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屋裏門窗緊閉,姜可柔身旁的錦嬷嬷,上前收拾着桌上的糕點。
這錦嬷嬷,早年是宮裏的人,到了年紀一出宮,便被姜家招了去,自此後就跟在了姜可柔身邊。
這嬷嬷如今四十出頭,有着雙細長的眉眼,一說話那眼睛微眯着,像兩條縫一樣。
“這黃毛丫頭看着有些呆愣,倒是她身後站着的老媽子,心思多。”
姜可柔輕輕拍了拍袖中的殘渣,嘴角弧度漸漸揚起:“聽說昨夜王爺沒去她哪兒,想來也很是可憐,只要她老實本分,咱們也不必出手,倘若存了争寵之心,那也莫要怪我。”
回汀歆院的這一路上,元小芫面對下人的行禮,只是微微颔首,一言不發。
英綠與張嬷嬷還以為她是身子太過沉乏,結果剛一回到屋內,這門才剛關上,她立刻沖到夜壺邊上。
伸着手在舌根處用力掏着,很快便稀裏嘩啦吐了一堆酸水,還有剛才在姜可柔那屋裏吃下去的點心沫。
“小姐!”英綠被元小芫這般舉動吓着了,趕緊從桌上倒了杯茶,端來她身旁。
張嬷嬷一眼便看明白了,邊遞去帕子,邊幫元小芫輕拍着後背:“這糕點有問題?”
英綠又是一驚,元小芫趴在桶旁緩了緩,接過茶水漱了漱口,這才起身擦着唇角道:“吃之前我說這糕點真香,那時便聞出了生草烏的味道。”
英綠一聽,還以為是何毒物,當即白了臉色:“要不要叫郎中?”
元小芫軟軟坐在榻邊,擺了擺手道:“是避孕的草藥,量多會傷及胞宮,雖用杏仁粉遮了味道,可我對草藥甚是敏感,想來她放了不少。”
張嬷嬷忍不住啐了一口:“當家正主昨夜就沒來過咱們屋,老奴不信她正妃沒派人盯着,明明知道,還做這樣下作手段,我呸!”
英綠罵不出口來,只是跟着着急,幫元小芫拆發髻的手擔憂地發抖起來:“虧奴婢之前心裏還覺得,那姜正妃看起來像個溫柔賢淑之人,沒想得到,心思這麽沉。”
“齊王更沉,也不愧為一對兒了。”
元小芫不由嘀咕了一聲,還好聲音不大,這兩人似是沒有聽到,還念叨着姜可柔和齊王的不是。
元小芫思忖着張嬷嬷方才的話。
“姜正妃定是知道的,若是我今日沒有發現,傷我胞宮對她而言又不是什麽壞事。”
畢竟她入王府這些年,還未誕下子嗣,保不齊元小芫日後有了身子,而胞宮之前受過損,想要她落胎,豈不是更加容易。
元小芫起身退去衣裳,掀開被子爬上榻,接着道:“若是我發現了,自是不敢當面撕破臉,暗自咽下這事……”
她恍然明白過來:“這是在提醒我,讓我不要逾越。”
所謂逾越,便是說莫要她争寵,搶在了姜正妃前頭生子。
張嬷嬷在元小芫開口前,就已經想到,英綠是在她說完後,這才明白的,不由氣急敗壞:“小姐當時就不應該吃的,多少吃進去了一些,是對身子不好的,我們即便不吃,她還能強迫不成。”
張嬷嬷又倒了杯溫茶,将桌上昨夜放的百合糕取了一塊兒過來,昨夜的糕點是專門備給王爺一起用的,王府內沒人敢動手腳,元小芫吃着也放心。
張嬷嬷忙活完,來到英綠身旁,語氣嚴肅:“你說說你啊,跟在主子身邊這麽些年,還是個小孩模樣,咱們主子現在是側妃,你一口一個小姐,是想惹麻煩麽?”
張嬷嬷見她垂着頭,一副知錯的樣子,語氣也緩和了些,語重心長的給她解釋。
“若是當面不吃,姜正妃定會明白,主子不是個好糊弄的,以後的手段,只會更陰,更不易覺察。”
元小芫喝了溫茶,胃裏舒服多了,聽了張嬷嬷這番話,瞬間明白祖母為何非将她作為陪嫁了。
英綠被這幾句話點透,頓感自己又蠢又笨,不免在心裏自責了半天。
想着張嬷嬷年齡大,便先讓她去側屋休息,自己留下,守着睡回籠覺的元小芫。
元小芫也是心疼她,讓她莫要一直挺着,英綠卻說什麽都不肯走。
只不過,這身子還是挺誠實的,坐在那紫檀桌旁,不一會兒也趴着睡着了。
清語閣的書房中,影十等候了多時,才見到書櫃緩緩推開,齊王從暗室出來,面色有些蒼白。
這幾日鬼醫剛至府邸,在暗室幫他各種試藥,齊王被折騰的夠嗆,他有些搖晃,扶着案幾才坐穩。
“出了何事?”
