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希望
第05章 希望
楚烏靠近,伸手。
對方沒有反抗,非常溫馴。
不反抗麽,不,它的警惕從來就沒有消失過,黑亮亮的眼睛裏閃着什麽主意。
“嗬!”
修長白皙,遍布灰塵與擦傷的腿目标明确朝着他腦袋右側太陽穴踢了過來。
好險,就差一點點。
楚烏的神經元幾乎要炸開。
億萬分之一秒,他控制住了拟态右手的力氣——如果不小心造成骨折的情況,比皮外傷要更難處理。
貝芙試着抽了抽腿。
握的太穩,抽不回來。
可惜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這一腳要是踢中太陽穴,也許能有機會擊暈對方。
他怎麽能反應這麽快。
握住腳踝的手,石塊一樣牢固,是記憶裏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上一次,她就是這樣被拖出來……
他說:“放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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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種呢喃讓人汗毛豎立起來的惡心語調。
“你要做什麽?”
貝芙開始懷疑這個男人腦子哪個地方有問題,噢不,她及時再一次止住自己嘗試探究變态的思維。
“嘶——!”
小腿上刺痛襲來,她痛到滿臉煞白,像條被甩到砧板的魚那樣撐着身體彈了起來想要掙紮離開。
一條腿被男人死死夾在胳膊下。
另一條腿,小腿傳來的感覺……絕對,那個男人在用刀還是什麽東西,剝她的皮肉。
無異于酷刑。
即将痛暈過去,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貝芙腦海裏冒出一個詭異的想法。
——他不會吃人吧。
……
貝芙沒有被吃掉。
但她覺得自己不太好。
那個男人再一次離開,時間在昏暗的房間裏沒有概念。
身上的衣服被滾燙的體溫烘幹,貝芙蜷起來,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每一次挪動小腿,都帶來劇烈的痛感。
原本只是掌心大小的剮蹭掉皮的口子變得足有兩只手掌那麽大,發黃的膿液讓它顯得泥濘不堪,創面周圍一圈明顯的紅腫凸起。
她用手指壓了壓,褪色下去的紅很快又出現。
[野人給小鳥帶來食物,水源,還有希望。]
希望?
在寒戰中,貝芙聽到腦海裏響起的電子音,心裏湧出一種強烈的惡心。
她的傷口在惡化,也許已經感染了,高燒就是最先到來的提醒。
[你的臉色很蒼白。]
當然,血壓下降的供血不足,失溫,漸擴散到全身多個組織器官,短短24h內就會出現至少2個器官的功能衰竭。
[你不想活下去嗎?]
貝芙沒有回應這句廢話。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将所有的精力都留給大腦,下一次在那個男人到來的時候,要想辦法,搞到抗生素,到底要怎麽做,怎麽能夠讓一個無法溝通的……
[你知道的,我激活的時間有限,不打算試着向我求助麽,知更鳥小姐。]
你辦不到。
貝芙閉上了眼睛,如果這個系統真的有點屁用,為什麽還要她自己逃出去。
[體溫處于高熱中怎麽久大腦還沒有休克變成傻子,你應該感謝我,做出努力回到正軌上的回報,而不是對我的能力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還有懷疑。]
貝芙:“……”
她的想法沒有隐私麽。
一種沉重的疲倦,像冬日裏吸飽水的棉襖緊緊裹在她的精神與身體上。
[世界選中了你。]
不,世界Fxxk了我。
貝芙的嘴角翹起來一點,意識再一次陷入混沌。
楚烏回來的時候,幾乎要心肺驟停。
他不明白,一切都和預想的不一樣:為什麽有效的降溫過後,人類的體溫卻升得更高;為什麽處理過它的後肢創面,傷口愈合的速度反而下降了。
前輩小心翼翼:「您知道的,它是人類吧。」
前輩更加小心翼翼:「您知道,獨特屬于您的種族,傷越重愈合越快的性質,是并不常見的特性吧。」
楚烏神經元抽了抽。
前輩弱弱提議:「大人,要不還是別再折磨它了。」
前輩搭續的神經元非常小幅度又震動一下:「以及,如果是您真的有養寵需求的話,總部任君挑選,只是一句話的功夫。」
楚烏:「不,這樣不符合規則。」
前輩:「……」
其實,自行救助收留野生人類也不合規。
但上面既然沒有阻止,那說明這麽做也不會影響什麽,只是可憐那只受傷生病的小家夥,可能要再受點苦。
