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擦洗

第06章 擦洗

貝芙忽然感覺自己好燙,由內而外地灼熱,好像自己也要變成一顆活生生的火球。

她努力地趴在死寂的太陽上,用臉貼了貼,想把自己的熱量渡給它,叫它活過來。

太熱了,熱到有些意識模糊。

貝芙看見一只小鳥落在太陽的心髒裏。

它有着黯淡藍色的翅膀,灰色的胸羽和深黑色的鳥喙。

太陽伸出長長的觸爪,柔柔地順着小鳥背上的羽毛,直到它慢慢閉上眼睛。

然後,太陽不見了。

羽毛,心髒,觸爪,全部消失。

藍色的小鳥驚慌失措揮動翅膀,卻不會飛。

好笨的一只鳥。

貝芙嗤嗤笑着想到。

下一刻,她的意識仿佛也随着那只驚慌的鳥兒,一并墜入潮濕的海。

與此同時。

有一個溫和,沉緩的男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

冷漠而生澀重複:“放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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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的,呢喃般的,不帶有任何情緒的三個音節,像一拍一拍湧過來的海浪,輕輕地推着她的脊背,把她托到幹渴的岸上。

好熱,好渴,好餓。

貝芙睜開眼睛。

[停屍間檢測到更新。]

[死因:傷口感染。]

昏暗的視野裏,塵灰在彩窗落進來的光線裏飛揚,落地彩窗的木質包邊上,有幾個斑駁指印。

貝芙艱難地坐起來,摸了摸肚子,幹癟的胃袋裏空空如也。

[知更鳥小姐,恭喜你,這一次存活記錄是,兩天零九個小時。]

智障系統,恭喜?

她更願意相信自己是高燒燒壞腦子死掉的。

身體的溫度依舊滾燙的不正常,但有過上一次被水澆透後的對比,貝芙覺得現在的情況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默默地聽着那個電子音。

腦子裏冒出一個可笑的想法,仿佛有人給她這毫無價值的人生賬號,加了一個死亡自動回檔buff,就為了看她在這怪異的世界裏垂死掙紮。

[還有三分鐘。]

還有三分鐘,那個男人會回來。

貝芙站起來往某個方向走去,她停下了腳步,視線之中,空空如也。

——沒有橫幅,沒有粥,沒有水。

對,這些東西是那個男人第二次離開後出現在房間裏的。

貝芙努力思考着,忽視鈍鈍的大腦因運轉而不斷産生針刺樣突突疼痛感,下意識舔了舔唇,口舌因為回想那碗粥的熱度和甜味而不斷分泌唾液。

[你會明白我的重要性。]

幾乎是同時,她聽到瘋狂跳動的心跳聲,不正常的,震動得耳膜突突悶痛的,心髒疲倦脈動的聲音。

[他回來了,祝你好運。]

眼前忽然發黑,思緒陷入半灰半暗的恍惚,她意識到,系統撤去了對身體的上一些“幫助”。

熱燙的沉重壓得眼皮掀起來都費力。

貝芙側着身蹲坐下,把傷腿折起來藏在另一邊,然後擡手遮住眼睛,往那邊看去,從指縫裏,看見那道修長的身影。

只要兩步,他邁過來,胳膊裏似乎放着什麽東西。

男人的身型從陰影現出,來到她的身前,胳膊挽着一條疊了好幾下的長長銀色細鏈垂落,手裏拿着一支看不出材質的純黑色項圈。

他把自己當成什麽,一條狗?

貝芙費力地思索,沉默着任由對方擺弄。

要冷靜。

不能激怒他,要想辦法活下去。

她一言不發地攥緊手,後脖頸傳來用力的拉扯感。

貝芙因受力而不得不昂起頭來,下意識閉上眼睛,黑暗中,聽見男人的呼吸急促,像蟄伏在黑暗中的捕食者,滿意地欣賞着獵物。

楚烏伸手撫摸。

黑與白的相襯,完美契合。

最重要的是,裏面有他的神經元,能夠完美感知到人類的心跳脈搏以及提供簡單的保護。

等小家夥不再應激,僞裝的飾品外殼可以去掉的時候,他會嘗試将神經元直接放在它的皮膚上。

男人的手指冷涼。

他觸到脖頸皮膚,貝芙頭皮發麻,一瞬間清醒過來。

他指尖非常輕的摩挲了一下後面的一小塊軟肉,像是在斟酌能不能揪起來。

貝芙屏息,他終于松開。

幾乎是用盡所有的理智,她才壓下縮回桌底下的沖動,卻依舊忍不住吞咽口水,緊繃神經引起的強烈困頓來得比想象的還要快。

“放輕松。”

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帶着莫名的韻律,伸手。

上一秒還散發着警惕不安氣息的人類,渾身一震,下一秒就閉上了眼睛,毫無知覺地倒在他懷裏。

楚烏垂眸。

黑發少女小小的腦袋磕在他的肩膀上,細密如羽扇的長睫毛下帶着烏青,臉頰泛着病态的潮紅,呼吸細弱輕微,和清醒時那副緊繃急促的模樣截然相反。

它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如果不處理這樣異常的高溫,直覺告訴他會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是,要怎麽做呢?