影十拱了拱手,将昨夜與今晨的事一并道來。
齊王表情一直平淡,在聽到元小芫沖到夜壺邊催吐那裏時,蹙起了眉頭,且眉心的川字紋越來越深。
他微阖着眼,又開始揉起太陽穴來。
影十說完,過了一刻鐘,他才啞着聲道:“真是一個比一個會做戲。”
想來前兩日去皇宮,雲翰還特地在禦書房外攔了他的路,他不由好奇起來,這女人究竟用了何法子,肯讓雲翰到現在,都對她放不下心思。
想着,齊王覺頗有些煩悶,起身在書房踱着步子,最終将門推開,對辛力冷冷道出三個字來:“汀歆院。”
元小芫睡醒時,已是下午,要不是餓得難受,她還不願起身。
廚房端來的飯菜色澤豔麗,也不知是不是餓狠了,她忽然覺得這王府的吃食,比宮裏的還要可口。
當然,這一桌菜肴在入口前,都是經過她細心查驗過的。
正吃得開心,就聽屋外腳步聲至:“元側妃,王爺來了。”
“嗯?”
元小芫鼓鼓囊囊的嘴立刻停止了咀嚼,擡眼向張嬷嬷遞了個不知所措的眼神。
還沒等張嬷嬷開口,門就已打開了。
外面立着的那個身影,既熟悉又陌生,元小芫趕緊起身,與張嬷嬷一道行禮。
含糊不清的一句“王爺吉祥”,才想起她這口裏的吃食還未咽下,迅速地囫囵吞棗。
齊王将旁人揮退,整個屋內,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元小芫心髒亂跳,垂着頭不敢擡眼,齊王也沒急着說話,靜靜地坐在桌旁,看了眼這一桌食物,才開口問她。
“為何現在才用膳?”
元小芫咽了口唾沫,如實道:“昨夜睡得太晚,今晨敬完茶後,睡了回籠,這才剛起……”
齊王淡淡道:“可有怪本王昨夜未來?”
元小芫搖了搖頭:“王爺繁忙,妾、妾身理解。”
人生中第一次說這個字,元小芫還頗有些說不出口來,隐隐透着難堪。
齊王又不出聲了,也不知什麽表情,元小芫不敢看,最多只是将眼睛擡到那雙墨色金邊的靴子的位置,此時那靴子一動不動,像是靜止了一般。
“你是理解,還是不想?”
齊王終于開口,不過這開口還不如不開。
元小芫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齊王那邊有些不耐煩,起身向她走來。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在四周開始蔓延,元小芫下意識邊說,邊向後挪動。
“妾身沒有想與不想,夫君為大,一切由王爺做主。”
這般的回答,應是挑不出錯來了吧。
齊王頓住腳步,聲音冰冷:“你這麽怕本王?”
“不,”元小芫才不會那麽傻:“妾身是敬畏王爺。”
齊王冷笑出聲,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你說得很好,答得很妙,既不違背自己的心,也讓本王挑不出錯來,怪不得他惦記你,即便你嫁為人婦。”
元小芫猛然一顫,該不是雲翰找了齊王?
齊王長長地舒了口氣,一股藥味兒飄了過來。
“你也不用擔心,本王不會為難你們,待時機成熟,會有安排。”
話音一落,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微微發顫的女子,眸子深沉。
元小芫不敢輕易應聲,一是她猜不透齊王這話到底出何目的,是否是真心。二是她不知雲翰到底說了些什麽。
她不能妄猜,也不敢妄答,就這樣與齊王兩不出聲的對站着。
那墨色靴子最先耐不住性子,向前挪了一步。
“皇命難違,本王不會勉強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元小芫向後挪步,小心翼翼道出一個字:“是。”
齊王再一次輕笑,這個“是”字,說得多微妙,可以理解為她在肯定皇命難違,也可以理解為她贊同齊王不會為難她,甚至還可以說,只是身為妾室,應和夫君罷了。
怪他了,竟然與這女子博弈時,先沉不住氣了。
“元小芫,”齊王念着她的名字,聽不出語氣:“聰明,狡猾……那便如此。”
房門一開一合,元小芫像經歷了場大仗一般,只覺身上無力。
齊王最後說的那些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好像做了什麽決定一樣。
元小芫提心吊膽過了幾日,沒見有何動靜,心裏的沉石,才漸漸落下。
因為是妾室,回門那日也沒敢去驚擾齊王,早上去的,下午便回來了。
只是在去嚴氏屋裏的時候,在廊上碰見了柳玉,柳玉瘦了許多,人也憔悴了不少,也不顧英綠與張嬷嬷在身旁,直接問齊王可有怠慢。元小芫不想多事,自然是點頭稱好。
他還想說什麽,張嬷嬷直接将話打斷,帶着元小芫趕緊離開了。
這事當晚就傳入了齊王耳中。
影十走後,齊王一擡手,影一又落入了房中。
“柳玉,”手中的藥碗冒着綠色的熱氣,齊王艱難地抿了一口,險些吐了出來,他擡袖拭着嘴角,冷聲道:“中秋是個好日子,按照之前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