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餐廳
第23章 餐廳
——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楚烏這麽提醒着自己, 應該說,他很确定一切都在可控範圍之內。
神經元短期供應不足的表現,頂多就是有點輕微智障, 但自己一直僞裝得很好不是麽, 不會有什麽影響的。
前輩總是很關心他。
扣住他的幾根手指忽然用了點力氣,就像是什麽蠢蠢欲動的頑皮小動物。
楚烏:“……”
忽然覺得變成智障也沒什麽不好的。
暮光将兩道身影拉得很瘦很長, 一高一矮,看起來親密無間。
事實上, 貝芙的手指不自在地動來動去,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她胳膊上絕對起了雞皮疙瘩, 完全抗拒牽着這只冷冰冰的,可能拿過電鋸砍刀之類可怕兇器的毫無溫度的手。
但沒有更好的選擇——如果不想腦子被心聲擠成一坨漿糊的話。
今天的氣溫不高,也許只有二十攝氏度多一點,貝芙有些慶幸,還好出門之前把衣櫃裏翻出來的長袖兜帽開衫換上了。
她小心翼翼看向草坪,剛剛那一通亂子下來, 原本坐在那兒玩牌的幾個人都消失不見,也許是離開了……
貝芙心裏松了一口氣,飛快放開牽住男人的手,在他看過來的一瞬間眼神下意識回避,伸手把帽子戴上。
他會直接帶自己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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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絕對不能就這麽一無所獲地離開。
她有些失落, 這顯而易見。
一朵散發着濃郁酸酸氣息的小蘑菇, 嘗試用菌帽掩飾自己的不高興, 盡管對于他而言,這一點兒用處也沒有。
楚烏很想摸摸那可愛的小腦瓜。
但他并沒有這麽做, 只是輕咳一聲:“我們去吃點東西。”
再一次被抱起來坐在胳膊上的貝芙扶額嘆息,這一次,恐怕還是一無所獲,她伏在男人寬闊的肩膀上,帽子寬寬松松垂落下來遮住額頭,只露出一雙眼睛。
來的時候完全沉浸在又能見到人類的喜悅中,甚至都沒來得及細看周圍的環境,現在回過神來……
當最後一縷霞光落盡,純然的黑暗鋪撒天空,地面,草坪,植被,都浮動起仿若浮游生物的微光。
她一眼就看見幾只被忘在腦後的球形怪物。
它們身上的顏色混雜,就像打翻了調色盤一樣的色彩斑斓,同樣熒光閃爍,每一只都有至少三米高,有的身上布滿肉瘤,有的甩着長長的肉質舌頭,不約而同地往同一個方向蠕動着。
有的球怪觸須卷着透明的玻璃箱子,有的身邊有的漂浮着大小顏色各異的半透明泡泡,有幾顆泡泡裏面蜷縮着的看起來像是人類。
一只紫紅色的球怪出現在男人的身旁并行,咕哝着說了句什麽,舉了舉卷着的玻璃箱。
貝芙看見糊在玻璃上的滑溜溜的東西,有點好奇上面是什麽,于是探頭張望了一下,對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興趣,直接把箱子怼了過來。
箱子裏bia得從角落滑出一只鼻涕蟲,巨大的,鼻涕蟲!
