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觸碰

第04章 觸碰

從體型差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大概有一米九往上,他只是看起來瘦,布料下全是緊繃的肌肉,輕易就能将自己完全制住,任何會激怒對方的反抗都是不必要的。

身後伸過來一只手,貝芙本能地偏開腦袋。

無比冰冷的手指力道不輕地擦過她的下巴,抹掉上面的碎米粒,蹭到她的嘴似乎想往裏面去。

貝芙下意識地用力咬下去。

——像石頭。

那根手指輕而易舉地頂開她的牙齒,逗弄什麽玩意兒一樣用指尖撚來撚去她的舌頭。

貝芙意識到,她的背已經抵在寬厚的男性胸膛上,冷冽的氣息完全包裹住。

男人長而有力的胳膊牢牢地圈住,還在收緊,這是一個可以勒死人的擁抱,她确信。

無論他想做什麽,這具虛弱的身體都無法阻止。

貝芙眼裏冒出熱意:“不……”

當楚烏內部的核上那些細小炸立起來的羽毛重新變得伏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把小小的人類擁在懷裏,确定它在好好進食。

懷裏的小家夥渾身僵硬,在無聲的流淚。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根本還沒有建立足夠讓它放心的信任。

潛意識驅使下,他在沖動下做出這樣無法挽回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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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烏撤開大部分聚集在拟态指尖的神經元,那種軟而韌的濕滑觸感随着神經元的散開,過電一般漫及全身。

他忍不住又收攏一點點。

楚烏用不同的神經元生澀地溫習了一遍又一遍,手劄裏唯一一個備注對黑頭發小人類有明顯效果的安撫用詞。

他貼着它的耳朵,慢慢地呵氣:“放輕松。”

貝芙渾身緊繃。

短短三個音節,非常标準的國語。

低沉,磁性。

帶着一點鼻音,過于正常從容的語氣,落進耳中反而格外驚悚。

在貝芙前十八年的人生裏,沒有任何一件事情的恐怖程度超過現在。

僥幸從那些鋼索下逃出,卻遇到了一個,一個……

他外表優越,好模樣好嗓音,甚至精通外語,實際上內裏可能陰濕偏執,并且力大無窮有着暴力傾向。

就像精神病患者一樣,太詭異了。

貝芙吞咽了一下。

但他會說中文不是麽?!

“我們是在哪裏,這裏是哪裏,之前是怎麽了,你知道是什麽情況麽,那些長長的蛇一樣的爪子又是什麽……”

貝芙有些激動得語無倫次。

她見過很多有殘疾或心理疾病的人,知道他們大多無法理解正常人的話語,但她不想放棄這點兒希望。

“嘿,看在我們五千年前的祖宗可能是老鄉的份上,我們一起逃吧,我不在乎你之前傷害了我。”

“真的,我說真的。”

它依舊很警惕。

嘴裏發出了一連串絮絮叨叨軟軟糯糯有點發苦的叫聲,似乎在食物的安撫下,精神好一些了。

楚烏聽不懂。

他正在翻找應當如何回應。

※在人類有表達欲的時候,可适當以持續性眼神或是非常輕的肢體觸碰非敏感區域,加深感情。

注1:最好用拟态的人類前肢,以免劃傷對方。

注2:有身體接觸障礙症的人類請堅持克制,保持距離。

楚烏将信将疑。

但首先,什麽是非敏感區域?

前輩打着哈欠的聲音從神經元末梢傳遞過來。

「每一只人類的敏感區域都不同,多半是脆弱的身體部位,眼珠,肚子之類的。」

楚烏感到困惑。

這只小人類,說實話,它渾身上下都很脆弱。

以及,身體接觸障礙症是什麽?

前輩:「一種本能産生的抗拒接觸症狀。」

人類是很奇妙的生物。

它們有着非常豐沛的水分,無論是呼吸還是毛孔都在無時無刻不散發出身體的信息因子。

以前曾經做過實驗研究,不同的研究員,以一模一樣的拟态出現在人類面前,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

前輩:「簡單地說,要是它并不喜歡你,第一眼就會很讨厭你,咳,這只是考據的事實,沒有任何貶低大人的意思。」

真是無意義的廢話。

楚烏思索片刻,展開一根折疊記憶的神經元。

綠意盎然的草地上,黑頭發的小家夥手裏握着水瓶貼在臉上,東張西望四處亂看,圓圓的指甲蓋在水珠折射的光下呈現出一種瑩潤的質感。

它就這樣出現。

在楚烏的視野之中。

事實上,他無法回憶起,它看過來的時候,那雙亮晶晶蘊含水汽的眼珠有沒有帶着感情。

因為太漂亮了。

楚烏胸腔中的核轉動速度從未如此之快。

拟态的每一根發絲都沉浸在它那好奇的打量目光中。

當他忍不住把拟态的眼睛也轉過來的時候,它很快地低下頭踏上綠綠的草坪邁步走開。

再後來……

不提也罷。

楚烏沒什麽底氣:「我覺得它可能有身體接觸障礙症,每次當我觸碰到它的時候,那種抗拒的反應真的很大。」

前輩:「這邊很建議您将它帶回來,做個全面檢查。」

如果可以他也想馬上帶回去。

前輩:「我先休息啦,有事随時叫我 ^ ^」

楚烏:“……”

