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誘惑
第17章 誘惑
眼瞅着觸須蜿蜒到他們二人中間, 一股力道襲來,皮特低頭一看,那條藍白相間的粗碩觸須直接卷在他的腰上, 用力地收緊。
……等等?
皮特愣住, 什麽情況。
下一秒。
那條藍白相間的觸須直接把他勒得一口氣不上不下,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天旋地轉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他就已經被塞進透明玻璃箱。
而對方,還在那兒安然無恙。
皮特腦袋砰地撞在玻璃上, 一下子眼冒金星。
不對啊,之前無論是什麽時候,只要他稍稍流露出委屈到的模樣,對方絕對免不了問責。
藍白球怪一直很寵他的。
皮特只覺得自己眼花的厲害,一定出現了幻覺。
為什麽這個怪物,對待那個男人的動作之間, 都透露着恭恭敬敬的意味?
他想不明白,憤怒地踢了一腳玻璃箱,緊接着一條觸手伸了進來粗魯地把他摁倒,拍了拍他的臉。
皮特直接就被甩暈。
江雲從來沒有覺得養人類是一件丢臉的事情,但自己家的崽拉着別人的崽不放,尤其大人的崽還是個姑娘, 怎麽看怎麽覺得有點心虛。
江雲的觸手都要抖成麻花:“楚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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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沒人和他說, 楚烏大人的人類拟态也這麽完美啊啊啊, 小心髒要不行了, 心跳個不停。
楚烏耐心告罄:“最近的醫院。”
-
友愛異寵寵物醫院是臨川市唯一一家背靠諾唯生物科技,有着異世界人類治療專業權威的異寵醫院。
這裏環境整潔, 裝潢高級,設備齊全,醫生經過諾維總部培訓,個個資歷不俗,但同樣的,治療費用也不便宜。
來這裏的顧客多半都是異寵狂熱愛好者,時不時嘴裏掉出一兩個楚烏不明白的陌生詞彙。
他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很快抱着小家夥來到了挂着人類标牌的醫療區。
“就疏忽了一次沒塗防護油,我家白化崽崽皮膚屏障太弱,又起紅疹了。”
“本來就不應該帶出去啊,這一下又紅又腫,和我家白皮弟弟曬傷有的一拼。”
“曬傷好得快,上上藥油就好了,我家妹妹莫名其妙好幾天不吃飯了,那才是吓得啊,希望檢查沒事。”
在奇形怪狀的人堆裏,身高将近兩米的男人并不起眼,所有怪物卻自發為他開道,直到身影消失在就診室的方向。
“卧槽,這個氣息,那是楚烏大人。”
“差點給我吓得一哆嗦。”
“我的老天,是楚烏大人,你們看到他抱着的人類了嗎,是黑發啊,多少年沒見過了。”
“好特別的顏色,大人的人類拟态也好美麗,我去看看。”
江雲高舉着玻璃箱艱難擠過,觸須差點絆到某只球怪耷拉在地上的拟态人手:“抱歉,把你的手收一下,借過。”
“哎哎哎,明明是你這家夥本體太大了。”小心翼翼用三只手捧着自家崽崽眼睛的球怪很不高興。
就診室內。
楚烏并不收斂,渾身上下寫着生人勿進。
醫生哆哆嗦嗦地松開自己因為生理反應本能懼怕強大威壓而疊起的細密鱗片,良好的專業素養使他很快鎮定下來:“這位,這位先生,麻煩您把她放到檢查臺上。”
楚烏照辦。
醫生伸出的觸須末端膨起瑩藍色的球棒,娴熟地啓動檢查臺,自上往下波動掃過:“剛成年不久的雌性人類,身體發育程度較低。”
發育不太好麽,因為缺乏營養?
