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怪異
第11章 怪異
她感受到環抱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識收緊的力道強勢無比,幾乎要将肺部的空氣一點點擠壓出去。
他就在這裏。
貝芙因此而感到欣喜,大腦湧出迫切的激動,臉頰唇齒貼蹭到他的胸膛,淚水濡濕一小塊衣料。
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浸透着幹癟枯瘦的心髒。
楚烏渾身僵硬。
他花了,非常,非常大的毅力,控制住将要暴走的神經元,拟态的皮膚因此而極快地浮現出裂痕又隐沒下去。
事實上,從小家夥呆呆愣愣坐在那裏,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拟态臉孔的那一刻起,渾身都在散發出一種好聞的酸蜜氣息。
它哭起來的時候,尤為濃重。
人類的情緒有味道,這很正常,但從來沒有哪一只人類的情緒氣味,這樣地影響他的神經元,這是正常的麽。
楚烏無暇思索,他的視力很好,精準地分辨出那怯弱目光掠過拟态的眉宇,鼻梁,來到嘴。
它對自己的口部感興趣。
是因為饑餓麽,那麽,試試直接将反刍制造的液态碳水喂過去?至少營養價值要比前輩遞送的食物高很多。
“……”
楚烏并沒有行動。
手劄上的最重要幾條并列在示警的內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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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人類的超高警惕心不可小觑,如果對方接受拟态靠近,就絕對不要展露出任何本體。
他依舊用小碗給它喂食。
它吃飽以後,很快就閉上眼睛。
沒有縮回角落裏,小小的人類,靠在他的胸膛裏,氣息綿長勻稱地呼吸,依偎着自己,沉沉睡過去了。
楚烏抱着它。
有些走神,對方顯露出前所未有的依賴,豐沛的情緒滴滴答滲透到楚烏的每一根神經元,叫他想起原始的雨季。
那是流傳在核裏的傳承記憶,無從得知源頭來自哪裏的,潮濕與不安,代表分離。
總有一種它會消失的錯覺。
下意識用力,懷裏的小家夥發出嘤咛聲,秀氣的眉擰在一起,又很快舒展開,軟軟的臉頰更加貼近。
剛剛詢問前輩的神經元在這個時候接續上。
他極快地用毯子蓋嚴實人類。
做完之後,楚烏遲疑一秒,沒想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前輩兩只爪子捧着臉,傳過來的聲音十分驚訝:「啊哦,莫名般配啊,不愧是能拿到拟态考核完美3S的楚烏大人。」
楚烏:「這種程度的親近,是正常的麽。」
他看手劄上,沒有野生人類會具有主動性地貼近任何一個飼主,基本上都是處于僵化狀态才有近距離接觸的可能。
前輩:「不太正常,但就是這麽順其自然的發生了。」
前輩:「有些生物,在某種特殊的刺激中,身體會分泌出信息素,随着體溫升高,四肢顫抖,和心跳加速,大腦會本能将這些生理表現和周圍的線索聯系起來。」*
楚烏沒太聽明白。
前輩:「它選擇親近,也許是因為本能驅使下,大腦強迫它将這種變化聯系到您身上的吸引力。」
前輩:「畢竟正常情況下,短時間內,沒有處理過的人類對我們非常難以産生信任。」
楚烏胸腔裏的核轉地慢下來。
有點沒什麽意思地轉一下,又停一會兒,再轉一下。
前輩:「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大人用的是人類拟态。」
前輩:「您的拟态很對它的審美傾向。」
楚烏:「是嗎。」
胸腔裏的核又快速轉動起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孔,感覺不太出來美醜。
前輩:「等它醒來看看情況如何吧。」
前輩:「如果它不抗拒的話,還是盡快帶回來的好。」
前輩:「我實在擔心。」
楚烏垂眸。
确實,這個落腳點距離工作地點太遠,通勤時間需要2個星日。
上次只工作半天,大部分蟲怪都是前輩解決的。
他輕柔地碰了碰小家夥的臉上堆起的軟肉,指尖微微發麻。
長時間地卸掉控力神經元會讓那一塊的拟态皮膚萎縮皺巴,但這和能夠摸到懷裏安靜沉睡的人類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它甚至抓住了自己的手指,皺着眉頭試圖拉開。
皙白的臉頰有淡淡的紅暈,眼睑泛着青黑色,它這幾天一定沒睡好。
楚烏有些自責。
至少現在,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主人,單手将前輩寄來的窩巢放下,本來想塞到那塊木頭下,但發現大小不太合适,于是只能随便放在靠牆的地板上。
