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齊王的書房是一個外看不大的院子,位于王府最居中的位置,院內下人不多,卻收拾的整齊,不管是哪個季節,一眼望去都是片郁郁蔥蔥,幽靜清爽的感覺。
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宅內的小院,卻是內含乾坤。
一進書房,齊王終于撐不住,雙腿打軟,直往下倒。
辛力謹慎地看了眼四周,兩手托起他,擡腳用力将門蹬上,從身上摸出一個藥瓶,倒了粒褐色藥丸在掌心,齊王毫不懷疑地仰頭咽下。
此時的齊王,像極了被抽了魂魄的虛殼,沒有一絲生氣的歪在梨花案幾上。
身後書櫃已被辛力打開,裏面傳來影一的聲音。
“一切準備妥當,快扶王爺進來。”
原來在齊王與王妃說完話,掀開馬車簾子時,暗中尾随的影一就已看出他犯了舊疾,影二繼續暗中保護齊王,他則用最快速度,趕回了王府,将藥浴提前備好。
暗室內,四處彌漫着刺鼻的藥味,微弱的燭光下,齊王渾身赤-裸地坐在木桶中,桶裏深褐色的藥,如同血水,冰冷至極。
就這樣一直在冷湯裏泡了兩個時辰,齊王依舊面上沒有看到一絲血色。
足足又是三個時辰。
齊王煞白的面上,才漸漸回了血色。
辛力小心翼翼将他扶出冰桶,齊王見他面上眼眶含淚,弱聲責了一句:“七尺男兒,莫要落淚。”
辛力背過身将淚抹掉,若不是當年齊王出手相救,恐怕他早就凍死在冰天雪地裏了。如果可以,寧願當年中毒的是自己。
四年前皇帝壽宴上,齊王吃了不少太子與楚王的敬酒,回府後,便覺渾身不舒服。
府上的郎中仔細瞧了許久才知,齊王是中毒了,但卻查不出中了何毒。
齊王暗自尋了幾位名醫,才了解到,此毒乃是西域的一種奇毒,甚是詭異,只有在人興奮或者情緒激動時,才會發作。
發作後渾身滾燙,需要冰水來降溫,若不這般,五髒六腑皆會被燙到衰竭,人也便一命嗚呼了。
齊王對外隐瞞了中毒的事情,顯然今日那百合花露中,夾雜了催情的藥,齊王聞到後,開始逐漸興奮,若不是他這些年對自己身子了如指掌,一覺到不對,便立刻回府,很可能今日就喪命在那馬車當中了。
“以後王府內,禁止用一切香料,違令者,當家法處置。”
齊王強撐着說完這句話,沖影一揚了揚下巴,辛力知道他們有事要商量,弓着身子退出了暗室。
“那毒……”
齊王揚手打斷了影一的話:“這毒的事,等鬼醫來了再說。”
嘆了一聲後,又緩緩道:“今日想必你也聽到了,雲翰要娶元小芫的事。”
影一點了點頭,欲言又止,齊王斜了眼他,讓他但說無妨。
“屬下頗有些不解,今日暮歆閣,王爺那般言詞,如果七皇子稍稍用心,就可聽出您是查過元姑娘的。”
齊王此時雖然身子不再發燙,可頭還是沉得厲害,他扶着額頭,又慢慢躺了下去,聲音盡顯疲憊。
“是啊……今日做錯了許多事。”
這幾個兄弟中,只有七弟可為他所用,他先頭也不該給雲翰難堪,只需表面應下即可。
一想到此,齊王眼前又浮現出,暮歆閣池中,那雙與他對望的眸子,是那般的清澈,看不到一絲雜塵……
影一的聲音将他拉了回來:“王爺,那時您的狀态,頗有些不對,屬下還擔心您會不會發作……”
照理來說,這些年齊王已經逐漸學會控制心神,小的波瀾應不成問題,可他今日不知為何,看到雲翰拉扯元小芫時,心裏會有種異樣的感覺,險些讓他情緒不穩。
齊王也覺得奇怪,想着想着頭便更痛了,他用力揉了揉眉心,或許是他們在母妃過世之地,過于喧鬧的原因吧。
齊王又将話題帶回了雲翰要娶元小芫的事上,他思緒有些亂,讓影一幫他分析一下其中利弊。
影一覺得,七皇子若是娶了元小芫,陛下定會将他遠封,那麽七皇子便沒了任何朝中勢力,可以說,徹底與帝位無緣,那麽今後,也幫不到齊王任何事,好不容易布了這麽多年的棋子,便廢了。
可若是七皇子不娶,那元小芫回到柳府,便會嫁給柳玉,那麽他們之前逼柳文選擇黨派之事便會落空。
若是柳文的宗正寺倒向楚王,陛下定會忌憚,連陛下都開始忌憚,楚王就離倒勢便不遠了。
若是投靠太子,那麽楚王定會氣急,以他的性子,一定會對太子出手。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所以柳玉與趙太傅之女結親,才是對他們最有利的局面。
“所以眼下,元小芫是個麻煩事,她不能嫁給柳玉,也不能嫁給七皇子。”
影一說至此處,轉身來到紅木桌旁,倒了盞茶過來,齊王微合着眼,沒有接,還是不斷揉着眉心,那眉心早已被他揉出了一道紅印。
影一是在等他給個決斷,可是左等右等不見齊王張口,像是睡着了一般,鼻息也越來越沉,手上動作也逐漸停了。
“王爺?”影一輕喚。
齊王極其疲憊地應了一聲。
“那……屬下去除掉她?”