楚烏目光微動。
躺在冰冷臺子上的人類臉蛋皺成一團,白皙的胳膊緊緊攬着他的大衣外套,似乎能從那塊毫無溫度的布料裏汲取安全感。
醫生的觸須敲了敲自己,取出一只別在鱗片中的筆一邊寫一邊說:“她身上有很多舊傷,新傷也不少,精神狀态,嗯,非常糟糕,腳腕上的圓型球疤像是魚狗的舌頭吸出來的。”
那只筆頓了一下,發出一聲長長地嘆息,怪叫道:“真是個不稱職的家夥,生病的或者帶傷的人類最好不要和其他寵物一起養。”
醫生捂住筆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楚烏:“我先給她上麻醉做個清創,然後拍片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楚烏沒有說話。
內心的核在以極高頻率顫動。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反應了,核裏本該存在的什麽東西消失之後,再沒有過。
“大人,小黃太皮了,這次的醫療費用我全部承擔,賠償的精神損失費彙到您的賬戶上。”江雲擠進就診室小心翼翼地坐在楚烏身旁,觸須擰巴成卷卷不安扭動。
他把生态館裏的錄像看過一遍。
小黃在湖邊整理衣物的時候不小心踢到石塊,把幾只處于休眠期沉在水底養傷的魚狗驚動了。
按道理來說不會有什麽危險,可楚烏大人家的寶貝一看就沒有接受過脫敏訓練,還是比較容易應激的那種膽子小的……
藍黑有品:「你就是這樣追星的?」
藍黑有品:「黃毛什麽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嗎?」
頂着二哥在家族群絡質問的壓力,江雲真的滿頭包。
楚烏:“你的人類呢?”
江雲有些摸不着頭腦:“送去體檢了,怎,怎麽了?”
楚烏面無表情:“說說你怎麽遇到這只人類的。”
“啊……那還是因為小橘子,大人,就是我的上一只崽崽,很乖的那只。”江雲開始往下滴滴答答淌水,他一想起來就傷心,根本忍不住。
醫生還是第一次見感情這麽豐富的客人:“你養了很多人類?”
“不,我一次只養一個寶貝的。”
那大概只能是這家夥對人類太着迷了,所以被人類的情緒浸泡影響的這麽徹底淚腺發達,年輕就是精力旺盛。
醫生伸出觸須遞過去一盒子抽紙:“不要把我的地板腐蝕了。”
“謝謝,說起來也是在生态館,小橘子被魚狗吓到,小黃那個時候特別勇敢地上前保護它……”
還在唰唰寫記錄的筆不滿地在桌子上跳了跳,發出咔噠響聲:“又是魚狗?”
楚烏若有所思。
江雲重重地捋了一下鼻涕:“後來兩個人經常一起玩,還會在我家過夜,小橘子生病死掉之後,小黃的狀态也不是很好,它的前任主人有些擔心,就大部分時間寄養在我這裏,養得久了有感情就舍不得回家,而且他上一任主人換工作搬家。”
“人類換新環境容易應激,我就把他買下來了。”
江雲嘆了一口氣,小黃可能把楚烏大人當成同類裏欺負弱小的壞蛋了,所以當時才會那麽激動。
醫生忙碌着檢查并不回頭,建議道:“多次更換主人對于人類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可能會造成心理疾病,以及破壞維系感情紐帶的基礎,很難再信任新的主人,甚至會出現惡意攻擊性,你應該多注意一下。”
江雲一頭霧水:“小黃他挺好的,也挺信任我,很乖,只是偶爾有些活潑過頭。”
至少在他面前,不,等等。
小橘子還在的時候,小黃也很活躍,經常纏着要一起出去玩,真的算算時間的話,小橘子在那之後的狀态就越來越糟糕。
是小橘子出現心理疾病了麽,還是小黃的原因,不,人類為什麽要傷害同伴?