前輩說,小部分人類因為自己獨特的審美,會對窩巢産生厭惡或是抗拒的情緒,但這款大部分都是好評。
還有一并寄來的各種日常的必需用品,着實有些破費了。
楚烏有點期待它醒來看到後的反應。
貝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奇怪的東西上,脖子上多了什麽。
她用手一點點摸出來,打了個哆嗦,熟悉的觸感。
——是那個材質不明的項圈……很冰冷,與脖子只有一個指頭的空隙。
很好,再來一次還是得被鎖着。
身上還蓋着厚實的織花軟毯,身下的觸感像是某種非常Q彈的果凍,整個人完美地陷在裏面。
貝芙坐起來。
視野中,赭色的木地板上多出了好幾樣分辨不出材質,奇形怪狀的物品。
脖頸後方傳來垂墜的重量感,她能想象一條涼涼的細鏈子如蛇一般,黑金色的,伸手用力拽了拽,脖子上的項圈傳來拉扯感。
她站起來,那條細細的鏈子很長,垂落到腳還有很長一圈盤在銀灰色的“果凍”上。
注意力落在“果凍上”。
不是很大,大概有2米長,1米寬的長方形大小,占據了空曠房間的一角,指尖摁下去會出現凹陷,也許是某種材質的水床。
……水|床,項|圈,還有鎖|鏈。
貝芙坐回去,大腦裏浮現出各種可能性碰撞出最後的真相。
她唯一的價值,就是自己的性別。
貝芙覺得很冷。
她抱緊了自己,蜷在毯子下的腳趾不安地動了動。
楚烏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卷在布料裏的小家夥眨巴着眼睛四處張望着,精神頭很好的樣子。
他來到窩巢旁,伸出手。
男人寬大的手骨節分明,手指纖長,可以看到清晰的青色血管脈絡,引人遐想,是多麽靈活而且,有力——捏碎她腦袋的時候,扯斷她脖子的時候。
貝芙不說話。
她知道對方期待着得到什麽。
……一點點示好,最簡單的,軟弱的讨好。
唯一應當感到慶幸的是,他霧藍霾灰色的冷漠瞳孔裏,并沒有任何情|欲,或許只是僞裝的很好,就像他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衣冠楚楚的禽獸。
她應當害怕,應該尖叫着拍開他的手,或者抓爛這張臉。
但貝芙什麽也沒有做。
她閉上眼睛,擡起腦袋,輕輕地靠上去。
一瞬間的緊繃讓拟态的胳膊差點裂開,楚烏仿佛聽到自己的核轉動擦出火星。
忍不住想說些什麽。
“你喜歡嗎?”窩巢,項|圈,都是很有安全感的東西,有他的氣息。
說出口又後知後覺意識到荒謬。
楚烏從來沒有想過要庇護任何生物,這還是,頭一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蜷伏在窩巢裏的小家夥睜開眼睛,歪着腦袋看着他,并不發出任何聲音——它聽不懂。
楚烏對上那雙澄澈的眼睛。
他由衷地贊美:“你真的很漂亮。”
以前無法理解的行為:為什麽總是會有博主會嘗試與寵物們進行一些無意義的對白,現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楚烏輕笑一下,緩緩平複好胸腔裏核的波動,将人抱起來。
貝芙再一次坐在了男人的胳膊上。
是鐵,或者是石頭做的肌肉,硬邦邦的,不太好受,而且這種抱小孩的姿勢,本身就帶着一種羞恥的意味。
她小心地用手撐着對方的胸膛,避免更多的肢體接觸。
他慢慢地在房間裏走動。
視野中每出現一個此前未曾見過的東西,就停下來,對她說幾個詞,如果那無意義的音節能算得上是詞彙的話。
明明會說中文,是不屑與她溝通麽,完全想不到為什麽。
聲音非常低沉,但很輕緩。
貝芙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她覺得男人不太正常。
這種奇怪的對待方式,不像是控制一個随時有可能會逃掉的異性,反而更像是……
貝芙感到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一直在刺激她的大腦運轉思考着。
——更像是對待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動物。
就像湯米對待他的貓。
湯米是貝芙的初中同學:一個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男孩子,喜歡穿有各種各樣寬大的口袋的外套,和她的座位只隔着兩排。
某一天,他的某個口袋裏,多了一團會動的東西,那樣的小,一只貓崽,毛茸茸的。
黑色的腦袋冒出來,被湯米粗粗的手指粗暴地摁下去。
前桌是個八卦男,貝芙聽到他們是怎麽弄到這只小東西的——砸死老貓,順路撿走。
記憶裏男生們粗糙的笑聲扭曲成一種可怕語調。
“如果不是我,它已經被踩死了,這是我的小貓。”
“噢好心的湯米!”
“瞧,它頭頂是黑色的毛,你是不是因為可憐的貝芙所以……”
在促狹的起哄中,湯米的眼睛黏糊糊地轉過來,視線對上貝芙的那一刻,他嘴角列開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