影一試探性地問。
齊王下意識點了下頭。
鐘樂宮,主殿後的內寝裏,柳妃歪在貴妃榻上,一向沉穩的面容上,藏不住地看到了絲緊張。
那不斷閃爍地眸子,一動不動地望着身旁正在號脈的嚴氏。
嚴氏屏氣凝神,初懷不過一月的身子,極難號出,這幾日每日來此,都是這般景象,昨個兒嚴氏似乎摸出來了一些,但是不能肯定,今日……
“有了!”
嚴氏忍住激動,将聲音壓得極低。
在她眼睛閃過一絲光亮的那瞬間,柳妃便已看到了答案。
“真的……有了?”
柳妃睫毛都在微微顫抖,不可置信地問道。
嚴氏起身拱了拱手:“恭喜娘娘,明日傳太醫來號,定能號出,民婦斷不敢诓騙娘娘。”
柳妃忙轉過臉,拿起手中的冰絲絹帕,拭着面上激動地淚水,嘴角旁漸漸露出梨渦。
緩了一會兒,柳妃這才直起身撩開床幔,望着嚴氏笑道:“莫說此話,杺兒最信得過嚴姨,我這鐘樂宮的物件,嚴姨看上哪個,說一聲便可。”
嚴氏哪裏是要求這些賞賜,連忙又是拱了拱手:“娘娘交待的事,老身已皆力做好,老身是該與孫女可否早日回府了。”
柳妃示意她先坐下,然後掩笑道:“那是自然,只是嚴姨也太心急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那侄女急着嫁人。”
嚴氏正要松一口氣,便聽柳妃又道:“七皇子為人端正,想來,我們家小芫算是高攀了。”
“七皇子?”嚴氏又坐不住了:“怎麽娘娘說得,民婦聽不大懂?”
柳妃也挑起了眉頭:“怎麽小芫還沒與嚴姨說麽?”
嚴氏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
今日夜色極美,既圓且明亮,像一層薄紗一樣披在院內,即便沒有點燈,整個院子也不會過于昏暗。
元小芫在屋裏有些悶熱,等了許久未見祖母回來,莫名地有些心煩,便來院裏坐了會着,仰頭望那墨藍夜空裏的一衆繁星。
“喵嗚——”
牆外傳來一聲貓叫,元小芫打了個激靈,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瞪大了眼仔細看着。
莫不是多心了,也許真的是一只路過的小貓。
正要收回目光,那邊又傳來甚是古怪的聲音:“知了知了……”
元小芫先是緊張地看了眼院口,随後提起裙子來到牆角下,低聲道:“七殿下又來幹什麽?”
“诶?你怎麽知道是我,我才學了兩個……”
那邊話音未落,這邊元小芫直接打斷道:“有誰家的蟬是直接知了知了這麽叫的?”
“那該是怎麽叫的?你示範一下。”
那邊雲翰認真地問。
有那麽一瞬間,元小芫還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被雲翰帶偏了。
“殿下莫要拿我尋開心了,今晨那事您忘了麽?我祖母可能随時回來,到時候又要連累我了……”
元小芫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院口。
牆外那邊頓了頓,聲音略帶沙啞道:“五哥素來對人冰冷,并不是因為你才那般态度,你別往心裏去……”
雲翰覺得自己沒有保護好元小芫,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挫敗感,即便是以前他在學堂上故意出醜犯錯,也不會有這種感覺。
他想了一會兒,終還是說出了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讓你受委屈了。”
聽到雲翰自責的聲音,元小芫怔住了,竟腦補出他俊美的臉上挂着微微扁起的嘴,一雙亮眼也失了神……
元小芫趕緊甩了甩腦袋,将那畫面甩走。
“民女不覺得委屈,有您這樣尊貴之人庇護,民女三生榮幸。”
牆那邊又是一聲嘆息:“所以我一無是處,除了這皇子的身份……”
這句話說得很是落寞,落寞到元小芫心裏隐隐揪了一下。
“殿下說得哪裏話,您那一手絕妙的書法,比柳府挂的那副齊淵真跡還要令人贊嘆!”
“唉……”
牆外又是一聲輕嘆。
寫得再好又有何用,母妃從讓他在人前展露學問,連五哥面前也不行。
只是……這丫頭剛才提到柳府,雲翰瞬間覺得心裏像裝了根刺一樣,皺着眉頭,将耳朵貼在牆上。
“你老實回答我,到底喜不喜歡我?”
院內靜谧無聲,元小芫沒有回答,她是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才算妥當。
見元小芫不語,雲翰則沉不住氣又問:“你那個什麽表哥,你喜歡他麽?”
元小芫如實道:“我們有婚約的……”
雲翰不自覺揚了語調:“婚約又如何?若是與不喜之人共度餘生,豈不是一生不快!”
“小芫,你在同誰講話?”
元小芫猛然回神,看到嚴氏正沉着臉立在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