“去與他說,只要他肯助本王,本王便許諾,三年內定會尋到霧醫山莊。”
他将窗子推開,耳邊的發髻被風輕輕吹起:“若是尋不到,本王的命抵給他。”
話落,齊王擡起頭,望着幽暗的夜空。
翌日一早,皇後剛剛用過早膳,就聽宮人來報,齊王與齊王妃特來請安。
“半個時辰後,再傳他們進來。”
皇後将手中茶放下,悠悠道。
嬷嬷來到她身後,替她輕錘着肩:“娘娘,這齊王還是聽端妃話的,竟真帶着王妃來了。”
要知道自打他們兩年前成婚後,若非節日禮宴那些必去的場合,齊王從不帶着王妃示人。
“一大早就給本宮找晦氣。”
皇後碎念了一句,很明顯她并不喜歡齊王,甚至說,有些厭惡。
但是她沒有辦法,如今朝堂上已出現太子不賢的聲音,而陛下越來越重用楚王。
她這當娘的豈能不急。
再看端妃膝下的兩子,五皇子齊王是哪個兄弟都不往來,自從建了府,連端妃那處都去的少了。
七皇子雲翰又學起端妃那樣,成天就知道傻樂,倒也是誰也不得罪。
皇後暗示過端妃幾次,要這兩個皇子站在太子這邊,可端妃要麽就裝聽不懂,要麽就說管不住兩個孩子。
前幾日她又說了一次,端妃還是這般回話,皇後有些動氣,刻意當着後宮衆人面,拿齊王性格孤僻來說事,言下之意,便是端妃疏于管教。
“齊王那性子,竟聽了端妃的話,本宮倒是看不透,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了。”
皇後起身往前殿走去,旁的嬷嬷趕緊幫她将身後裙擺扶正。
“娘娘,眼下七皇子到了建府的年紀,想來端妃也是緊張他的婚事,定是好生勸說,才将齊王給勸來的。”
皇後點了點頭,哪個為娘的,不要緊自己兒子。
“要說雲翰那孩子,本宮倒是挺待見的,只可惜被端妃給養廢了,文采武力,皆是不行,白白糟蹋了那副好看的模樣。”
皇後想了想,露出笑容:“護國侯之女宋玘郡主不錯。”
護國侯是擁護太子的人,若是與他們家結親,到時候也由不得雲翰置身事外了。
想到這兒,皇後頓時覺得心情舒爽了不少,不足半個時辰,就将二人請了進來。
一見到齊王與齊王妃,皇後不僅滿面堆笑,甚至還有些激動,拉着齊王妃的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關切的話,宛如一個操心的婆婆。
齊王進屋後只說了一句話,便坐在一旁飲茶,喝下去半盞後,就起身先行告退,留下那兩個裝模作樣,相談甚歡的女人。
就如皇後骨子裏不喜他一樣,他也不喜皇後。
他始終覺得母妃之死,與皇後有關,可這麽些年來,卻沒有查到一點兒與當年有關的線索,難道母妃真的狠心抛下了他,選擇自缢麽……
齊王獨自一人踱着步子,不知不覺又來到了暮歆閣。
一陣嬉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不由蹙起了眉頭。
除他之外,怎還有人敢大着膽子來此處。
齊王擡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五、五哥,你怎麽來了?”
齊王的赫然出現,将正拉着元小芫不丢手的雲翰,吓了一跳。
元小芫也是心裏一驚,忙上前屈腿行禮。
齊王冷冷斜了眼她,并未叫她起身,而是直接對雲翰道:“七弟年紀不小了,終日與下人玩鬧成何體統。”
他聲不大,并不是那般苛責的語氣,可越是這般漠然,越讓人聽着害怕。
雲翰剛想開口回話,齊王又轉望元小芫,沉聲道:“膽敢拉扯皇子,也太過大膽了。”
元小芫吓得一哆嗦,即便不擡頭,也猜得出齊王的臉色會有多難看。
她身子開始微微搖晃,方才一路疾跑,再加這會兒一直屈腿,若是還不讓起身,定會支撐不住。
齊王又想再說什麽,雲翰直接橫在了元小芫身前。
“五哥,她不是下人,是父皇新封的宜人。”
說着,又轉身将元小芫扶起:“也不是她拉扯我,是我拉扯她。”
元小芫頭一次在心底感謝雲翰,可轉念一想,若不是他,她也不會平白被齊王訓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