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諾唯
第26章 諾唯
神經病, 棕熊,變态,蠢大個, 總之這些外號都很适合他陰晴不定的怪異行為。
貝芙沒糾結, 拍拍屁股回屋了。
接下來的幾天,生活陷入詭異的平淡, 她再也沒見着那只小怪物。
她依舊能在飯點準時獲得食物,睡前在小床頭櫃上摸到一杯熱得剛剛好的牛奶, 但做這一切的神經病和以前态度截然相反。
他恨不得離她八尺遠。
吃飯的桌子是長方形的,以前男人會和她坐在同一側。
并且, 他會在飯前和飯後非常認真地摸摸她的肚子,動作力道精準統一的毫無偏差,就像是完成某種定時程序。
現在他一臉嚴肅地坐在另一端,皺眉的模樣苦大愁深,好像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
貝芙有點心虛,用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舀着粥。
有那麽一瞬間, 她确實是想要一花鏟拍死他,但下手的那一刻就下意識卸了力氣。
她花了不短的時間,想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麽——差一點點,她就跨越了底線。
貝芙強壓下反湧到喉腔的酸液,咽下最後一口粥,把碗拿去廚房洗掉。
她在屋子裏不愛穿鞋, 喜歡光腳踩在幹幹淨淨木地板上的那種踏實感, 而現在, 神經病不知道抽什麽風, 在每一處都鋪上了地毯,連廚房也沒有放過。
萬惡的有錢人。
楚烏很想摸摸她。
Advertisement
這個想法就像輕飄飄的絨羽, 悠悠的一根根飄蕩下來,直到将他層層疊疊壓成一只被緊緊封住口的羽毛枕頭。
但他不行。
嗯,他們必須保持恰當的距離,直到他不再被她過于豐沛的情緒影響,或者收回項圈裏的神經元。
後者被楚烏無情pass掉。
他閉上眼睛。
無法想象下一次,小家夥因為過度焦慮壓抑而自傷會是什麽樣子。
她所有的動作聲響都清晰傳入耳膜,空氣裏全部都是帶着她淺淺味道的氣息。
維持拟态環境的神經元輕而易舉掠過她留下的指紋,吞沒散落在地上的幾根黑色長發。
本該輕快的腳步聲被厚實的布料吸收……
這沒有讓楚烏感到稍稍平靜下來,相反的,胸腔裏的核轉動地愈發快速。
他這幾天實在是太奇怪。
貝芙感到意外。
她已經短暫習慣,無論在哪,在做什麽,睡覺或者發呆,只要他發出一連串聽起來低沉又黏糊的咕哝,她就知道了,他又一時興起想要“親昵”。
頻率不高,但也不算低,現在完全沒有了。
會是陷阱麽,更大自由度的陷阱。
貝芙警覺,還是他已經開始厭倦自己……
如果幾天前她還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真正被無視的落差反而讓她意外,就像在夏末提防着秋天,而早秋到來卻發現自己忘記穿秋衣,風吹過毫不設防的前胸,那樣的冷飕飕。
她并沒有做好準備。
貝芙深吸一口氣。
每次,當她覺得事情不會變得再更糟糕,總會有新的變化告訴她:嘿,你已經躺在泥巴裏太久,快動起來,在陷入未知的地獄之前。
貝芙開始觀察這家夥。
然後,她發現了更多怪異的事情,就比如,神經病原來晚上也和她住在一起。
就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身高将近兩米的男人仰面坐在那兒,睡覺,打盹或者小憩,總之看起來不像是醒着的。
他不會是打算用這個姿勢睡一整夜吧。
此前,貝芙從來沒注意過神經病在晚上會待在哪裏,或者說,她從未細想過——畢竟和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家夥共處一室,尤其是晚上,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此刻,貝芙後知後覺。
過去的數個夜晚,男人也許就是這麽擠在小小的沙發上,直到天亮,在她醒來前爬起來去弄早餐……
呵,他可真是一個稱職的好“主人”。
他看起來很安詳,胸口随着勻長的呼吸起伏,睫毛很長,臉部線條在陰影裏好似柔和幾分。
不會睡得難受麽。