“!”是一只一米多長的蛞蝓。
她揪緊男人的肩膀,猛地縮了回去。
救命……
和這些球怪還有巨型蛞蝓比起來,巴布亞大水母藍白相見的簡約配色可以說得上是賞心悅目,至少不會看得眼睛疼。
楚烏感到她的緊張,冷冷掃了一眼身旁的家夥,後者大氣都不敢出悻悻走掉。
然後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貝芙才發現,這些怪物和男人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
屹立在這恍如海底世界中心的一座奇怪建築,有點像動物世界紀錄片裏的放大版材質不明的蟻丘。
絕對不是沙土砌成,上面發着瑩光的草還會流動……
她還在想那會是怪物的什麽大集合地點,肚子非常不合時宜地咕了一聲,十分響亮,一時之間恨不得把臉埋進地裏。
楚烏有點後悔,他考慮得一點兒也不周全,甚至沒有裝些小零食出來,于是加快腳步往公園餐廳走去。
他們進來了。
貝芙探出腦袋觀察着建築內部的環境,有些震驚,她沒想到裏面的空間有這麽大,地面完全被各種飄搖發光看起來和藻類相似的草覆蓋。
在最中心,有一座懸浮在半空的倒三角形“小山”。
一眼望過去,它巨大并且同樣鮮豔到五顏六色,直到靠近,貝芙才發現,那些顏色是屬于一層又一層累疊盤旋的棕黑色岩石坑裏滾動着的沸騰液體。
咕嘟咕嘟的泡泡在不透明的粘稠水液裏翻滾。
貝芙看見幾只體型稍小一些的球形怪物在“小山”內部游弋穿梭,時不時伸出觸須撈出一兩個顏色黯淡的泡泡。
她還看見了人類,在“小山”的其中一個稍小些的空曠環形平臺上,他們零零散散地坐在那兒交談着,距離有點遠,聽不清在說什麽。
察覺到懷裏小家夥的注意力,楚烏走向杜梨石吧臺,沿着石階就要往上走去。
侍應生伸出觸須攔在他的身前,遞出一本小冊子:“抱歉,先生,為了安全起見,您不能進入它們的活動區,當然,它也不能留在這裏。”
只是吃個飯而已……
楚烏打開冊子——食物與社交,同時滿足,讓人類放松愉悅,擁有美好的回憶。
侍應生觸須的末端膨成一朵大而圓潤的花苞,張開露出裏面柔軟的墊子,動作輕緩地先碰了碰确定對方可接受的程度,然後非常熟練地接住女孩。
“不必擔心,您可以為它挑選一個舒适的位置,特殊情況,比如您和愛寵有類似于分離焦慮症的情況下,我們會為您安排一個足夠近的座位。”
他确定自己沒有分離焦慮症。
“最近的,謝謝。”
-
花苞打開,貝芙慢慢走出來。
她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那只草莓味雲朵一樣白白軟軟還有些粉嘟嘟的小球怪,送到了人類聚集的平臺并且安置在一張石椅上。
幸運的是,他們只是擡頭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多在意,繼續三三兩兩聊着天。
雜亂心聲嗡嗡耳鳴,貝芙強忍下嘔吐的沖動,嘗試努力集中精神,聽力忽然變得敏銳非常。
咔噠輕響,從石壁上探出的粉白觸須一條卷着一枚泡泡,另一條則一支非常迷你的精致小餐刀,它劃開泡泡,擠出裏面彩色的不明膠狀物倒在碟子裏,然後把餐刀放在碟子右側。
“……”不會是給她吃的吧。
貝芙把目光從這坨不明物體上移開。
忽然咣當一聲碟子摔到地上的脆響,她擡頭就看見一個女孩急沖沖地往這邊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位置上,沒一會兒一個男的也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臂膀結結實實全是肌肉。
女孩驚慌喊道:“不!救命!”(不要在這裏……)
貝芙精準聽到她短促而微弱的心聲,一瞬間轟得感覺渾身的血都湧到頭頂,這裏怎麽看也是大庭廣衆之下,就算是怪物世界,也不能坐視不理吧。
她噌地站起來:“你要做什麽!”
霎時間,全場人同時齊齊把目光對準了她。
貝芙握緊拳頭,硬着頭皮上前,準備和男的講講道理,或者再不濟,先把女孩護住,這麽多人在這裏,他還能當場搶人不成?
下一秒,男人露出一個直勾勾的笑容:“幹|你。”
貝芙眉頭擰了起來,還沒開口,身側的女孩已經先一步上前拉了拉男人的胳膊,湊到他耳邊低語幾句。
“她有病吧?”(多管閑事……)
貝芙:“……”
她僵在了原地,緊接着聽到男女調情,言語之間漸漸暧昧甚至到露骨,聲音漸行遠去,他們牽手坐到了另一邊。
心聲紛紛雜雜,甚至還有好些看熱鬧的竊竊私語議論她是不是看上了那個男的。
這個世界,這裏的人,是不是有點太癫了?
貝芙抓了抓帽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多了幾分窘迫。
她嘗試把注意力移開,無孔不入的心聲嗡嗡擠得腦子疼。
嗯……
食物,身材,體檢,諾唯,等等,諾唯?