他很快翻到了一條筆記。

※人類有雌性和雄性之分:無論性別,它們對于身上的布料有着某種難以理解的執着,強行去除會引起非常大的情緒波動。

早一點看到就好了。

身後的男人沒有動,沒有說話,和石頭一樣僵硬。

貝芙想不通。

這家夥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她開口:“你,你。”

那只寬大的手掌在她的臉上,冷涼的手指沒有章法地揉捏着臉頰上的軟肉。

貝芙識趣地閉上了嘴。

她嘗試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嘗試去思考精神病人的腦回路,那沒有意義。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男人并沒有做出更出格的舉動,只是撫摸了一會兒就起身。

貝芙松了一口氣。

她放下空掉的碗,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感謝這份粥帶來的一點點暖意。

嘩啦啦——

貝芙驚叫:“啊!”

男人修長的手握着礦泉水瓶。

而一整瓶的水,全部澆在她的頭上。

水流順着眼睫模糊視野,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但貝芙能想象,那個魔鬼的樣子。

他一定,面無表情地看着。

濕透的衣服勾勒出胸脯起伏的弧度,貝芙像條狼狽的狗甩落頭發上的水珠,渾身顫抖着抱緊了自己。

果然,那碗粥。

他根本就沒有那麽好心……

這個房間有着冰庫一樣的溫度,冷,刺骨的冷。

給一口吃的,再弄濕她僅有的衣服,和老鼠溝那些人的淩辱一樣低級。

瑟瑟發抖中,貝芙仿佛回到了幾年前。

她在巷子裏翻垃圾箱的時候,被學校裏的同學看見。

貝芙現在還能想象出那塊糖的模樣。

那個男生,手掌中躺着的白色糖方塊。

糖在老鼠溝這種地方出現的概率,和沙子裏淘出黃金一樣稀有。

他問:你想嘗嘗嗎?

在貝芙搖頭的同時,三五成群的男孩子從角落裏出現,把她往前推搡。

他們哄笑着,一腳一腳踢散那些整理好的紙板,不知道從哪裏弄來沖垃圾桶的水槍。

她就像一只濕淋淋的小老鼠。

被高壓水槍滋得不得不縮在角落裏,也是這麽冷。

即使貝芙再小心,也躲不過這種樂此不疲的旺盛惡意,可能是因為她惡心的皮膚顏色,她古怪孤僻又紮手的性格。

在學校裏,他們管她叫蟲子,不高興的臭臉貝芙,讓她滾遠點。

她的桌面上有各種劃痕,不知道是誰寫的下流詞彙,課桌裏總是塞滿垃圾,午休的時候分到的牛奶包裝上永遠有不明液體。

貝芙嘗試過求助。

教務處主任是個中年女人,薄薄的眼鏡片後面眼神淩厲,毫無任何關切學生的耐心,也許會有,但不對一只小蟲子露出。

她說:貝芙,你可以退學。

退學,怎麽可能?

貝芙縮着肩膀拒絕了。

媽媽對她唯一的遺言就是好好讀書。

在學校外,他們會找蟲子取樂。

他們都一樣。

他想要自己求饒,說出更多卑微到泥裏的讨好。

她偏不。

貝芙發抖的牙齒緊緊咬住嘴唇,胡亂地擦掉臉上的水漬。

昏沉的大腦此時此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胸腔發出幾聲古怪的震動。

它在笑。

楚烏看到過其他人類笑起來的模樣,唇瓣會彎起,咧開露出裏面的牙齒,眼睛也會有着同樣愉悅的弧度。

但他沒見過。

被淋濕的人類将長長的頭發往後捋,漆黑睫毛蝶翼般抖動。

那笑聲很淺,甚至只是從小小的鼻子裏發出來的兩三下氣音,卻帶着無法忽視的辛辣……

它在憤怒,為什麽?

因為他對它旺盛的表達欲沒有做出足夠的反應嗎?

楚烏的神經元極快翻閱手劄。

※無視人類的需求也是一種破壞信任的行為。

注:感情紐帶需要循序漸進培養。

他真應該先全部通讀一遍。

既然都已經這樣,楚烏也不是很執着,因為比起感情紐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水的蒸發可以帶走大量體溫,這只小人類不願意褪下那些髒兮兮的布料以便更好散熱,那麽,他只能采取這種比較原始的降溫方式。

見效确實非常快。

但傷口處理……

它會願意讓自己碰那條受傷的後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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