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祖母,”元小芫刻意将這聲揚得極高,就是在提醒牆外之人,随後趕緊提着裙子迎了過去:“許是路過只夜貓,小芫怕夜裏驚擾了祖母,便将它趕走了。”
嚴氏的臉色沉得厲害,推開元小芫的手,徑直向屋內走去。
元小芫愣了一下,又趕緊追了上去。
一進屋,又是端茶又是遞水,元小芫嘴上也沒有閑着。
“祖母今日怎去那麽久,娘娘的脈象探出來了麽?”
嚴氏依舊一言不發,看都沒有看那元小芫端來的茶水。
茶水在空中舉了一會兒,又緩緩放下。
元小芫拉着凳子坐在祖母邊上,小心翼翼地問着:“是出了何事麽?”
嚴氏合着眼,長長出了口氣:“小芫,可有事瞞着祖母?”
“祖母可是聽到什麽了?”
元小芫有種不好的預感。
嚴氏緩緩睜開眼,側着臉看她,眼中透露着傷心與不解。
“你還要瞞着祖母?”
“我……”元小芫有些茫然地動了動唇。
嚴氏搖着頭,一把握住元小芫的手,顫聲道:“孩子!你與那七皇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元小芫頓時腦袋嗡了一下。
“他、他……”
“原本我是不信得,即便柳妃喊來小穗,說親眼看到你與七皇子摟摟抱抱多次,還……”
嚴氏搖頭嘆氣,松開元小芫的手,在桌上急地拍了幾下。
“還一同落水!要知道,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啊!怎麽能與他光天化日下,就在那樹邊……”
“祖母!”
元小芫眼眶含淚,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芫與七皇子實屬清白!”
嚴氏不忍看她,別過臉去,良久才道:“本來我是不信,可方才,我分明聽到你與一男子對話,你還诓我說那是只夜貓?你叫我如何再信……”
“祖母……”元小芫不知該如何辯解。
“你自小便懂禮,從未做過逾越之事,眼看就要及笄嫁人,你怎麽能……怎麽能……”
嚴氏不止是傷心,還有失望,以至于說到最後都沒了聲,只是不住地嘆息抹淚。
元小芫此時也是淚流滿面,哽咽着:“祖母定要信我,我真的沒有做過,七皇子是暗地裏尋過我幾次,可都是普普通通閑聊幾句,孫女怎麽做那般糊塗的事!”
“你與那皇子聊什麽!”
嚴氏氣急,這一聲不受控制地揚出聲來,随後又趕緊将聲音沉了下來:“現在要緊的不是祖母信不信你,而是柳妃已得知此事。”
元小芫抹了把淚:“那、那讓七皇子來作證。”
聽到這兒,嚴氏頗有些詫異地看向元小芫。
“你還不知?”
元小芫哭着搖頭。
嚴氏盯着她茫然不知的神情看了一會兒,到底是在她身邊長得,這孩子從小也未作何出格之事,許是真的冤了她……
元小芫淚眼巴巴,看着就叫人心疼。
嚴氏也忍不住再去苛責,那雙歲月留了痕跡的手,緩緩将孫女扶起,語氣也緩了幾分。
“那七皇子瞧上你了,今日端妃特來與柳妃說,要娶你做正。”
元小芫渾身一顫,這副震驚的模樣沒有絲毫僞裝。
怎麽可能,七皇子難道不是與她玩笑,怎麽會真的要娶她做正妃?
嚴氏聽柳妃說的時候,震驚的程度完全不亞于此時的元小芫。
元小芫呆了一陣,才漸漸回神:“不管七皇子與端妃說了什麽,我與表哥可是娘胎便帶的婚約……”
“傻孩子,”嚴氏掏出絹帕,輕輕替元小芫拭着臉上的淚:“這樣的事,柳妃豈是不知。”
嚴氏又冷哼一聲:“你那姑父,早在咱們入宮前,就與柳妃書寫了一封,那封信柳妃方才當着我面燒了。”
信上內容,嚴氏沒有提,元小芫也猜得出來,無非就是想悔了她與柳玉的婚事。
柳妃與嚴氏說的時候,很是坦白,在她眼中,元小芫貌美又聰慧,得了敕命後,不愁尋不到好人家,只是沒想到,竟入了七皇子與端妃的眼,這可真是光耀門楣的事。
嚴氏當即否定,他們元家不貪享富貴,若是柳家不願遵循當年的約定,她便帶着元小芫回莖州老家。
柳妃早就猜出嚴氏恐會有此打算,但她才不願意得罪端妃。便将一切事因推給了元小芫,若是她們趕回莖州老家,柳家便對外稱,是元小芫與他人茍且,所以才悔約的。若是她們應下,這所謂茍且之事,便會爛在她們三人肚中。
“那便如此!”
元小芫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她實在沒有想到,柳家竟然會用這樣的法子來悔婚,氣得渾身發抖。
“祖母年事已高,留在姑母身邊小芫也安心,小芫自個兒回老家,又不是沒得盤纏,大不了行醫問切,或者女紅刺繡,總能養活了自己。”
“說什麽糊塗話!”
