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別走
第10章 別走
貝芙很想睡覺,可理智頑強地保持清醒,一遍遍梳理着現狀。
如果她真是知更鳥,身上的羽毛一定已經被這神經質的自虐行為啄光。
第一次,她被捏碎太陽穴,然後,在高熱裏昏迷過去兩次,還摔斷腿,第三次,則被扭斷脖子,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又會是什麽樣呢?
死亡的恐懼在無邊際的幻想裏蔓延成一望無際的海,貝芙幾乎要溺斃。
[你不會死的,所以,振作起來,逃出這裏,知更鳥小姐。]
振作,多麽可笑的詞彙。
她必須活着,活下去。
但當一切存活下去的機會在身體本能不斷畏懼的對象面前……這種時候的振作就像質量又薄又脆的氣球裏的氣。
多一點點,就會讓整個人都爆裂。
貝芙忍不住诘問:
知更鳥是什麽,言語又是什麽能力;這個世界,那麽我是不是已經不在我的世界裏了;逃離這裏,外面是什麽,你的目的又是什麽。
腦海中的機械波動詭異起伏,好像一只有生命的生物模仿着人類的哂笑。
[知更鳥是你。]
[言語,是你的潛能,人類的認知裏,小鳥會鳴叫,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麽?]
[世界會分離,世界亦會融合,你現在處于融合過渡被分離掉的部分,在與不在的狀态,重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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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的,當然是讓迷失的觀賞鳥回到籠子裏去,畢竟,野外有很多危險。]
它認真地在回答,卻又什麽也沒有也回答,巧妙地繞過問題的關鍵。
騙子。
貝芙暗暗地罵了一句。
[我并沒有欺騙你,不是麽。]
她沒有辦法反駁,于是哼了一聲。
許久,大腦裏又冒出一句:[某種程度上,你們真的很像,總是有各種的意外發生在這樣可愛的小鳥身上。]
我們?
貝芙忽然福臨心至:告訴我,你的來歷。
[我生産于諾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它似乎察覺到什麽,生硬地波動一陣。
[這不重要。]
貝芙嘗試詢問更多的信息,系統反常地保持沉默,固執地重複讓她想辦法離開。
男人消失了三天。
光線明暗交替了三個來回。
在第二天裏,貝芙的體溫終于恢複正常。
她有點餓,但還能忍受。
精神逐漸好轉,不再困頓昏沉的頭熱,足夠支撐着身體在屋子裏晃悠。
貝芙仔仔細細地探索每一個角落,用T恤把地上的,窗戶上的,還有唯一一張桌子上的灰塵擦掉。
她睡在桌子下面,本能蜷縮着護住腰腹,往後靠,直到背抵住牆,把整個身體都藏進毯子裏。
第三天,貝芙右小腿的傷口結了一層紅褐色的血痂。
她很餓很餓,胃像有火在燒。
她不再拖着傷腿走動浪費力氣,睡着了不會感到空蕩蕩的饑餓。
閉上眼睛的少女并沒有察覺,在落地彩窗,木地板的縫隙,以及凹凸起伏的牆面,流出來幾條黑金色的觸須。
它們碰了碰彼此,交換信息。
與此同時,正在工作的某團巨大毛絨球身形一僵。
黑金色的球餅上,羽毛海浪般波動起伏。
在前輩的“建議”下,楚烏繞了一個彎,獲得了另一份工作,任務是清繳捕捉世界融合中逃出滅殺區域的怪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烏總覺得這些怪物的身上萦繞着和野生小人類相仿的氣息。
仔細嗅聞,又不太像,很臭,是被某種不知名的低級污穢侵蝕蠱惑,造成的腐朽味道。
這讓他感到有些困惑。
楚烏:“這些生物是哪裏來的?”
前輩的本體是個小一些的紅黑相間顏色的球,最外圈搖曳的剛毛泛着玫瑰色的光澤,無數只眼睛游動在表面,八條修長的節肢類長腿十分輕盈而靈活。
“誰知道呢,總是有一些世界裏的生物無法承受融合,産生畸變是正常的。”他眨了眨眼,數只眼睛同時開閉看起來非常有韻律美,“話說,大人您撿到的人類還好麽,它看起來不太健康。”
“還可以,它很溫暖。”
楚烏晃動着身體,讓黑色羽毛陡然蓬松炸開,膨脹成網将逸散的昆蟲怪物都攏在一起。
前輩心裏咯噔一聲:“處于不正常體溫的那種?”
楚烏戳爆一只往外爬的蜘蛛:“呃。”
前輩默默目移,收起自己的好幾條腿腿:“那,您處理它後肢的傷口了嗎?”
楚烏:“沒有。”
直覺讓他不要碰小人類那個地方。
“離開工作的時間裏,有設置夜晚自動亮起的微弱光源嗎?”
“呃。”
那是什麽?