他想不到理由。
……
貝芙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被變态綁架,稀裏糊塗的跑出來卻又被可怕的怪物追。
她夢見一個散發着腐朽潮木氣息的樹洞,自己蜷縮在裏面,仿佛聽到怪物呼哧呼哧流涎水的聲音。
夢的盡頭,樹洞伸進來一只寬大的手,骨節分明,指節修長,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跳動,男人的手。
……一瞬間她簡直要爆炸,不如被怪物吃了吧。
然後大腦清醒地冒出三個字。
——死不掉。
去不了天堂,下不了地獄,逃不過活着。
醫生瑩藍色的觸須裹着沾取消毒酒精的濕漉漉棉球,擦拭掉少女膝蓋,小腿,腳踝上的污泥與塵灰,另一條觸須持着的儀器捋過一頭雜亂的長發,霎時變得柔順光澤。
“可憐的小家夥。”他取出束縛帶。
有些人類的應激反應特別大,為了後續的麻醉順利進行都會将人控制起來,防止扭傷。
楚烏上前:“不,我抱着就好。”
醫生點點頭:“行,我會給她紮一針鈍感針,只是預防看到我的樣子産生過度驚悸,而且,這裏其他的客人,人類拟态程度都很一般……”
他上下打量眼前的人,補充道:“沒有別的負面效果,有時效性的。”
楚烏點頭。
一團蠕進就診室的球球滿臉的眼睛放光,轉頭把身後幾個想看又不敢看的同伴也拉了進來。
“快看,好稀罕的人類。”
“皮膚細膩,發色純粹的黑色,身上一點斑也沒有呢。”
“基因應該是華夏種的。”
“怎麽可能,華夏種早就絕跡了,有價無市,而且華夏種的特征是偏黃的土褐色皮膚,哪有這麽白的。”
“大概是轉基因變種?就像白化或者紅發之類的。”
“怎麽會,轉基因人類可脆弱了,多病多災,有些破個小口子都沒辦法凝血,這小家夥傷口那麽多,怎麽看也不像嬌貴的。”
“臉蛋也好精致,啊,太漂亮了,不折不扣的睡美人。”
“但是,就算是楚烏大人,養得髒兮兮的,還都是傷,也太不負責任了吧,連衣服都不給人家穿,可惜這麽漂亮的小家夥半死不活。”
江雲啧啧腹诽:沒一點兒眼力見的家夥們。
楚烏大人才蘇醒不久,做什麽也是咱能議論的?
這只人類一看就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謎一樣的存在養謎一樣的神秘寵物,這不是很合理嗎?
雖然養的不太好就是了。
江雲聽着周圍的叽叽喳喳,只覺得身邊溫度越來越冷,偷偷看了一眼楚烏大人面無表情的臉。
啊,好完美,好可怕。
藍白相間的觸須忍不住張開又收攏,層層疊疊一圈圈把自己包裹起來。
-
議論中心的睡美人慢慢睜開眼睛 ,張望四周就惶恐地後退幾乎要掉下檢查臺。
她完全僵硬着身子,被抱起後依舊緊緊閉着眼睛,濃密如扇的長睫毛撲朔顫抖。
纖細的兩條胳膊攬着楚烏的脖頸,無論如何也不松手。
楚烏有些後悔沒有清場,雖然他的拟态在人類的認知裏沒有任何問題,但這裏的其他家夥們……
即便醫生注射了預防針劑,也不能百分百确保不會産生應激。
“別怕,不害怕,沒事,我在這裏。”楚烏嘗試安撫,“放輕松。”
他撩起少女的頭發。
醫生的觸須末端彈出一支針劑,很快地注射進脊椎,打了麻醉的少女胳膊無力地落下。
臉都要貼在玻璃上擠得變形的球球們一臉豔羨。
“好黏人啊,感覺跟能聽得懂楚烏大人說話一樣,心要化了。”
“水汪汪的眼睛張望過來那一眼,我人都不好了。”
“我也拟态人類的樣子抱我們家寶寶了啊,怎麽效果完全不一樣。”
“拜托你那副快化掉的樣子是個人類都會吓死。”
“這是天生的好吧,人類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就算拟态器官在臉上流動一下怎麽了?”
