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院外一陣秋風,随意拍打着薄窗,幾個忙碌的身影來回在院中穿梭,她們個個面露喜色,許久這小院都沒這般熱鬧過了。

屋內的妝臺銅鏡中,一身鮮紅的元小芫,濃妝豔抹,頭頂喜冠,只是這般絕美的面容,看不出一絲笑容。

這身鮮紅,讓她想起半月前如夢一般的瘋癫舉動。

可她并不後悔,因為那次舉動,讓她真真切切的意識到,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不必委屈求全,不必人前裝弱,與宋玘在林中大笑,與賊人在山間搏鬥,一切都是充滿着危險,卻真實。

還記得回府之後,祖母抱着她一個勁兒地抹淚,姑母也不敢大聲斥責,只是輕說了幾句,怕她又想不開做出什麽事來。

柳翕也來了,紅着眼許久,沒想卻道出一句佩服她的話來。

據英綠說,柳玉也來了,整個人沒了魂兒似的,站在院外的廊上,呆呆地望着她的院子。也不知什麽時候走的,夜裏英綠再去看,人已經回去了。

像是商量好的一樣,整個柳府,沒有任何人問她離開那兩日做了何事,去了何處。

也許并不重要,畢竟她回來了。

在黑衣人的一路護送下,她與宋玘,最終還是沒有擺脫掉命運的束縛。

她不由嘆了一聲,這個世道的女子,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太難了。

“小姐,”英綠推門而入,語氣平淡:“迎親的轎子到了。”

元小芫回過神來,扭頭沖英綠揚了揚唇角:“好歹是喜事,你若與我一道入王府,卻擠不出個笑容來,怕惹人閑話了。”

英綠豈會不知,她上前來扶元小芫:“放心吧小姐,對外我皆是裝作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不會給咱們惹麻煩的。”

元小芫點了點頭,與她一道去了柳府的正堂。

她自幼沒了爹娘,按照禮數,與姑父姑母還有祖母,一一做了拜別。

從正堂出來的這一路上,嚴氏一直跟在她身後,臨上轎前,老人家顫着聲喚道:“小芫。”

元小芫停下腳步,頓了一會兒,這才緩緩轉過身來,一雙冰冷的手,被祖母緊緊攥着。

已經遮上了喜蓋的她,看不到祖母的表情,但從她微微發抖,越握越緊的手中,感受到了不舍與關切。

二人無聲地立了許久,嚴氏終還是将那些話說了出來。

“切記,不管如何,今日之後,莫要使性子了,你一直以來,都是個懂事的孩子……”

滴答,元小芫手背上落下一滴溫淚。

嚴氏心裏一揪,趕忙把淚水抹掉:“傻孩子,這是大喜的日子,莫要落淚。”

她不敢再多說,怕誤了時辰,也怕孫女傷心,她将元小芫的手,鄭重地交到張嬷嬷掌中,沖張嬷嬷意味深長地點了下頭。

嚴氏心裏是放心不下的,雖說元小芫是陛下親賜的婚,可這側妃說到底,還是妾,貴妾而已。

入得了名冊,卻不得擺席面,也進不去齊王府的正門。

上頭有個正妃壓着,嚴氏生怕元小芫入了宅子受什麽委屈。

她可信之人并不多,而這張嬷嬷是陪她幾十年的,從小看着元小芫長大,讓她做陪嫁的女使一道入府,嚴氏才可放心些。

不過半月,嚴氏的鬓角又白了些許,她站在柳府的紅木門前,直到看着轎子變成一個紅點,再也看不到時,才深深吸了口氣,抹去眼眶中一直噙着,未曾落下的淚。

齊王府在栾京的西側,與柳府約莫半個多時辰的路。

按理來說,封了地的王爺,是不得在京城建府的,可玉京這位老皇帝,年輕時甚是多疑。自己膝下幾子中,較為出衆的且年長的幾個,封了王,也給了地,卻不叫他們去封地,而是建府于栾京,并下令不得私養兵力。

說白了,就是待在他眼皮底下,能讓他監看着一舉一動,這才能安心。

元小芫對齊王的印象,僅有宮裏見過的那幾面,城府深,咄咄逼人,總之,皆是不好的。

不過前兩日,元靜特地與她說了一番,關于元小芫還不知道的那些。

齊王在幾位皇子中,文采比不過三皇子秦王,武略又比二皇子楚王差了一些。

看着不如兩位兄長,但細細想來,他卻哪樣都不差。

這也是他能封為齊王,且陛下不願他離京的原因。

轎子漸漸慢了下來,外面也不像方才那般喧鬧,最終落在了一個飄着淡淡桂香的院子。

元小芫心跳快了起來,手心也出了一層薄薄得冷汗。

張嬷嬷與英綠二人一路扶她進屋,坐在了那床綿軟的喜榻上。

屋裏有幾位打扮喜慶的女使,每人道了一句吉祥的話,還朝榻上丢了些花生蓮子。

倒也不繁瑣,沒多久屋裏便恢複了安靜。

“小姐,”身旁傳來英綠的聲音:“若是渴了便喚奴婢,奴婢就在您跟前,張嬷嬷也在。”