事實上,他沒什麽感覺,直到被她注視。
楚烏能感受到少女視線細微處的變化,從他的腿,到他的腰腹,最後落在他的臉上,目光停駐在他的臉孔上很久。
他克制住身體裏神經元四處亂撞的沖動,肩膀,大臂,小臂,手指根根發麻。
貝芙看出他的臉色很差勁,白得好像一張紙。
她盯着看了有一會兒,面無表情轉身離開回到自己閣樓的小床,抱着毯子目光放空看向天窗。
任由他自生自滅,她這麽冷冷地想着。
……
楚烏聽見小人類短促的幾聲低低叫聲,透出很別扭的情緒。
他沒有睜眼。
貪婪又饑餓的視線,只會驚吓到她。
楚烏感覺到身上多了一點兒什麽重量,輕軟而溫暖的,帶着熟悉的,酸澀泛甜的氣息。
所有的精力都在控制神經元維持拟态上,以避免融化在沙發上,因此,他陷入短暫的疲憊與困頓中。
次日清晨。
楚烏醒來,伴随着坐起身的動作,米咖色的織花軟毯從他胸前滑落到腰腹。
貝芙從樓上下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像是睡懵了的男人一臉迷茫地看着自己兩腿中間……
呃,她迅速轉開臉。
楚烏的注意力完全在毯子上,如果說之前小家夥的主動都是因為有需求,那麽這一次,完完全全是他沒想過的。
她在關心他。
可他連回應這樣的示好都不能,因為他們需要保持距離!
楚烏一頭把自己栽進毯子裏,用力地猛吸了幾大口。
“……”貝芙蹑手蹑腳準備原路返回閣樓。
然而她才剛剛轉身,下面就傳來了動靜。
楚烏猛地想起,今天是帶小家夥去諾唯登記的日子,但是,要盡可能和她保持距離,不能再直接把她抱在懷裏。
他指了指打開的門,又在前輩買的一堆亂七八糟日用品裏找出了幾顆彩色泡泡。
楚烏看着小人類好奇地打量泡泡,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即使她拒絕或者表現出任何不願意進泡泡裏的态度,他也不會抱她的——絕對不會,就算她露出可憐巴巴的模樣,他也不會抱她的。
然而,小家夥花了幾秒鐘,就對泡泡接受良好,她甚至還從沙發上拖了一個抱枕放進去,舒舒服服地窩下了。
楚烏:“……”
他看了看自己伸出來的胳膊。
貝芙本以為泡泡是件新家具。
但很快,男人往門外走去,泡泡也跟着漂浮起來,她想起來,這玩意兒也許是寵物出行背包,前幾天才見過那些怪物們身邊跟着這樣的泡泡。
-
諾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總部坐落在康特市。
上面分配給楚烏的住房也在這裏,本來在确認小家夥身上的傷病都好了之後想着盡快把她帶回來的。
但她看樣子已經在臨川市的拟态環境裏住習慣了。
大廳裏人來人往,服務機器人忙忙碌碌引導着隊列。
楚烏坐在二樓的貴賓休憩室裏,百無聊賴地騷擾前輩:「我真的不能陪同她登記?」
前輩的神經元還沒有應答,一聲熟悉的年輕驚呼響起在耳畔。
江雲一彈一彈地晃悠過來:“楚烏大人!”
前輩:「開什麽玩笑,大人您的隐私不可能出現在論壇的。」
楚烏皺起了眉:「什麽隐私,她的隐私會公布在論壇?」
江雲被無視,摸着胸口又小心翼翼地坐在楚烏旁邊。
前輩那頭不知道在忙什麽,神經元忽然中斷。
“江雲。”
“哎!”江雲好激動,楚烏大人居然記得他的名字。
“你知道登記的流程麽?”
“啊,不太清楚。”江雲一拍觸須從牆上取出來一本冊子,“但是,和人類每年一次的體檢差不多,會集中抽血。”
他又補充道:“大人不用太擔心,第一次登記的人類,主要是檢查有沒有基因病,畢竟裂隙輻射對于脆弱的人類身體來說難以承受,容易産生基因突變。”
楚烏接過手冊。
“還有檢查心理疾病,身體素質,精神強度,以及必要的親緣登記等等。”服務機器人露出完美弧度的微笑,“所有的數據都會在後臺備份,可選擇性是否發布論壇。”
楚烏明白前輩說的隐私是什麽了,畢竟他的身份很尴尬,确實不能公布。
他看向一樓大廳。
戴着帽子的小蘑菇揣着手,乖巧安靜地排在隊列的中央,既沒有驚慌失措,看起來也不是很緊張。
貝芙正在人群裏裝啞巴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木頭人。
[知更鳥小姐,你已抵達坐标。]
她幾乎要被這死寂已久的電子音吓得一激靈:???