“啊好氣,我常去的那家店說近幾十批都沒有黑發基因,到底是哪裏搞到的,總不能是大人自己撿的吧。”
“不知道楚烏大人願不願意寄養,我們家十幾個人類一定能有小家夥喜歡的。”
“靠,你這就盯上人家了。”
“怎麽,你有意見,人類在陷入愛戀的時候散發出的氣息可是十分美妙……”
江雲:“咳……”
他其實也有一丢丢這個想法,但是現在徹底煙消雲散。
先前,只要再晚出現個幾秒鐘,恐怕他家小黃的胳膊就和身子分家了。
一系列檢查與治療持續到夜幕降臨。
楚烏寸步不離。
治療艙內的少女以一種嬰兒的姿勢蜷縮着,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寬大的病號服顯得人小小一只,瘦骨伶仃,鴉羽般漆黑的烏發如水藻散落在身後,沉沉浮浮。
瓷白的臉毫無血色,脆弱得感覺下一秒就要碎掉。
“再過幾分鐘會醒。”站在治療艙另一側的醫生補充道,“雖然從片子的結果上看都是一些皮外傷,但精神狀态不能保證,腦電波活躍得有些不正常,我的建議是住院持續觀察一段時間。”
楚烏點點頭。
許久。
醫生的觸須末端輕輕起敲了敲:“噢,她睜開眼睛了,漂亮的小家夥。”
貝芙艱難地掀開眼皮,大腦在清醒和痛苦反複折騰。
——如果這是一場夢,快醒過來吧。
睜開眼的第一秒,貝芙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水?不太像。
她似乎被裝在了一個橫躺着的巨大玻璃水瓶,或者水族箱裏,擡手能感到液體的阻力,但這液體卻并不影響呼吸,鼻子前冒出一連串細密清透的泡泡。
這串泡泡驚動了外面的那個球形怪物,它飄飄搖搖着過來,渾身遍布深深淺淺藍與紫絢麗的鱗片,額頭上,也許是額頭的位置,扭動着伸出兩根很細長的瑩光藍色須須。
觸須的末端膨起層層疊疊包覆成球形,好像兩顆發光的洋薊球苞。
怪,怪物。
她錯愕睜大眼睛,從逃亡的夢中驚醒的時候,夢見可怕的球怪。不,整個房間裏有好多只這樣的球形怪物擠擠挨挨在稍遠距離的一側牆壁上,大大小小,彩色斑斓,它們有的像黏土,有的像坨爛泥,有的全是毛。
……簡直是比兔子地洞掉進去的怪誕世界還要可怕的噩夢。
然後,男人抱起了自己。
在一群球形怪物的包圍中,冰冷的懷抱像墳墓一樣安全。
再後面的記憶陷入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那顆發光的洋薊球,正對她眼睛的位置敲打着玻璃。
貝芙僵硬地扭開臉。
隔着玻璃,她對上一張臉,這裏唯二的人類。
男人的一條胳膊上還紮着那根骨刺,看起來有些不和諧的滑稽,她想起來,那好像是她胡亂紮進去的。
不痛麽……大腦冒出來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擔心他,這真是太荒唐了。
貝芙哽住呼吸。
他一手摁在玻璃上,面無表情,語氣冷硬地說了什麽,玻璃的隔音很好,完全聽不清。
視線餘光再一次瞥見男人身後的那些球怪,大抵是因為身體對于恐懼的反應已經抵達極限,完全産生不了任何害怕的情緒,目光放空。
她甚至對着那張冷白模糊的臉,發起了呆。
腦海回憶起回憶皮特的鬼話連篇。
已經不是身處原來的那個人類世界,而是怪物的世界,認清這個荒謬的事實,她忽然梗住一口氣,直到視線聚焦在玻璃上的那只手,修長,骨節分明,蒼白皮膚下淡淡的青色血管……
除她之外,這兒唯一的一個人類。
——至少,他還在,不是麽。
搖搖欲墜的破爛神經揪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淺淺呵出一口氣,在細密的透明氣泡後,努力往男人的方向貼近。
楚烏看着治療艙。
少女的黑發在營養液中随着動作飄揚成一團又散開,她半斂着眼睛,似乎在回避他的視線,但卻緩慢将柔軟的掌腹,隔着玻璃,無依無助地貼上他的手指。
那只小小的手掌中心傷口邊緣的皮肉被營養液泡得泛白。
鼻尖仿佛萦繞着又苦又酸的淡淡氣味,即便沉默着,渾身上下也在表達恐慌與想要逃離。
他很快決定:“不住院。”
對于楚烏的拒絕,醫生并不強求:“關于她的精神狀态,不敢保證是否會出現自殘傾向,最好多上點心觀察,後續有什麽情況盡快聯系。”
打開治療艙後,裏面的人類安安靜靜地坐着,也不吵鬧,乖巧地眨着眼睛直到被抱起來。
“性格很不錯,安靜親人。” 醫生的球棒狀觸須合擊一下發出咔噠聲表達稱贊。
他翻出一本冊子:“她需要靜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最好別帶去嘈雜的環境了,拟态環境如果有條件,可以選擇按這上面的布置。”
楚烏接過來,點點頭。
懷裏的小家夥一直在瑟瑟發抖,于是他又把大衣攏上來,完全遮了個嚴嚴實實。
江雲湊上前,藍白相間的觸須晃了晃:“大人,您這樣抱着它,它會不舒服的,我這裏有小黃的飼養盒,您拿去用?”
它?