嚴氏趕緊将她拉住,好生勸道:“柳家是奸詐,可我也不能看你壞了名節,再說那回老家也不過是氣話,鬼城一般的地方,我帶着你都萬不能去,你還想自己去啊?”
“可我不想祖母和我一道受苦。”元小芫抹了抹面上的淚。
嚴氏輕輕在她背上摩挲着:“那祖母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漂流在外啊……”
想了想,嚴氏試探性道:“說到底……七皇子與你到底是何關系?”
元小芫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将茶水重新端給嚴氏,這才道:“那七皇子是今宮當日,在荒郊救我性命之人。”
“啊?”嚴氏手一抖,險些将茶盞從手中滑落。
元小芫将玉佩之事詳細道出,嚴氏這才恍然大悟。
“當時護送咱們之人說,此事日後絕口不提,所以我沒有與七皇子說,但那玉佩應是錯不了的。”
也正是因為這救命的恩情,元小芫對七皇子的抗拒還有些保留,現在想來,當時真應該再果決一些,便免了今日這般糟心。
“如此想來,還是有些緣分的,這救命的恩情,倒也可……”嚴氏若有所思的說着。
“那孫女也不願意蹚皇室的渾水……”
元小芫嘀咕着,給自己也倒了盞茶。
嚴氏之前也有此顧慮,可柳妃說得那段話還是有些道理的,元小芫的身份,是攀不上皇子正妃的,可端妃都能應下此事,說明他們不求高位,沉吟了片刻,終還是将柳妃最後說的那段話道了出來。
柳妃那段話在理,元小芫嫁給七皇子只會比嫁給柳玉好,至少他們是真心要接納元小芫的,柳府即便嫁了進去,恐怕日後也會生出不少事端。
這些嚴氏心裏明白,卻只是咽不下這口氣罷了。
聽完後,元小芫默默起身,來到銅盆旁濕了濕面,擡起臉望着鏡中那幹淨秀麗的面容。
祖母方才之意,是在講她已沒有任何選擇。
正如她曾經對趙伊一說的那般話,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為了祖母,為了女兒家的名節,
可不知為何,她心裏還是亂糟糟一團,倒在榻上,輾轉難眠。
一會兒眼前浮現出表哥柳玉,一會兒又是七皇子雲翰,最後連那張總板着臉的齊王也出現了。
一想起齊王,元小芫一個哆嗦睜開了眼。
天已是大亮。
今日不見了小穗的蹤影,替她的是一個年齡稍長得宮女,叫紅杏。
不像小穗那般喜好說話,瞧着是個安靜的性子,人收拾的端正利索,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元小芫心裏裝着事,沒有胃口,早食只是随意吃了幾口,便覺得胸口堵得慌,她覺得自己在這滿是算計的鐘樂宮待不下去了,連着皇宮也片刻不想停留,恨不能長着一雙翅膀立馬飛了出去。
在院裏來來回回走了半個多時辰後,元小芫實在忍不住,對紅杏道:“這附近可有安靜的園子,我想出去散散心。”
紅杏領她來的這個園子就在鐘樂宮跟前,很是幽靜,不算太大,裏面還有個小亭子,小亭子正在風口,這般暑熱的天,坐在裏面很是涼爽。
元小芫伸手去摸別在腰間的秀帕,恍惚了一下,才想起她的帕子如今是在雲翰手中。
雲翰那條沾了她淚的帕子,被藏在了櫃中的包袱裏,不是她不肯清洗,而是她不敢拿出,那帕子誰都能一眼看出,是男子的。
“嘶……”石階下一條烏黑的細蛇,正向着涼亭蜿蜒而行。
元小芫想的出神,絲毫沒有察覺。
細蛇吐着紅信,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獵物,如一根墨色的緞帶,小心翼翼纏上了獵物纖細的腳踝……
元小芫長嘆了一聲,忽然覺得腳腕一緊,小腿腹部冰冰涼涼,她低頭一看,吓得險些暈厥,就在此時,那條綢帶感覺出了獵物的顫動,當即便張開了毒口。
元小芫慘叫出聲。
紅杏吓得向後一趔,一眼看到她腿上纏着的細蛇,多少是有些經驗,紅杏立即從旁撿起一根樹枝,狠狠朝着細蛇七寸的方向抽去,也不知抽了幾下,那蛇才松開了牙,張着嘴猛地抽搐一陣,最終倒在地上僵直不動了。
元小芫只覺得眼前地動山搖,整個亭子都颠倒了一般,小腿傳來的陣陣劇痛,痛到她無法言語。
紅杏一腳将蛇踢開,上前扶住就要倒地的元小芫,倏然一個身影出現在亭內,紅杏正要行禮,那身影直接從她懷中将元小芫搶了過來,橫腰抱起。
“這……”
紅杏覺得此舉不妥,可剛一張口,那身影便怒道:“滾開!”
元小芫耳邊嗡嗡地,好像聽到有人說話,可卻什麽也聽不清楚,她眨了眨眼,發現這逐漸模糊的視線,只能依稀看到一個男人的輪廓。
怎麽身子越來越輕了,難道真的如之前所想,她插上了一雙翅膀,正在騰雲而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