不是吧不是吧,系統說的坐标就是這裏,貝芙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來面對這糟糕的狗屎運氣。
[瑞文博士在等你。]
[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麽,去見瑞文博士。]
死裝逼系統,誰愛搭理誰搭理吧,反正她現在活蹦亂跳不需要它在假惺惺幫忙降溫了。
貝芙自動屏蔽大腦裏催促的電子音,假裝什麽也沒聽到。
周圍的人都不說話,這可太好了。
天曉得她一開始看到這麽多人有多激動,緊接着就開始擔心【言語】的滾筒洗腦機副作用。
不過還沒來得及焦慮,就有個長得像男模一樣帥氣的高大機器人溫和地牽着她排隊——雖然它沒有眼睛鼻子嘴。
帥是一種感覺。
它還給了她一小塊奇怪的圓圓扁扁型食物,看起來像奶片,聞起來有種巧克力的香味。
貝芙咬了一口,愣住,幾乎要淚流滿面,淡出個鳥的嘴仿佛再一次見到天堂,一開始入口的苦澀,緊接着嘗到濃濃的可可味,以及絲滑醇厚的口感。
讨人嫌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
“哈,是你?”
(沒見識的鄉巴佬……)
眼熟的雀斑臉,該死的皮特。
聒噪的男音和讨厭的心聲破壞了這份美味帶來的滿足,貝芙轉過身去不想搭理他。
幾聲由遠及近極輕快的腳步,肩膀後背落下重量,耳畔旁邊仿佛要哭出來的一聲呼喚,像是小鈎子抓了一下心髒。
“貝芙。”
(貝芙貝芙……)
她呆呆回頭。
老天,金發小老鼠也在這裏。
皮特大叫:“不是,你們就勾搭上了?”(什麽時候的事情憑什麽先來後到不懂麽這小子……)
蘭利怒道:“把你的嘴巴放幹淨點。”(貝芙貝芙貝芙貝芙……)
貝芙無語:“把你的腦袋從我肩膀上挪開先。”
蘭利後退一步:“貝芙!”(貝芙貝芙貝芙……)
這家夥的腦子裏為什麽在循環播放她的名字啊。
隊列裏的人都不走了,停下來看熱鬧,此起彼伏的議論與紛雜的心聲還有傻逼系統的催促吵得貝芙腦仁疼,她想找個安靜的角落貓起來。
還沒轉身,二樓發出一聲巨響。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上面砸下來了。
-
幾分鐘前。
楚烏一直觀察着小人類的狀态,并時刻做好準備,生怕她會産生劇烈的應激反應。
江雲把觸須團好,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不會有事的,我叮囑蘭利會照看着點。”
楚烏:“蘭利?”
“我哥領養的小人類,乖巧得很,據說可以學會通用語,我不太确定這是不是店家為了宰他胡說的,但蘭利确實很聰明,大部分肢體語言他都能聽懂。”他想了想,補充道,“我剛剛已經和他交代過要照顧小漂亮了。”
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人類根本聽不懂他們的語言,楚烏沒有感到輕松,反而更煩躁了。
要是那只叫蘭利的雄性人類和黃毛一樣被小家夥讨厭怎麽辦?要是她待在這麽多同類的地方感到自己落單壓抑怎麽辦?要是她被欺負怎麽辦?
江雲看見楚烏大人手裏的金屬杯被捏變形,腳邊滴滴答答淌出黑色不明液體。
盡職盡責過去清理的服務機器人只是腳尖剛剛碰到,就冒出哧哧電光。
“檢,檢測……%#@*您……重度分離焦慮……”
服務機器人搖搖晃晃着冒煙,像是短路死機了。
重度分離焦慮症?