楚烏眼睛一瞥:“是她。”
想到飼養盒裏都是那個黃毛的氣味,他的核就更躁動不安,神經元的束縛更是搖搖欲墜,不安地想要破壞些什麽。
這一眼讓江雲噤了聲。
神經元向家族群絡裏發出他的哀鳴。
藍白就是最酷噠:「家人們救救,除了包醫藥費還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彌補,我覺得楚烏大人一百星年之內都不會讓小黃再靠近他的小漂亮了。」
藍黑有品:「沒有,有也不告訴你。」
春暖花開:「閹掉做姐妹,可行。」
藍白就是最酷噠:「什麽?!」
藍黑有品:「贊同贊同,早就覺得那只黃毛不正經,說得好聽叫愛交朋友,難聽點就是遇到個人就貼過去,要不是我看得緊,差點我家蘭利都要被欺負了。」
江雲弱弱辯解:「人類之間你情我願的事情,能叫欺負嗎,這麽濫情的種族,況且蘭利是雄性啊!」
藍黑有品:「蘭利被推到水裏去差點應激生病,我還沒和你算賬。」
春暖花開:「正常人類多情不濫情,多情是指感情豐富容易動情,但具有原則性,而濫情的是渣滓,簡稱人渣,弟弟你的異世界生物選修課挂科了吧。」
春暖花開:「人類兩性行為心理研究.pdf【未接收】」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都差不多麽。
江雲掩面嘆息,萎靡地化成一灘。
顯然,楚烏大人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很不好惹的低氣壓,圍在一旁的家夥們先前還躍躍欲試,此刻卻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診療室外。
一群人蜂擁而上,這個打聽他和楚烏大人是什麽關系,那個詢問漂亮小人類的貨源,還有甚者,擠眉弄眼地羨慕他近水樓臺先得月。
江雲嗯嗯啊啊的敷衍過去,實在是沒有心思應付。
他想起來自己一本正經地和偶像科普人類濫情。
……追星成功第一天,在偶像心理的印象分就掉到谷底。
-
趴伏在男人的肩頭,貝芙整理着自己的思緒,費力得像用一把纏滿掉落發結的篦子梳理死後的墓志銘。
她絕對不會去系統标出來的那個地方。
籠。
而她是知更鳥。
自己回到籠子裏去的小鳥,這種行為聽起來就很愚蠢。
貝芙很想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跑八百米就會眼前一黑昏厥過去的低素質人類,要怎麽樣才能靠着兩條無力又軟弱的腿在怪物的世界橫沖直撞。
她連扯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好像有一個巨大的洞源源不斷地吞噬着她。
勇氣,希望,未來。
所有的一切都被看不見的黑色大嘴咀嚼着咽下。
她平靜地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汲取着冰冷的溫度,就像伏在死掉的太陽身上,一模一樣的安心。
貝芙感覺自己也在緩緩地死去。
但她睜着眼睛。
天空中是一團無法形容的流動薄霧狀彩色光團,像聚集在一起的大群深海浮游生物,随着它的移動,邊緣細細碎碎的剝落出光點與光線,彩色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不是太陽,沒有雲,提醒着她不在人類的世界。
四處都是奇形怪狀的建築,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看起來表層似乎還會呼吸一般起起伏伏像是在接收那些落下來的光點,斑駁的地面像某種有着灰白肉瘤的蟲子皮膚。
男人的腳步很穩,抱着她的胳膊沒有一點晃動,似乎完全不在意腳下的東西。
他是變态,是神經病。
他是早就熟悉這個怪物世界規則的成功人士。
在神經病的腦子裏,這兒所有的不正常和怪異,都能被完美理解與接受。
——包括她這個沒什麽價值的戰利品。
貝芙的手指乏力地蜷緊,抓住他的黑色內搭,指尖觸到冷硬的肌肉。
要怎麽樣才能保護自己,不會再有比現在更糟糕的處境。
皮特濃重的惡意裏全是下流的想法,如果所謂的【言語】潛能對這個男人也有用的話,知曉他的行事動機與真實的目的……
——如果你拿到野人的名字,潛能就可以派上用場。
系統的提醒再一次清晰地閃過腦海。
不知道什麽時候,視野裏再一次出現一片銀海,後腦勺傳來些微的重量,晦暗的可怕回憶讓身體本能下意識想要躲閃,但無處可躲。
男人只是伸手捋了捋她的頭發,偏過頭來。
動作,很溫柔?