要怎麽樣才能活下去,怎麽做才能逃離這裏呢?

大腦陷在渙散泥沼裏的貝芙感覺自己燙得厲害,自內而外的熱度将她烤地渾身滾燙眼睛冒水,皮膚都要皲裂。

她清楚地聽到自己耳膜裏血流汩汩作響。

鼻尖萦繞一種冷漠而清醒的氣味,像連綿不絕永不停歇的雨,雨水漫過她的腳底,裹席卷沒她的腳踝,化為實質性的重量如一條斑斓沉默的毒蛇,攀上小腿,腰腹,肩頭,來到下巴,将要沒入鼻孔。

“咳咳,嗬,咳咳咳!”

貝芙鼻腔進水,嗆到驚恐睜開眼睛。

她不着寸縷,被躺放在一個淺淺的盆裏,水的溫度冷涼,激得熱乎乎的大腦一下清醒起來。

貝芙猛地翻身,手就要撐着盆沿離開:“唔。”

男人的手有力地撈住她的肚腹,動作粗魯而笨拙,差點把她胃摁出來,渾濁的水濺地哪裏都是。

他将細鏈纏在另一只手上。

逃跑無望,貝芙默默地縮緊了自己,徒勞地背對着他。

楚烏松了一口氣。

第一次給人類擦洗,神經元抖得厲害,太滑了,稍稍用一點點力氣,它軟軟白白的肌膚就會出現紅色的印子。

毛發濕漉漉的小家夥看起來更瘦了,黑色的發絲黏在弓起弧度的清瘦脊背上。

他剛剛才擦了幾下,還有很多地方沒洗到,但水已經很髒了。

楚烏把人類從容器裏撈出來,放在地上,項圈的鏈子繃得直直,它挪動着把自己窩在距離最遠的角落裏,并不回頭看他。

還是很膽小又警惕……

楚烏重新從神經元裏取出一團捉來的雨雲擠壓了一下,再次放滿潔淨的水,撈住小家夥把它放回來,繼續沒有完成的擦洗。

這種降溫方式效率不高,但是引起應激的概率更小一些。

貝芙心如死灰地被擺弄着。

尊嚴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屬于成年男人的手裏握着一塊吸滿水的海綿……非常的粗糙,比貝芙小時候見過的幹透網格狀老絲瓜瓤還要喇皮膚。

臉,胸口,腋下被翻來覆去地揉搓,和洗一顆菜,洗一個碗的區別是她還能有點抗拒的無效反應。

擦過的地方很快泛起一片新鮮的紅。

他似乎也注意到,停下了動作,修長手指攥着“洗碗布”的姿勢有些呆愣。

變态變态變态變态,再看把眼珠子挖掉!

男人很慢地眨眼,疑惑與茫然在灰藍的眸子裏滾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在其中湧動。

像是有點可憐她?

一定是看錯了。

貝芙渾身一僵,瑟縮着雙臂遮掩住自己。

大腦裏閃過無數限制級血肉橫飛的電影,典型的反派,經濟條件優渥,外貌無害甚至出衆,輕易能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實際家裏的地下室有着巨大的冷庫用來存放屍體。

想到這裏,她開始瑟瑟發抖。

楚烏從放空的狀态抽離出來,把自己拟态的外套脫下,将小家夥包着擦幹。

得趕緊購置一些必需品,人類的皮膚和毛發需要塗抹養護油,才能保持細膩柔滑,他可不希望這麽漂亮的小家夥被自己養得幹巴巴掉皮。

貝芙被裹在厚實的外套裏,鼻腔橫沖直撞入男人身上那股淩冽的氣味。

——聞起來就像是冰櫃,裝死人的那種。

她打了個激靈,擡手伸腳就把這件大外套踢開,寧願什麽也不穿,也不要可能包覆過屍體的衣服。

楚烏有些發愁。

他知道人類很有個性,有些還會有自己獨特的喜好,但,至于這麽讨厭麽……

小家夥原本身上穿着的衣料髒污得不成樣子,肯定不能再穿。

楚烏接續上了前輩的神經元:「我需要購買人類的布料衣物,各種顏色材質都好。」

前輩有些驚愕:「它身上原來那些,您去掉了麽。」

就是經過培育的人類對于身上的布料也有着強烈的執念,起碼要給出足夠的時間才能放心清理自己。

大人就直接給人弄掉了?

楚烏:「嗯。」

「那,它現在還活着?」前輩說完就抽了自己的嘴,真是一講到人類就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楚烏:「嗯,買東西的錢從我的工資裏扣,還要這些……」

一系列的清單刷刷彈出。

前輩:「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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