她聽到陌生卻又熟悉的字眼。
系統的來源,諾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三個男的,交談的話題好像是健身?
她很想過去搭個話,但又擔心自己會搞砸,有些焦慮地偏了偏頭抓了抓兜帽,沒有打理過的黑發随着動作自然地翹出幾縷。
但并沒有過多久,旁邊的座位邊坐下一個人。
貝芙擡頭,是那三個男人中的其中一個,小眼睛,壯實的中等個兒,發際線略高,眼窩微陷,蒜頭鼻,上嘴唇薄到幾乎沒有。
他一手搭在桌面上:“嗯哼,小家夥。”
“額,謝謝,但是我想我成年了。”貝芙摘掉帽子。
“抱歉,你可以叫我本。”男人眼裏的驚豔一閃而逝,非常自然地伸出手。
“貝芙。”她聳了聳肩,禮貌地握了一下,收回手放在桌面上。
本打了個響指:“就你自己,要來一杯嗎?”
“不了,謝謝。”貝芙沒有回答,嘗試換個話題,直接開門見山問道:“對了,你們說的那個諾唯,是什麽?”
本爽朗一笑:“你不知道嗎,符合要求的人類可以參加諾唯每年一度的評級比賽。”(就是檢查麻煩了些,禁水禁食……)
“我的各項報告都很優秀,勢在必得。”(聽不懂也沒關系,沒見識的小包子……)
所以不是什麽健美先生,聽起來更像是賽級貓的比賽,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怎麽會舉行這種活動,也許只是同名?
貝芙有些失望,興致缺缺地應和:“是嗎,我覺得你可以的。”
她努力集中精神,專心致志地挑選着其他人心聲裏有效的信息,完全沒注意到對方打量的目光,更沒有意識到有個家夥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縮回袖子裏不安搓動的手。
一道單向空氣牆之隔,這一點兒也不近……
雖然确實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小家夥想要加入交流卻被拒絕,她不太高興抓抓帽子的小動作,看到有人上前搭話的意外,感受到她隐隐的期待,還有,他們握住的前爪。
楚烏面無表情,很快在手劄裏找到答案。
※短期的持續性肢體接觸對于人類來說是很正常的示好行為。
這很正常?
會不會太過親密,他們才第一次見面,甚至還沒有交談就能夠如此親昵?
楚烏第一次開始懷疑前輩手劄內容的專業性。
這是同族的優勢麽,短期的持續性,那麽要維持多久?
他開始計算時間,2秒,3秒,勉強可以接受。
但是,有必要聊這麽久嗎?
楚烏死死盯着攤開的冊子——食物與社交,同時滿足,讓人類放松愉悅,擁有美好的回憶。
他越看越覺得幾個字刺眼……
美好的回憶,和別的人類?
淅淅瀝瀝的黑水從他的座位淌下,蔓延着攀上氣牆。
另一側。
本像是得到激勵:“啊,你真有眼光,但你知道的,像我這麽優秀的男人不多見。”(怎麽也比剛剛那個男的好……)
貝芙幹巴巴回道:“是嗎,我最近沒見到什麽人。”
“那也正常,不是什麽身份都能來這裏的……”
貝芙看着桌面上的碟子,忽然有一種想把裏面的彩色爛鼻涕拍到男人臉上好堵住那張嘴的強烈沖動。
“我沒別的意思,你和那些女的都不一樣。”
(看起來要比她們更乖巧……)
“我喜歡你這樣單純的。”
(肯定沒有人這樣誇過……)
貝芙眼皮跳了跳。
一定要拐着彎把話題繞到欠揍的角度上麽,老天,普信男無處不在。
她的沉默,震耳欲聾。
本看到少女緊緊抿起的嘴唇,有些感慨,這樣容易羞澀,有着一頭濃密黑發,白皙瘦削而美麗的精靈,輕聲細語與他交談,熱血從不知名的角落湧遍全身……
他邁步,更加上前,嘗試牽起她的手,卻被躲開。
貝芙放在桌面上的另一只縮在袖子下的手蜷了一下,捏緊餐刀。
她挑眉問:“我們好像不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