自己的腦子一定是在剛剛的水族箱裏泡透泡傻。
貝芙靜靜地看着男人白淨的臉,看不出任何神情,唯有冰冷的眼瞳裏泛着灰色的藍,散漫地呈現出柔和的目光。
他一如既往地專注,凝視着她。
低沉的話語音節含蓄,薄唇開合,像在宣讀一句镌刻在羊皮卷上的古老咒文。
“我們回家。”
-
貝芙再一次回到了那個陰暗,死寂,密不透風的小木屋。
男人把她放在床上。
她伸手去接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透進來的慘淡的陽光,黃昏的光,微弱的橘色光芒,這個世界沒有太陽——都是假的。
貝芙的手神經質地抽搐一下,好像被小蟲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小心地把自己蜷縮起來,努力不去回想白天看到的一切。
男人在床的一角攤開什麽東西,一本冊子,大片大片的圖畫,一個字都沒有。
圖畫冊,這是做什麽?
她又不是小孩。
但那确實是個不錯的東西,浪費任何獲得外界信息與知識的機會都是可恥的,萬一能夠知道些關于怪物們的消息……
好吧似乎也沒有什麽用。
貝芙抱着膝蓋看過去。
坐落在山上的老實城池連綿不斷,塔樓高高聳立,熾焰般的晚霞沐浴着聖潔天挽歌使雕像,噴泉的水珠折射霞光,映出蕭條的中世紀城堡,像是某些女王曾經居住過的5A級景區。
怎麽的?
他搞到了老家的旅游手冊來興致勃勃的分享,用來慰藉離開人類世界的脆弱心靈?
她興致缺缺地打了個哈欠,男人一點兒眼力見也沒有,伸手繼續翻面。
一些叫不出名字但是非常眼熟的建築,甚至還有四合院,古色古香的紅牆綠瓦,延伸出廊檐的一角下有着泥巴燕子窩,好幾只鵝黃色的大嘴在裏面叽叽喳喳。
……還真是一本包攬中外的景點大全。
貝芙有點無語。
直到很後面,翻頁的圖畫下一面,出現非常現代的房屋。
其中一張,陽光明亮,帶閣樓的房子,房屋外有着白色籬笆圍成一圈的院子,院內湛藍的泳池映出天空中白色的雲朵,二樓配備放着搖搖吊球藤椅的半開放式陽臺。
貝芙看着那個吊床,有些放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躺在裏面會有多麽舒服與自在。
她怔了怔。
如果可以,如果她可以順利讀完大學,找到一份實習的好工作,找便宜繼父借一點點錢,租一個這樣的房子……
上班之前給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澆水,下班回來後抱着平板窩在吊床上搖搖晃晃刷刷視頻,然後曬着晚霞看着太陽沒入地平線,回到飯桌前開始挑選随機口味的泡面。
桌布要是淺綠色小雛菊的,冒着熱氣的兩分半鐘口感稍硬泡面加兩片生菜,再卧一個蛋。
是溏心蛋,貝芙肯定。
想象過無數遍的,屬于自己的家。
當然沒有第二個人,自然也不會有小孩,都已經是甜美的幻想了,為什麽還要出現帶來煩惱的家夥們。
戀人,不可能。
愛人不過是踏入墳墓的指引者。
但發生壞事的人身上,總是會比那些幸運兒更容易碰上更糟糕的事情。
就像現在,除了一個不會死去的循環bug,她沒有承受任何風險的能力。
沒有錢的下等人,連幻想都是那麽膽小,真正看到這樣漂亮而精致的小房子,最後想起來的是銀行裏三位數的餘額,還有對于未來專業的茫然。
貝芙溫溫吞吞地咽下那點茫然。
現在她再不用面對選擇,因為根本回不去。
在男人伸手把圖畫冊往前推過來的時候,她恹恹地踢開,從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變态結實的胳膊上還紮着那根髒兮兮的骨刺,已經好幾個小時,超過最佳處理時間了。
讓他傷口感染十分痛苦地死掉吧。
她好心祈禱着。
光線完全暗下去,完完全全的黑暗。
貝芙躺在床上,将手放在胸口縮成一小團,死死盯着床鋪對面正對着的落地彩窗。
她不知不覺屏住呼吸,身體微微發麻,也許,只要閉上眼睛,一大群球形怪物下一秒就會破窗而入。
紅綠的藍白的橘黃的……
帶鱗片的,有絨毛的,布滿棘刺的,會鼓動的,全是眼睛的,絢爛而明亮的斑斓色彩與勉強能夠辨認出的器官毫無章法卻又恰到好處地雜糅在一起。
是活的,它們是怪物。
她恨不得把從皮特那裏得到的信息一個字一個字嚼爛,拼湊出哪怕是幻覺或者錯覺的可能。
這就是現實。
貝芙仿佛再一次聽見腦海裏那個冷酷到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屬于自己的聲音。
所以,這個名為【言語】的潛能,就是分辨真實與虛僞的話語麽?