江雲的心咯噔一下,他偷偷地看了楚烏大人一眼,又一眼。
後者滿心滿眼都是某個不在身邊的人類小家夥,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大膽的視線。
江雲有些提心吊膽,他這算不算知道了大人的一個秘密,但看楚烏大人的臉色,好像根本不在意這個。
然後……
他順着楚烏大人冰冷的目光看向一樓大廳。
在金發少年擁住黑發少女的那一刻,江雲隐約聽到什麽東西不堪重負地脆響——蘭利的膽子,比小黃還要大得多。
砰!
薔薇岩護欄碎成齑粉簌簌掉落,身側的人影消失不見。
憑空一聲巨響。
蘭利下意識地護着身後的少女,心都要跳出來,所幸并沒有什麽糟糕的事情發生,感受到貝芙手上推拒的力道,他側開一步。
粉白色的煙塵散去,中心現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他還沒看清,視線就被阻擋。
數列泛着銀光的機器人從大廳牆壁井然有序地出來,極快将人群疏散往其他備用大廳進行檢查和登記。
在機器人過來分開他們的時候,蘭利用力地拉住了貝芙的手:“我們一起。”
他看向機器人,強調:“我們是一起的。”
機器人光滑的腦袋左右偏移,然後目光聚焦在他們交握的手,它露出一個完美弧度的微笑,點頭示意,雙手輕拍兩人的後背,指引往同一個方向。
蘭利松了一口氣。
藍白球怪說的話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大概能理解到模糊的意思,一般情況下,怪物們都不會故意讓人類與關系好的同伴分離,還很樂意見到他們感情融洽。
貝芙配合地沒有抽出手,感覺後腦勺有點涼涼的,總覺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她扭頭張望,什麽也沒有看見,又轉回頭來小聲問道:“我們要一直這樣牽着麽?”
蘭利沒有回答。
“你還好嗎?”
貝芙看見他蹙眉,臉色煞白,但只是短短幾秒鐘,很快恢複過來搖了搖頭。
另一邊,被機器人層層包圍的楚烏站在那兒,站成一尊雕像。
江雲臉趴在地上,死死地卷住他的一雙長腿哀嚎:“冷靜啊大人,不會有事的,真的不會有事的,只是崽崽們很正常的交際……”
楚烏幾乎咬碎一口牙:“你看見了嗎?”
江雲張望:“啊,握爪爪是麽,大人,蘭利和小黃的性格完全不同,他不是那麽随便的崽崽,這只是代表友好禮貌。”
楚烏輕聲問道:“是嗎?”
蘭利虛虛地牽着少女纖細的幾根手指,完全不敢用力。
感覺稍稍用上一點點力氣,貝芙就會像冰淇淋一樣化掉……
周圍的人都三三兩兩散開,煩人的皮特不在這裏,他這才好好看了看眼前的少女。
她變得好瘦,臉頰一點兒肉也沒有,手也很冷。
貝芙歪歪頭:“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蘭利沉默着。
剛剛,在觸碰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短期發生在眼前少女身上的記憶片段。
熱燙,疼痛,死亡的痛苦……絕望,憎惡,大堆大堆污泥濁水像是被透明的屏障隔絕,在那麽短短的幾秒鐘裏傾倒進他的腦子裏。
完全讓心冷透,刺骨的冷。
蘭利垂眼,把牽着的那只冷冰冰的手拿起來,輕輕地呵氣,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的溫度渡過去一點兒。
“……”好肉麻的行為。
貝芙眼睛亂飄,下意識想要抽出手卻又看到一旁的機器人。
直到她的視線越過少年的肩膀,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按道理來說應該無法分辨男人的目光聚焦在哪兒,但直覺告訴貝芙,他看着的,就是自己……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貝芙的眼皮狠狠一跳,好似被小蟲蜇了一下。
她極快垂下眼簾。
他的眼神很冷,很淡,像沒有重量的雪花,銳利的棱角直直劃在她的眼睛裏。
為什麽要這樣看着,她做什麽了……
手掌微熱發潮。
貝芙猛然回過神來,抽出自己的手:“我不冷。”
蘭利目光炯炯:“抱歉,我只是擔心你。”
貝芙沒說話,等再擡頭看過去的時候,男人已經消失不見。
她握緊手又松開,手掌濡濕,手指慢慢一根根蜷縮在袖口裏,仿佛有一根細絲線,一頭勒在她的手腕上,另一頭消失在空氣中……
無形無色,越嵌越緊。
貝芙淺淺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把腦海裏多餘的想法盡數放空——別在意那個男人,別引起他的注意,小心一點,再謹慎一點。
服務機器人挽起她的袖口準備抽血,蘭利站在一旁,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貝芙,不怕。”
(好粗的針頭……)
貝芙:“……”
他強調:“沒什麽好怕的。”
(好大的針管,要抽五管血麽……)
“咳,蘭利,我聽得見。”貝芙單手指了指腦袋。
蘭利結巴:“什……”
(什麽?!)