楚烏沒太聽懂問話,忙裏偷閑伸出一條觸爪:“要看看嗎,很乖。”
前輩扒拉了一下聚集在臉中間的眼珠,猶豫了一秒鐘,還是好奇更盛,接續上對方的神經元。
“在那塊木頭的底下,它似乎很喜歡這種小小的空間,我感覺拟态的環境還是太大了……”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
前輩一臉痛心疾首:“這個拟态環境在人類的認知裏跟廢棄倉庫,路邊橋洞,鄉下老屋沒區別,甚至都算不上居住的地方。”
“啊?”楚烏疑惑,“這樣的麽。”
前輩:“……”
畫面裏,人類裹着米咖色的布料,漆黑柔順的烏發披散在肩背,裸露着瘦瘦的白皙臂膀,拿着一團什麽東西,在忙忙碌碌。
“确實,看上去是性格很好的那種。”前輩眼神一軟,“似乎是在做家務,這種習慣一般只出現在自我管理能力較強的人類身上,也許它有潔癖。”
“家務?”
“清潔整理,你沒發現太多星灰逸散進去了麽,雖然對于我們來說是無害甚至有清潔作用,人類的眼睛很容易被小東西弄花。”
楚烏暗中記下。
前輩幾條腿交錯着摸了摸下巴:“雖然但是,離開這麽久,你給它提供食物了嗎?”
楚烏老實回答:“沒有,手劄裏只寫了離開要提供潔淨的水源。”
他甚至還翻到那一面,用觸爪指了指。
前輩數不清的眼睛同時,齊刷刷地做了一個往上翻的動作,身體膨脹起來在看到對方一臉茫然的表情後又噗嗤洩了氣。
——白癡,絕對是白癡。
前輩沉思片刻:“今天的工作我包了,大人您要不回去看看呢?”
楚烏:“噢,好的。”
再不回去看看就要養死了啊喂。
一邊如是想着,前輩憤憤地清理着變異昆蟲。
……
第四天。
安靜,沒有風,沒有溫度的光線打在纖細慘白的手臂上,窗戶和門堅不可摧,無法撼動。
貝芙蜷縮着抱緊自己。
沐浴間在隔一天就會自動打開,她在裏面排洩,清洗自己,所有污垢都消失的幹幹淨淨。
唯一的問題,幹癟的胃裏火都燒燼。
很餓,很餓。
整個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一點兒食物,放在角落裏的水也喝完了
她像是被忘記在了這裏,被世界抛棄。
貝芙恨恨地想着,如果這一切的目的,是折磨摧殘她的意志。
那麽已經成功了。
她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一個人,一個能夠帶來食物與希望的……将她困在這裏的魔鬼,惡魔,那個男人。
在快要死掉的饑餓與恐懼面前,一切憎惡都是那麽不值一提。
只要他回來。
“吱嘎——”
似乎是那扇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裏面打開的門,發出了天堂大開的幻音。
貝芙條件反射一般擡頭去看。
在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一輪黑金色的太陽,眨眼的同時消失得一幹二淨,視野中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深色的長外套襯得他整個人又高又瘦,慘白的光線打在猶如古希臘神祇般立體而深邃的臉龐。
貝芙聽到連綿而古怪的長長男聲,帶着急切的自責和愧疚,無法分辨的模糊音節,聽不出是什麽語言。
他回來了。
男人快步來到她的身邊,蹲下伸手去撫摸她幹癟的肚腹,藍灰色眼睛極快自上而下掃過,一言不發地抿着唇。
他在看她,可又不是在看她。
貝芙握緊了拳頭。
一種被無視的不甘宛如多足類節肢昆蟲掠過皮膚,爬上脊背。
她所有的力氣彙集成不多的勇氣,伸出手掐住男人的下巴,強硬地讓他毫無落點的目光轉過來。
米咖色的織花軟毯滑落。
但她不在乎。
——看看我,看到我。
視線凝在上薄下厚的兩瓣唇上,飽滿的唇珠和看起來很軟的唇瓣,像某種可口的甜味點心。
“……”
對方忽然遠離。
貝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伸出手,只是盯着男人的嘴,就陷入了自己給自己營造的幻想。
她幾乎是渴求地抓緊他挺括外套的一片衣角,淚水大顆大顆地從眼眶滾落。
她哀求:“別走。”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貝芙清醒地憎惡着,身體卻越發貼近這個輕易控制着自己情緒一舉一動的男人。
無端由的,她無法控制哭泣的沖動。
這感覺就像無助的小孩,跌了一跤如果沒有人看見,就完全不在意地死死憋着痛出來的眼淚,但一旦有一個人,有那麽一個對象出現。
他只要出現在視野之中,所有委屈決堤一般,轟然傾瀉而下。
淚水模糊視線。
男人将她抱起來。
極為強烈的安全感将貝芙俘獲。
她聽見自己瘋狂劇烈跳動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