她從鼻子裏哼哼一聲,萎靡地把大衣往上拉了拉。
那條又厚又舒服的織花軟毯掉在魚怪森林的不知道哪個角落。
身上的傷口都被奇怪的冷涼粘膠包裹着,而作為衣服的兩片布,完全是科幻大片裏試驗品穿的背心套筒式手術服,只有腰側有兩根系帶。
噢……
試驗品。
貝芙打了個哆嗦,手指又開始發起抖來。
——有實力的主人,能夠讓我過得更好……
——沒有被洗腦幹淨的東方小美人……
——她的主人也許很不錯……
會被洗腦,然後被賣掉,主人是誰,那些恐怖的球形怪物們麽,那麽,這個男人也許正是勾結怪物的一員。
貝芙忽然睜大眼睛。
變态不知道什麽時候在她的床邊蹲着,并且單手托着臉。
“……”
黑漆漆的晚上,床前冒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應該是很吓人的,但做出這個動作,有一種不符合氣質的幼稚。
狹長的眼睛冷冷淡淡,沒有任何情緒。
貝芙一下子忘了自己剛剛在想什麽。
深而純粹的灰藍色,黑暗靜默在裏面,仿佛兩顆小小的微縮黯淡死星。
這張床狹小的寬度不到一米,她的臉,與變态的臉,距離近在咫尺,呼出的氣都像是拍打在對方的手指上。
死白的臉配上監控器光點一樣的眼珠子。
一秒,兩秒,三秒……三分鐘,或許五分鐘。
大半夜不睡覺。
去死。
貝芙克制住一巴掌打過去的沖動,默默地翻了個身,對着牆壁瞪眼,惡狠狠地無聲詛咒。
楚烏悄無聲息地撥出一條神經元貼到那面牆壁上,寂靜無聲的黑暗裏,他們大眼對小眼,盡管小家夥一無所覺。
所有過往浏覽過的資料都表明,人類是很嬌氣的生物。
是這樣的麽?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一根不知道是什麽生物的骨頭,尖銳的一端在裏面,外面一截粗糙不平的骨茬上沾染已經氧化成暗褐色的血,可以想象當時她握得有多麽緊。
如果他不是散開了那一小部分皮膚的控制神經元,她的手可能會自己的力氣被骨茬紮爛。
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蓬勃而寂靜地燃燒。
毫無疑問,如果他再晚出現一會兒,樹洞外将會多出一只魚狗的屍體。
也許他應當再晚出現一會兒。
……沒來由的,楚烏聽見自己胸腔的那顆核在怪異地蠢蠢欲動。
牆壁上游走的神經元幾乎要貼上人類軟軟的臉頰,感受到她急促而細密的呼吸。
感受到她在被壓抑的恐懼下,淺淺散發出一種無比誘惑的氣味,淡薄似朦胧的霧氣,神經元捕捉的一瞬間,卻又濃烈而危險。
豢養一只人類的樂趣之一,在于擁有它們外溢出的豐沛情緒。
他們的世界裏,除非某些特殊情況,大部分的種族基本上沒有什麽很明顯的情緒波動,但是可以通過接觸影響喚醒某些身體器官,最基本的比如淚腺和汗腺……
楚烏此前無法理解,這種無聊的行為有什麽意義。
他不需要強化或者催動身體器官,也不認為從其他生物散發出的虛無缥缈氣味汲取情緒,萦繞自身是什麽有趣的事情。
酸澀的,發苦的,辛辣的……
頂多只是有些新奇的觸動,僅此而已。
但現在,他胸口處的翻湧清晰地表明那氣息——無法忽視。
所以,這是什麽情緒?