貝芙:“噓。”
冰涼的酒精棉球擦過胳膊肘的皮膚,針尖紮進靜脈血管,暗紅的血液順着導管汩汩流出。
她轉過頭去,學着某人誇張的心聲,揶揄道:“好大的針頭,好粗的針管~”
蘭利震驚,然後臉頰慢慢紅到了耳根,滿臉都寫着尴尬。
貝芙覺得有些好笑,他估計以為自己無時無刻都可以聽到旁人的心聲。
她輕咳一下:“是的,沒錯,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麽。”
蘭利結結巴巴道:“不,不是,我沒有,其實……”(貝芙貝芙貝芙拜托別……)
眼前臉蛋漲得通紅的少年腦子裏層層疊疊回響着她的名字,就像一個小複讀機。
“好啦好啦。”貝芙戴好兜帽回到自己的隊列裏,“噓,我只能在別人說話的時候聽見,如果你保持沉默,我就聽不到了。”
蘭利眼睛一亮,開口又要說些什麽,然後緊緊閉上嘴用力點了點頭。
“呃,其實也不用那麽緊張。”
貝芙發現了,如果不集中注意力的話,在人這麽多的地方,是很難分辨出某一句特定的心聲具體屬于誰的。
輪到蘭利抽血了。
少年白白淨淨的一張臉頓時沒了血色。
他喃喃道:“貝芙,貝芙我不怕。”(我只是……)
“是的,你不怕,只是暈針而已。”貝芙丢掉摁壓止血的棉球,沒有揭穿他。
她一手把他的臉轉過來:“看着我就好了。”
蘭利聽話地點點頭:“嗯。”
(貝芙貝芙貝芙……)
貝芙皺眉:“你到底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的語氣并不算很好,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嫌棄。
但某只卷毛小綿羊眼睛亮晶晶:“我只是覺得,你還活着。”(太好了……)
聲音低落,帶着不安,就好像随時會再失去她。
貝芙聳了聳肩狀似無意說道:“那你的擔心多餘了,因為我好像不會死。”
蘭利反駁:“那不一樣。”
(會痛會哭會害怕……)
他握住她的手腕:“我可以感覺到。”
(即使你自己不知道……)
貝芙退後一步,把手掙脫出來,機器人摁住了想要起身的蘭利。
“你能看見什麽?”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要騙我,我想知道。”
-
一樓大廳拐角的休憩室。
楚烏:“放開。”
江雲哆哆嗦嗦地松開。
“她對那個人類,完全不害怕,不畏懼,不生氣……甚至。”楚烏再次檢查了一遍,确定項圈上的所有神經元即便是最微末的部分都工作正常。
“她甚至在為見到他而感到喜悅,即便沒有表現出來,但她的大腦出現了久違的放松與欣喜。”江雲沒說話。
一連串如同數據報告一般的語句,聽起來平靜得好似毫無波紋起伏的海面。
可他感覺楚烏大人好像要裂開。
“而她在對上我視線的那一刻,沒有了,那點點高興都沒有了。”
江雲弱弱地為小人類辯解:“人類會害怕我們是正常的,商店內的人類都會統一注射抗應激的鈍化藥物,小漂亮她都沒……”
楚烏反駁:“她不害怕我,我已經把所有能夠影響到她心情的負面情緒都隔離,她只是……”
門口一陣機械波動打斷他的話,服務機器人提醒江雲到時間要去配合幾項檢查。
江雲不太放心楚烏只身留在這裏:“大人我很快就回來,以及您最好還是別看實時影像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重度分離焦慮症可怕到這種地步。
楚烏沒搭理他。
江雲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空氣陷入死寂的沉默,只有機器人打開檢查設備的電子波動清脆微響。
“她只是讨厭我。”
楚烏不得不承認被他忽視的事實:她從來就沒有身體接觸障礙症。
“她只是本能在抗拒我而已。”