若不是英綠出聲,她還以為屋裏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輕輕晃了晃腦袋,頂上喜冠叮當作響。渴倒是不渴,就是累,頂着這七八斤重的東西,她脖子早已酸痛了,真想卸下來好好躺會兒。

可一想到那面色深沉的男人,她便消了這個念頭,不敢妄動地繼續端坐着。

坐到外面的天色黑透已久,張嬷嬷給桌上的燈添了兩次油,英綠還跑去将門推開了條縫隙,向外瞧了瞧,空空的院子依舊沒見到正主的身影。

元小芫竟然第一次盼着見到齊王,只因她這腰和脖頸,已經僵硬到沒有知覺了。

元小芫思緒漸漸飄遠,若是宋玘,她會如何?

她恐怕會嘴上罵着,一把掀開蓋頭,才不管那些禮數。

想着想着,元小芫垂下頭來,這是坐着睡着了。

忽然,蓋頭被掀開,眼前出現了熒熒燭光,是一臉倦容的張嬷嬷。

張嬷嬷直接上來幫她卸喜冠,語氣很是不滿:“罷了,我們主子也是嬌貴的,這樣坐着得到何時才算數。”

猛然聽張嬷嬷這般稱呼她,還有些不習慣,元小芫有些遲疑道:“要不,還是再等會兒吧。”

“不等了,就是瞧我們主子年紀小,沒得靠山,這才敢如此怠慢,好歹也是陛下賜的婚事,我們也是有敕命在身的。”

張嬷嬷從小看着元小芫長大,把她當做親孫女一樣,見她這樣,哪裏忍得下心來。

“老奴豁出去了,若是王爺日後要怪罪,只管懲我。”

她沖那邊呆困的英祿遞了個眼色,英綠回神過來,趕緊幫着收拾鋪蓋。

拆下喜冠,退去喜服,又幫她打了盆水,簡單洗漱了一番,元小芫這才躺下。

還不足兩個時辰,便又被喚醒,是該給正妃姜可柔敬茶了。

元小芫迷迷糊糊被二人架在了妝臺前,一個哈欠,淚眼婆娑。

要說這位正妃,元小芫對她了解不多,只是聽元靜說,她父親是翰林院的一個主管,柳玉如今正是在他手底下做事。

齊王很少帶她外出,就連上次寒食節,她也是稱病未曾入宮。不少女眷家中設宴,還來王府給她遞帖子,最後也基本被婉拒了。

想來,是個不愛争的性子吧。

張嬷嬷趁沒人的時候,低着聲在她耳畔說道:“正房的主母,最是喜歡在妾室敬茶時,刁難一二,來彰顯自己主母的身份,主子一會兒去了,萬事都先忍下。”

元小芫乖巧地點了點頭。

只是沒想到,這位正妃與張嬷嬷所說截然相反,非但沒有為難,連一點架子都沒有擺。

元小芫剛至屋外,下人還未來及通傳,姜可柔自己推門迎了出來。

眉目和善,笑容親切,連聲音也是柔柔的,讓人第一眼見了,不由就心生好感,連張嬷嬷都吃了一驚。

應做的禮數一完,姜可柔趕忙上前将她扶起,特地拉到她身邊坐下。

“妹妹快些坐下,這般早,想必還未食早膳。”

她一揮手,進來幾個女使,端着茶點放在了元小芫與姜可柔之間的紅木桌上。

元小芫端起茶盞,張嬷嬷趕緊用手戳了一下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元小芫知道張嬷嬷的意思,可這茶總不能不喝吧。

姜可柔沖她微微一笑:“瞧我糊塗了,妹妹想必累壞了,待會兒回去,再睡個回籠覺,這茶就莫要喝了,提神之物。”

說着,她拿起盤中的杏仁酥,輕咬了一口,又将盤子向元小芫跟前推了推:“這糕點不錯,倒是可以吃上幾塊。”

姜可柔都吃了,元小芫自是不該再懷疑,老實說,昨天那般折騰,她早餓了,這一盤恐怕都不夠她吃,她象征性吃了兩塊。

坐了不到一刻,姜可柔稱身子乏了,這才行了禮退了出去。

聽到門外腳步聲漸遠,姜可柔斜了眼桌上的那盤杏仁酥,一抖袖子,掉出剛才佯裝吃掉的那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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