楚烏并沒有在手劄上找到答案。
身體,神經元與傳承的記憶裏都沒有任何關于這種氣味的痕跡,但本能卻迫使着低伏下頭,深深嗅聞。
貝芙頭皮發麻。
男人在聞她的頭發,以一種親密到毛骨悚然的姿勢,高挺的鼻梁沒入發絲擦蹭着,從後腦勺到脖頸一路往下。
——滾啊滾啊滾啊滾啊,死變态去死。
她無法控制地微弱低聲喘息起來,身體幾乎要緊繃成一塊木頭。
發絲缭亂細膩地散在窩巢裏,鼻尖充盈寡淡而狂暴的氣味,楚烏仿佛看見自己的軀體內那顆空洞洞的核裏,再一次騰起無法止息的火焰。
如此美妙。
他生出一種強烈的行動欲望,化為本體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吞噬,塞到最深處,一絲不茍地包裹着藏起來,不再溢出半分。
——“她需要靜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醫生的話語不合時宜地從某條神經元裏擠出來。
于是楚烏克制地站起來。
變态親昵的動作和伴随着的壓迫感驟然消失,身體卻依舊無法放松下來。
貝芙依舊面對牆,神經質地抽動嘴角。
她在笑。
笑容上揚的弧度很大,陰影完美覆住眼眸,棕褐色的瞳子黑得發亮,像頭蟄伏的小獸,下一刻會躍起來用獠牙和利爪将背後的他撕扯成碎片。
野性難馴。
但于他而言,沒有任何“危險”。
楚烏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不能再看,核要轉瘋了。
他收回那條貼在牆壁上依依不舍的神經元,翻閱着醫生提供的手冊,精準對比着存儲神經元裏捕捉的少女視線裏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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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帶着溫暖又刺目的溫度,沐浴在眼皮上,貝芙睜眼,視線猛然撞入大片透亮的靛藍。
天空……
悠悠的白雲像是最柔軟懵懂的小羊羔搖搖晃晃地飄動,連帶着剛睡醒的腦子也變得困惑。
層層穿越雲層的光柔和到一種雨霧朦胧的感覺。
她不應該,在那張可能會睡出脊椎病的水床和永遠滿是死白色灰塵的木屋裏麽?
貝芙茫然地坐起來,手掌下摸到柔軟織物的觸感,撐起來的同時身下很小幅度地晃蕩一下。
老天,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睡在一個碩大的吊球椅子裏,這個大小,已經不能稱之為椅子,幾乎算得上是一張雙人吊床。
即使腳掌觸到地面,大腦依舊沉浸在不真實的虛浮感中。
貝芙站起來,張望四周。
不是吧……
這張吊椅在一個寬闊的半開放式陽臺上,她小跑幾步來到陽臺邊,撐着光潔的雕花大理石欄往下看去。
郁郁蔥蔥淺綠深綠交錯點綴彩色的院子被一圈白色的木質籬笆圍起,靠牆一側的小型泳池裏漾着藍色的天空。
是夢吧。
她閉了閉眼睛。
随即,貝芙往屋內跑去,甚至都不看路,左邊是螺旋木梯,噔噔噔地就能下去,廚房的門口放着冰箱,拉開就能取出放在保鮮層的汽水。
啊,好涼。
指尖随意在衣服上蹭掉濕漉漉的水,腳步不停。
最後拉開一樓的門,貝芙深吸一口氣:“啊啊啊啊啊——!”
淤結的滞氣随着這一嗓子嚎出去,大腦清清爽爽,如果這是夢的話,她希望永遠不要醒來,太過幸福。
赤着腳的貝芙踢踢踏踏地踩在石子路上,視線巡視着掃過,停頓在某一處,眨眼像卡帶老舊電視機花屏馬賽克閃爍明滅。
籬笆後圓鼓鼓蹲着一團藍藍的白白的,仿佛天空和雲朵交融的……
一顆球?
一顆古怪的,格格不入的球,游弋在表面一張咧開的大嘴抿着翹起弧度——球形怪物。
貝芙皺眉,眯起眼睛。
她的夢裏,屬于她的房子,絕對安全的小屋,外面為什麽會有一只怪物?
雖然想象中的小院子和某款植物僵屍游戲有着某種共同點,但她從來沒想象過自己也要打怪物。
除非,不在夢裏。
貝芙打了個哆嗦,腦海再度浮現出那個滿臉雀斑的皮特,各種五彩斑斓的球形怪物。
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