他上次只是順嘴這麽一提,完全沒想到楚烏就這麽順勢決定收留對方了。
楚烏:「你去忙吧。」
前輩:「好的^ ^」
經過篩選培育上市的人類都擁有疫苗證書,分店還贈送絕育套餐,食物與必需的日常用品都一應俱全,顯然是比自己從救助到收養一只病恹恹的野生人類更具有性價比,輕松又便捷的選擇。
但楚烏胸腔裏的核悶悶的。
他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麽奇怪的感覺。
楚烏并沒有成功地養過什麽生物,偶爾在看見同事花園裏欣欣向榮的花草的時候,胸腔裏的核會感到有些空。
就好像……
裏面本來應該有什麽存在。
同事的寵物們總是在楚烏拜訪的時候就躲起來,像是感受到什麽可怕散發着強大威脅的東西一樣。
更不要說觸碰,對方寧願陷入僵死。
楚烏把地上昏迷的小家夥抱起來。
好輕,好軟。
也許把它送走是個好主意,黑頭發這麽稀有,然後它就會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健健康康地生活……
他細細地掃視。
越看,越覺得這只人類每一處都很特別。
皮膚有一種瑩潤的玉質感,淩亂的黑發襯得那張小小的臉蛋愈發蒼白,眼睑和嘴唇都透着不正常的紅色。
美麗的,脆弱的,有野性的小東西,和商店裏的人類完全不同。
楚烏屏住呼吸。
它伸出幾根纖細的手指,抓住了他腰腹處的布料。
事實上,拟态的布料也是他本體的一部分,完完全全将觸感傳遞。
楚烏沉浸在這種細膩的觸感中無法自拔。
在昏迷中,它身上的警惕消失不見,喉嚨裏偶爾會發出幾聲呢喃。
細弱的,意味不明的。
嗅聞起來有些酸澀的音節。
※人類的語言體系,對于異界生物研究學者而言,至今還是個未解之謎,一次性養兩只或以上的人類情況下,它們會有非常高頻率的交流。
※休憩狀态的人類會夢語,如果散發出負面氣息,可以進行采取适當的行動喚醒觸摸效應。
注:肢體觸碰一定要溫和。
楚烏的舌尖抵過牙齒。
“放輕松。”
他溫習着那個詞彙,又看了看自己拟态的手,非常生澀地放在小人類長長散亂的黑發上方,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楚烏不太理解。
這種既無法傳遞也無法吸收能量的肢體交互有什麽作用。
但手劄上這麽寫了。
對了,可以觸碰的地方是非敏感區域。
手指捋過頭發,落在後背的瞬間,被攏在懷裏的人很明顯地朝向他瑟縮一下,那幾根纖細的手指用上了一些力氣,抓地更緊。
靠近的動作像烙印在深處的本能,驅使身體躲避着未知的不友好。
溫熱的鼻息拍打在楚烏的胸膛。
他知道這種行為,是人類作為哺乳動物潛意識裏對提供安全感對象的依戀。
它在這樣脆弱的情況下,選擇依賴他……即便只是因為對于生的渴望。
楚烏的神經元莫名戰栗。
恐懼,害怕,但對他好奇,憤怒,甚至靠近,再沒有第二個人類如此特別。
修長小腿邁動的時候,身後飄動美麗的黑色頭發;四處張望,會緩緩轉動漂亮的眼珠;以及,如此旺盛豐沛的表達欲。
拟态下的每一根神經脈絡都在嗡鳴,潮浪起伏般顯出本體将這只小東西完全包裹,吞噬享用它的所有。
楚烏掐掉了四處發散的神經元。
他仔仔細細地翻閱手劄,确定了多輕的力道才不會傷害到人類後,将拟态的手上控制力量的神經元完全卸掉,認真地繼續嘗試觸摸效應。
這種感覺非常陌生。
從傳承記憶來看,他的種族不需要任何接觸就能傳遞必要的信息,除非在生命中的某些特定階段遇到的特殊情況,才會進行肢體交互。
他對于這種意料之外的觸感,有些微醺地格外沉迷。
又或者說,從碰到這只小人類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經脫離預想既定的軌道。
楚烏專注地看着。
它纖細鼓動的脖頸,涼滑的黑發,還有,微弱起伏的脊背,指腹的觸感在神經元成像描摹出這具身體有多麽清瘦。
貝芙又做夢了。
她夢見自己睡在一顆死掉的太陽裏。
太陽的表面有好多垂落的羽毛,雪花一樣簌簌凋零,太陽的心髒像一顆融化的金子,水一般黑漆漆地從她指尖漏掉,往四面八方的盡頭流淌。
她嘗試着攏住它們,卻徒勞地握住空氣。
貝芙看見斜斜的一只箭羽插在空洞的心髒上,想起來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很久以前,天上有十個太陽,後裔射掉了九個。
要是拔掉箭的話,那些流走的金子會回到镂空的心髒上嗎?
這顆太陽會回到天上嗎,有兩個太陽的話會怎麽樣呢。
思緒将要陷入永恒的靜止。
她似乎聽見時間流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